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有钱打个电话直升飞机都能招来。一九八五年,一般人去乡镇只能坐每天一趟的班车。已经快到晚上八点,班车是不要想了。网约车出租车还没进入人们的想象,更不用提。大街上跑的汽车几乎都是国营企事业单位的,司机们视钱财如粪土,不跟你谈交易。
我该怎么赶到一百五十公里之外的偏僻之地呢?
剩下的可选择交通工具:自行车马车拖拉机……
我摸了摸胸口的项链,那上面挂着一把钥匙,已经戴了二十多年了,是大队部拖拉机库房的钥匙。小时候一直想当个拖拉机驾驶员,我爸就配了把钥匙给我当玩具。当年戴上只是为了怀旧,没想到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对不起老爸,只能打你拖拉机的主意了。
偷拖拉机可不比偷黄瓜,那玩意一发动起来,声音能把整个院子的人吵醒。必须在发动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冲上公路,在大家找到合适的交通工具追上来之前,逃出他们的第一搜索区域。
八点三十分,偷鸡摸狗早了些。但我是带着特殊使命在进行盗窃,也就顾不得这些细节了。幸运的是,一九八五年的人们没有多少夜生活,天黑了一般都待在家里,路上寂静无声,少有行人。就这样,我开着拖拉机顺利的上路了。
二十多年没有操作这个家伙,技艺已经完全生疏,把我爹教我的正确打开方式忘了个一干二净。几乎没有减震的拖拉机,那种颠簸是可以让灵魂直接脱离肉体的。坐惯了平稳交通工具的屁股,一会就在与座位的撞击中隐隐作痛,估计外痔都被撞进了体内。耳朵被柴油发动机震得嗡嗡作响,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在抖动中错了位,一会就开始酸疼难耐。
现在才知道,小时候梦想当个拖拉机驾驶员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因为你根本体验不到一点点驾驶的愉悦,纯粹像是在被大刑伺候着。
最他妈折磨人的是路况。
八五年的乡镇公路建设者,肯定是减震带的发明人。月黑风高的,公路上的每一个凸起和凹下,来得都是那么惊喜。时不时昏暗的车前灯会照到前方某一处淤黑,请赶紧刹车,因为那必须是年久失修的路面陷阱。还有那些把马路当成了游乐场的野狗野兔,以及许多看不清但肯定是活物的是什么玩意,也得避让。开了两个小时之后,我测算了一下,估计速度达到了惊人的每小时十公里。
一百五十公里,想想还要在这个大刑具上颤抖十几个小时,我痛不欲生。更令我焦虑的是,案发地点大康乡立山村二组在八五年是不通车的,还要步行几个小时才能到。被大刑伺候过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步行几个小时。
晚到一秒钟,一切就都结束了,我真的不想再从头来一次。一脚油门踩到底,拖拉机狂叫着在蹿了出去,我在上面抖成一道虚影。
上帝从不眷顾心存侥幸的人。在一个急转弯处我没有丝毫意外的翻了车,从拖拉机上掉了下来。在下坠的过程中我摇头叹气:不想重来也得重来了……
闭上眼睛我等待着眩晕到来,却很久没有等到,屁股也没有感觉到老板椅带来的踏实和温暖。我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身处奇幻景象之中。
我的身体没有下坠的感觉,但也没有依靠着任何东西,在空中漂浮着。周围的景象飞速划过,来和去的方向不固定。时而从身体下方飞来一座大厦,飞快的掠过我的头顶,瞬间不见了;时而是一片森林,从我身后疾驰而来,两秒钟之后消失在我头前方;时而是一群嬉闹的孩子,从我的上方掉下来,坠入下面看不见的地方。我伸手想去抓,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过山车景象搞得我相当迷乱,感觉一会是在上升一会是在下坠一会是在向前飞一会是在快速后退,心理和生理遭受着一次次巨大的冲击。血液在体内无规律地狂奔乱流,心跳加剧头晕目眩,连续休克了几次又反复醒来。再来两次,估计就该挂了。
就在灵魂即将出窍之际,周围的景象突然静止,一个很大的垃圾桶出现在我面前。我悬在它的上方,鼻子正对着臭烘烘的桶口。我还来不及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尖叫。我转头一看,一个满头发卷,穿着睡袍的女人就站在垃圾桶边上,捂着胸张大嘴盯着我展示她的肺活量。我刚想跟她打个招呼,她和垃圾桶又一起消失了。紧接着出现在我鼻子下面的,是一片柏油路面。我以为这片路面会和垃圾桶一样,很快消失。没想到在悬停了三秒钟之后,它飞快地向我拍了过来,然后我就像只死蛤蟆一般,重重地和柏油路面贴在了一起……
没想到柏油路先动手伤害值会这么高,已经疲惫不堪身体虚弱的我一秒钟也没耽搁,立马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