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暖从来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陆老爷子，急得眼睛都红了，连忙把医生和护士支开，然后在那边劝。
“爷爷，您要骂就骂我吧，都是我出的主意，可是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嘛。”
“……”
“我知道您不喜欢来医院，可是您也知道扁鹊和蔡桓公的故事对不对？所以您不能这样讳疾忌医。”
“……”
陆老爷子依然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许暖实在是欲哭无泪。
“医生说了，您能吃能喝，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单纯做个检查而已，不会有事的，您不用担心。”
“……”
“做核磁共振很快的，也不会痛，您就配合一下，很快就好了，好不好？”
哄了大半天，陆老爷子终于转头看着许暖，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年你爷爷也是这样，医生和他说做个胃镜很快的，可还不是检查出来了……”
“爷爷！”许暖真是被他气笑了，“都说了那是两码事，您怎么就老是胡思乱想？”
“我爷爷的病早有征兆了，疼了很久才去医院，所以才会检查出胃癌，您是不小心摔倒，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您是不是有脑震荡而已！”
许暖好说歹说，最后陆老爷子终于答应配合，只是躺上去之前还是有些担心，做完后等结果的过程更是煎熬。
陆老爷子紧张得不得了，一直抓着许暖的手，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许暖只能尽量安慰他。
不一会儿结果出来，医生说没事，“没有脑震荡，也没有其他问题，老爷子您健康得很！”
陆老爷子这才放下心来，重重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秒，花白的眉毛又拧了起来，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陆慎行，又看看医生。
“你们没骗我吧？我真的没事？”
现实中也不是没有这种事，病人查出什么恶疾，不久于人世，家人怕他有思想负担，于是就和医生一起联合起来瞒着病人。
医生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老想多了，我可不敢骗您，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其他医院检查一下，谁都会说您很健康的！”
陆老爷子这才笑了起来，在陆慎行和许暖的陪同下离开了医院。
谁知走到楼下却发现医院大堂里一阵吵闹，好像是有病人家属来闹事，旁边几个保安看着不让他们胡来，而进进出出的人行色匆匆，只是冷漠地看他们一眼。
医闹的家属是一对六十来岁的夫妻，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看起来很朴实的样子，老头子穿着件皱巴巴的黑色羊绒大衣，老婆子穿着一件紫色的棉袄，只是袖口和衣襟都磨破了，露出白色的棉絮。
两人胸前都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简单写了事情的始末，老头子静静地蹲在那边抽烟，而老婆子逢人便哭——
“没良心的，说我儿子得了胃癌，我们哭了一天一夜，到处筹钱给儿子治病……”
“那医生说癌细胞还没扩散，只要切除一部分胃就能控制住病情，我们信了，亲手签字把儿子送上了手术台，谁知道手术后不久我儿子身体更差了……”
“我们不放心，打算送他去上海的医院，那个无良医生还一直和我们说没事没事，很快就会好……我儿子躺了大半个月都还不能动……”
“……我们把房子卖了，把他送去上海的大医院，去那边一检查，医生说我儿子根本就没胃癌，只是胃溃疡，那半个胃是白切了……”
“呜呜呜，没良心的医生啊……更可怕的是上海那边检查出来说我儿子一个肾没了，大概是那时候被切走的……”
“我们都是农民，什么都不懂……呜呜呜，我怎么那么傻啊，看到我儿子腰侧的伤口时就应该知道有问题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还让我怎么活啊……”
……
老婆子抹着眼泪哭了一通，又站起来要往里面冲，“让吴兴良出来，那个无良医生，切了我儿子的胃，还偷了我儿子的肾——我今天要和他拼了——”
“吴兴良，你给我出来——今天要是不出来和我说清楚，我就死在这里——”
保安见状连忙过去拉住，老婆子哭着喊着，手脚并用拳打脚踢，死活要闯进去，眼看着老婆子要吃亏，老头子连忙冲上去护住自己的老婆，和保安厮打了起来。
大堂里闹哄哄的，不一会儿就围了一群人，有病人家属，也有医生护士，都在那边议论纷纷。
“吴兴良是哪个医生啊？”
“就是那个看胃的科室的，好像还是什么主任医生，找他看病还要提前预约呢！”
