自修即将结束。
临安在最后频频看钟,恨不能让钟停下。她还有好多作业没做完,这几分钟根本不够。
她很烦躁,下笔越来越重,几乎要把纸张划破。
每天都这样,永远来不及。来不及就要避开宿管,缩在被窝里偷偷写。这种天气,在被子里写作业又闷又热,简直能把人憋死。简直就是受罪!
临安再次不安抬头,只有五分钟了。她环顾四周,不少同学开始交作业,甚至有少数同学已经在做自己买的五三了。
目光扫向谭明时的时候,临安意外地和他四目相对。
很快,谭明时首先反应过来,迅速低头,开始奋笔疾书。临安想起傍晚的事,总觉得他看自己是因为误会了。
谭明时确实误会了。
易临安存在感很低,没人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可仔细留意,谭明时发现她举手投足虽没有大家闺秀般的落落洒脱,却也不似小家碧玉般的矫情。想起她时,他脑海里总有这样一幅画面:宽大的校服看起来十分不合身,交叠的双臂在大袖子里,只露出一小截纤瘦的手腕。她把大半张脸埋在袖子后面,没被挡住的一双眼睛乌黑如墨,好像装满了心事,又好像什么也没装。虽有一双微挑的眼角,却并不笑,反倒有一丝失落在眼角晕染开,把这双眼染上了哀伤的意蕴。
忧愁,却不似黛玉般愁眉不展、泪流不止。她的不快乐那么的淡,那么的惹人心动。
如果可以,谭明时很想成为那个让她笑起来的人。悲情虽美,却甚是凄凉;那样灵动的眼、那样乖顺的她,如海棠初绽般绚烂、明丽的笑容会更适合吧……
只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那女孩中午还闹着要礼物呢,看起来那么单纯,淘气又天真。
虽然她甩过很多人,但是,她对我应该是真心的吧,谭明时想。既是真心,自己也不能太敷衍了。
送双AJ吧。
谭明时的神思被下课铃打断,而临安却一刻不停地赶着作业,笔迹如金蛇狂舞,几乎要飞起来。
谭明时悠闲地合上书,起身离开。
易临安烦躁地合上作业,抱起没写完的卷子极不情愿地回宿舍继续赶工。
回到宿舍,临安听见隔壁床的李七七在说谭明时的女朋友。
"听说她之前看上了谢清寒,去表白的时候谢清寒连正眼都没给呢。"李七七笑得很开心。
"她脑子坏掉了吧,谢清寒怎么可能会被她骗,真是不自量力!"林染荷用一种近乎刻薄的语调毫不客气地说。
女生们似乎格外维护谢清寒,每次提到他总会带着一种"我家爱逗"的口气。
李七七十分认同地点头:"对呀,谢清寒怎么会喜欢那种人。可是在这之前,她骗了一大盒费列罗、好几双名牌鞋、还有不知道多少化妆品呢!这不,最近又盯上谭明时了。我觉得他又丑又心机,还很拜金。也不知道谭明时怎么会喜欢她的。"
"谭明时那种智商,一谈恋爱就欠费了呗。"林染荷一边挤牙膏一边轻描淡写地讽刺他。
李七七似乎有些不高兴,表情僵了一下。但几乎是下一秒,她就恢复了原来的从容,转移了话题:"我今天把口语书带回来了,白天都没时间背。唉,口语考试那么严格,老师居然让我们课间抽时间准备,也太随意了吧!"
林染荷一边刷牙一边回话,听起来有些口齿不清:"怕什么,上给(几)届不是基本没银(人)不及格么,咱们总不会卡(差)成那样吧。"
嗯,她们不会那么差,但是我就不一定了,临安想。
可是她连作业都写不完,哪里来的时间背口语书上的短文呢?
临安微微皱眉,把作业往自己的上铺一撂,无可奈何、不情不愿地脱了鞋爬上去写作业。
趁着灯还没熄,把剩下的语文写掉。数学太难了,这点时间横竖写不掉,就放在熄灯后吧。
唉,只希望晚上别写着写着就窝在里面睡着了,要是那样,明天作业就交不起来了……
高中就要结束了,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当初临安拒绝了老师的提议,坚决不去填报大专,并不是故意要拉低高考上线率报复这个学校。那时的她,还是个有点志向的女孩。虽然她的志向也不过是上本科大学,连哪一所都没定下来,可她依旧觉得自己可以考上。她相信自己不会那么差。
她知道,这个时候,春季高考考上了大专的同学刚回家等纸质通知书。她也知道,班主任在嫌弃她的固执愚蠢。可她能做的,就只是尽力补上每一次的作业,尽力听好每一节的课。哪怕她根本不懂,根本跟不上;哪怕,上课老师连叫都懒得叫她。
易临安的固执,源于那些看不起她的眼光。
她沉默,她忍受,但不代表她不会难受。
在这个班级里,她的小小课桌上贴着一张纸条:加油,易临安!
但她留下了所有空白,只为高考结束能够写上:让他们知道你不差!
她希望有那么一天。
那只是她单方面的一场博弈。她赌她能赢,哪怕全世界都把赌注放在她一败涂地上。
她不知道她的胜算有多少,因为这三年的无力感明确告诉她:你不行。
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一个人如果没有一点执念的话,活着有什么意思?
不到最后,谁都没资格说她不行。
易临安深吸一口气,把眼眶里的泪水和这些蔑视、不屑一起咽下。
她换掉用光的笔芯,重整心情,继续写,一直写到熄灯。
灯一暗,她就理理作业摸黑下床,开始偷偷摸摸洗漱。
宿管听见她倒水的声音,不耐烦地敲了敲窗,大声吼道:"几点了还洗!上了三年高中动作还那么慢!赶紧上床!"
易临安吐了口牙膏沫,然后小声回应:"知道了。"
也不知宿管听没听见,反正她很快就走到另一个宿舍门口,继续大吼:"还开电筒!眼睛不瞎不死心是吧!关掉!"
临安望着厕所的窗出神。
窗外有条河,河岸栽了两排柳树。这个时候,柳树的叶子深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繁密的柳条间依稀可见几处昏黄的灯火。那是对岸学校外的居民家里,就像她家一样,有爸爸妈妈,也有……爷爷奶奶……
临安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处,在那里汇聚成大泪滴掉到地上。
想吃奶奶煮的菜糯米饭了……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