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个月之后。
那时，我刚搬进林致中家，开始跟他同居。
那些没有答案的疑问，我已经决心放下它们。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必须好好活着。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在天上看着我呢。
一天晚上，我发现，林致中又在做噩梦。
大半夜的，他满头全是冷汗，痉挛着从梦中醒来。
“没事没事，只是噩梦，噩梦而已。”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地哄他。
和林致中在一起久了，我发现他夜里经常做噩梦。
林致中抱紧我，喃喃低语，“我又梦见那个男孩了……”
“什么男孩？”我在他背上轻轻抚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我讲他的梦境。
“那个男孩，我看见他的身子压在车轮下，半个头都没了，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林致中颤抖了一下。
“你梦见了车祸？”
“是我，”林致中闭着眼，语无伦次的，“我撞死了他……那还是个小男孩……”
我心口一痛。我弟弟就是放学路上被车撞死的。他放学回家，骑着自行车，在拐弯的地方地方被车撞了。
肇事者听说很年轻，家里有权有势，我爸妈跟肇事者一家见了一面，对方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了几万块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妈回来就气病了，一直说对方太欺负人了。
“柠柠，我又看到他了，我很难过，很愧疚……”林致中颤抖着抱紧我，“那时，我刚学会开车，偷偷开了我爸的车出去，看到那个男孩从对面冲过来，我紧张极了，本来该踩刹车，我踩了油门……”
“啊？”我愣住了，所以林致中真的撞死过人？不是梦境？
“我真的很自责，我梦见我双手都是血……”林致中喃喃诉说着。
他的表情那么痛苦，他长长的睫毛，轻轻刷着我的下巴。
我很想问问后来是怎么赔偿，但是我不忍心，我怜惜地抱紧他，“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有时候，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
我安抚了很久，林致中终于睡着了，我却久久没有睡意。
如果我弟弟还活着，今年已经26岁了。眼眶慢慢湿润了，我闭上眼睛，深呼吸。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太多的世事难料。
没过几天，林致中要出国签一个合同。
“法务部的主管可是丰臣一枝花，林致中，你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哦！”我笑着打趣他。
“行，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林致中贴了上来。
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喏，好处费。”
“这算什么好处费？”林致中不满。
“滚啦！”我笑着踢他，被他翻身压到床上。
“这是我的。”他在我眼睛上亲了一下。
“这也是我的。”他又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我的……”他的唇下移。
林致中走后的周末，我闲的没事，自己挽起袖子打扫房间。
整理抽屉时，我发现了一叠旧报纸，用一张黑色的牛皮纸包着，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这个抽屉没有锁，所以这里面的东西，看看没关系吧?
我随手抽出报纸。
十几年前的本地小报，一看到社会版的头版图片，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那是一张车祸图，照片很清晰，自行车歪在地上，车头已经不见了。
满地的血迹中，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还有一个熟悉的书包——那是我弟弟的书包。
他过生日时，我送的。
“男童放学路上被撞，私家轿车谁来规范”，黑体大字的标题让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继续往后翻，其他几份报纸，也都是对这起车祸的报道和评论。
多年前的报纸，一起常见的车祸报道——林致中，为什么要收藏这些报纸？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浑身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那时，我刚学会开车，偷偷开了我爸的车出去，看到那个男孩从对面冲过来，我紧张极了，本来该踩刹车，我踩了油门……”
脑海里忽然响起林致中的声音，我瑟瑟发抖，手里的报纸一张张掉到地上，发出雪花般的簌簌声。
一个可怕的联想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不，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你爸爸，是不是叫林孝正？”
“是的。家父名叫林孝正。伯父跟他，是旧相识？”
“16年前，你家住C市南城，你今年32岁？”
“是的。”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王八羔子！”
在缅甸小镇上，让我费解困惑的对话，一幕幕浮上心头。
我捂住脸痛哭起来。是的，林致中没认出我爸，而我爸认出他了！所以他才那么一直盯着他看，所以他才跟他确认年龄！
“啊！”我嚎哭着，狠狠扇自己的脸。
害死我弟弟的凶手，成了我的男朋友！
我还欢天喜地带他去见我爸爸！
我爸是我害死的！我爸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看到林致中，他不会突发心脏病，不会就那么死在异国他乡！
都是我，都是我！
我瘫在地板上哭了整整一天。心中的后悔和痛苦，让我的内心无法平静——哪怕是平静一秒钟。
我憎恨我自己，憎恨林致中。
我的情绪没有出口，无法发泄。
我把报纸一张张捡起来，放到我的包里，搬出了林致中家。
“柠柠，怎么了？林致中不是去国外出差了吗？你怎么这个时候跟他提分手？发生什么事了吗？”
又晴收留了我，关心地问我为什么和林致中分手。
我哑着嗓子把一切告诉了又晴，又晴急了，“这件事，最好还是再确认一下。光凭猜测，就这样把林致中定罪，我觉得也不好。”
“不用确认。我知道。”我木然摇头，“又晴，你不用替他说话。我知道，是他，就是他！”
“那也见他一面，把话说清楚吧。”
“不！我不要！我不要见他！我恨他！我恨他！”我的情绪又崩溃了，大哭起来。
又晴的眼圈也红了，她伸手抱住了我，“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和林致中，已经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