“不会吧，不是听说他医术不错吗？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说出来谁信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这两个老家伙想趁机敲诈呢？据说以前也有这种事，家属没钱给病人治病了，就来医院闹，有的是为了减免一些医药费，还有的更过分，就是想敲诈医院。”
“不会吧，会有这种事？”
“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毕竟这个社会这么复杂，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旁边一个护士似乎听不下去了，冷冷地打断了那两个人的对话，“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在这边乱说。”
嚼舌根的中年妇女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连忙笑着解释了一句，“我没说你们医院，我是说那两个人不讲理。”
护士眸色更冷，“王叔和王婶和我们同一个小区，两人都是老实人，又善良又热心，经常帮助街坊邻居，他们才不会做那种事呢！”
中年妇女，“……”
那边闹哄哄的，陆慎行怕人群推攘会挤到陆老爷子，便赶紧要带他走。
谁知陆老爷子却停下脚步，微微眯眸看着老头子胸前挂着的牌子，目光落在那个硕大的名字上。
吴兴良。
……
回梅林的路上，陆老爷子心情低落，完全没有出来时那种兴奋。
许暖以为他是因为他们的欺骗而生气，连忙柔声哄劝，说了很多好话，陆老爷子只得道，“好了好了，我没生气，你不用和我说这么多。”
“爷爷您要真没生气的话那就笑一下吧？”
难得她撒娇，陆老爷子便努力挤出微笑来配合她。
而陆慎行透过后视镜看着镜子中那张娇俏的脸，围巾下面隐约还看得到他昨天晚上留下的痕迹，他的心顿时柔软起来。
谁知陆老爷子还惦记着狐尾山，走到岔路口的时候说要去，没办法，陆慎行只得带他去了。
正好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天空澄蓝，而且也没有风，因此一行人就在山上站了一小会儿。
陆老爷子站在观景台上，俯瞰阳光笼罩下的清江，不禁想起往事，于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我和你爷爷，还有你蒋烨爷爷，我们三个是穿开裆裤就一起玩的，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好基友……”
“我们小的时候，清江还是个小渔村，大家都很穷，天天挨饿，后来改革开放，大家才富起来……”
“小时候下海游泳，摸鱼，到山上摘野果，那时候来狐尾山都是要自己爬的，哪里有路可以上来，不过我们爬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你爷爷进医院前，我们三个老家伙还来爬过一次山，那时候大家都还硬朗，慢慢爬，爬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山顶。”
“……原本膝盖受不了，是爬不到山上的，可是想想我们也老了，趁着还能动一定要爬到山顶，最后一次看看清江的风景……谁知道没过多久你爷爷就进医院了。”
“那时候还以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站在狐尾山看风景呢，谁知道十几年后还能开车上来，看来人还是要活得久一点啊，活得久了可以多享受好多……”
“要是你爷爷还活着，那该多好啊，他比我还大两岁，可是看起来比我年轻很多……”
陆老爷子不知不觉说了好多，许暖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而陆慎行在不远处打电话，不用说，又是工作上的事。
两人在那边坐到快中午的时候才下山，正好回家吃午饭，到了梅林，却看到陆慎礼和赵怡婷。
赵怡婷前段时间都回娘家住，陆慎礼从菲律宾回来后就去赵家陪她，这会儿是听说陆老爷子摔倒了才回来的。
看到陆老爷子被许暖从车上扶着下来，祖孙俩有说有笑的，赵怡婷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她拧着眉对陆慎礼抱怨道，“你看，你爷爷对许暖多好！”
陆慎礼笑得一脸得意，“有什么关系，对她再好她也孵不出个蛋来，到时候那百分之十的股份还不是我们的！”
赵怡婷闻言也笑了起来，可是又有些担心，“会不会到时候你爷爷就不认账了？”
“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话还能收回去不成？”陆慎礼冷笑一声，“要真是那样，我也不认他这个爷爷了，直接闹到公司去。”
“可毕竟他当初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逼陆慎行和许暖生孩子啊，谁知道我们竟然抢先了呢，你爷爷估计不会很高兴吧？”
正因为这样，当初蒋玲珊和赵怡婷婆媳俩才决定先瞒着陆老爷子，等胎儿稳定了再告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