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的夜晚比人间还要寂寥，冷冷清清的，倒不似人间的万家灯火。
永清阁也同样冷清。夭夭回到永清阁时，我正枕着双手舒服潇洒地摆了个“大”字在紫檀木床上躺着，五花八门的各样胡思乱想。
夭夭稳步行至雕花轩窗前，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没想还是惊扰了我，我迅速起身，盘腿坐好，面色严肃地盯着他，“夭夭，我还等着你和我说清楚呢。”
夭夭陪笑着，坐到我边上。
“夭夭，我问你，你和珠婆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假意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其实我不怎么生气，但若是温言温语，他必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我还伤着呢。”夭夭眼里含着笑意，那是装着星辰的眼眸，一看着，近在眼前的微光，竟让人有些着迷。
我仔细地瞄了瞄他的伤口，虽说还带着绷带，可他的气色分明好了很多，忙催着：“你快说。”
“清月。其实，你婆婆与珠婆婆都是雪燃池修炼的灵珠。那时候，我被雪燃公主救下时正值年少，拘谨又胆小，多亏两位婆婆细心照顾我。她们，胜似我的亲人。”
夭夭的眼睛水润润的，他微微侧身抬起下颔，目光放在方桌上的寒梅花瓶。昏黄的烛光下，映照着他精致侧脸的轮廓，他依旧没有看我，“还有一件事。其实，雪燃公主便是旭尤殿下的母亲，而凄凉殿也算是我长大的地方。”
“什么？”我脑子里突然炸开了锅，而嘴边的声响却细若蚊音。
“那年，雪燃公主怀了旭尤殿下时已是心死神伤，千方百计逃离了天宫。在天外天诞下旭尤殿下一百年后，才命珠婆婆将殿下送回天宫，奉上一封血书‘莫再痴缠，各自珍重’，谁知那人还是寻来了……”夭夭声音慢慢低下来，我还是瞧见了，那颗欲滴的泪珠，像断了线一般滚落。
原来，那负心人竟是天帝陛下。
从前并不知夭夭还有这样的共情能力，亦或是这个故事太过于悲伤，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那，旭尤殿下知道一切吗？”我又问他。
夭夭怅然地微微摇头，“公主早已除去了他百岁前所有的记忆，我只与他说我是公主的下属。”
“啊？”
“还有，”夭夭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隔墙无耳，才凑近了说：“冰瞳一事我隐瞒了下来，这件事少一人知道便安全一分，你千万别说漏嘴。”
“我知道了……”
我单手撑着下巴，眼睛酸得闭上好一会儿，又问：“夭夭，那你之前明明认得旭尤殿下，又为何不说清呢？我看，你好像对殿下还很有意见！”
夭夭眼底溜过一丝精光，面上却是一副迫不得已的神情，“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执意升仙，我便遵从玉婆婆陪在你身边便好，其他的事我不会再理会了，可你偏偏……”他愁眉苦脸地扶额，“唉，说来，因着你决心离开天外天，那些老东西为了独善其身，才狠心对你下手。”
我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拉上旁边的棉被披在身上，只露出半个脸，不服气地说：“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不放心我？还是他们觉得把我囚禁在天外天才安心！”
夭夭说：“这要怪简不凡那老家伙，品行真不如他爹，肤浅自大，鼠目寸光，耳根子又软，注定干不了大事！”
夭夭挑眉看了眼门外的颜色，是浓浓的紫蓝，却是水灵灵的，像水晶一般。
“白痴，你又害得我，得夹着尾巴做猫了。”夭夭又看着我，嘴角扯着一丝无奈的浅笑。
我努力地睁着眼，扯了扯他的黑皮锦袍，轻轻抚了抚他受伤的左肩，说：“对不起，这次是我欠你的。”
我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过去了。
翌日，一点点光悄悄爬进永清阁内，透过纸糊着的窗棂，微微刺激着我的眼睛，我拢了拢被子，还不愿醒来，俄而，那光又弱了几分，似躲在大树下避阳那般舒适。
我心头一个激灵，慢慢移开被子一瞧，师父他老人家正站在我床前，偌大的阴影笼罩着我。
“师父。”
我看了看，师父身后还有明目张胆憋着笑意的暮白，端庄文静的司玉姐姐，以及左顾右盼的夭夭，他们方才都在盯着我睡觉吗？我开始有点不好意思。
师父的隽容漾起涟涟笑意，“清月，师父本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才没扰你清梦。”
“师父，你来这里有何事？”我拢了拢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讪讪笑着起身。
我想起了司玉姐姐教给我的礼仪，抬头挺胸，右手搭在左手背上，放在贴着肚脐眼的位置。
暮白噗嗤一笑，“清月姑娘，我看呐，你还是不正经比这假正经还要好些。”
我憋红了脸，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清月，你好好收拾一番，待会儿天外天的修士会在灵霄殿择入殿门，你可以跟着去瞧瞧。”旭尤说。
我惊喜猛地抬头，一秒就破功，礼仪早抛到九霄云外。
我一手抓着师父淡雅的墨竹长袍的衣袖，急切地问：“师父，那我可能见到紫姚姐姐？”
说来，我入了凄凉殿以来便没出过一步，更别想去找紫姚姐姐了。珠婆婆说，我的身份不正当，不便示人，这也是关乎凄凉殿的名誉。
“自然。”旭尤莞尔。
司玉姐姐嫣然一笑，说：“清月，你放心，你定然会见到你想见到的人。”
“阿九。”珠婆婆的声音由远至近，“你怎么能带她过去呢？要是让有心人发现，非得诋毁凄凉殿不顾宫规，肆意妄为！”
阿九？
闻声，在场众位皆纷纷行礼问候。
珠婆婆身后跟着两对仙娥，每位手上都提着精致的竹木质圆形食篮，各分三层，盛放美食。
嘿！我有些意外，没想到珠婆婆是来给我送吃的！
旭尤垂眉，正色，说：“珠婆婆，清月入殿一事我早已向天机宫的上生星君说明。”
一时，屋内空气凝固了一般，几乎每人都憋着一口气。
“好了阿九，听婆婆的，先回主殿。我为你准备了早点，此事就稍后再议吧。”珠婆婆的语气软了下来，以退为进，话里话外都让师父不知如何拒绝。
我大失所望，原来这吃的不是给我的，还有灵霄殿定也不给我去了！
旭尤对珠婆婆一向乖顺，只好随她回了主殿。
他们浩浩荡荡走了之后，我似泄了气躺回床上，又蒙上被子，无聊地吹着自己额前的碎发。
司玉姐姐安慰我，“清月，珠婆婆向来谨慎，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殿下，为了凄凉殿，你别怪她。”
我看着司玉姐姐，乖乖地点头。其实，一看到司玉姐姐对我这般好，便不自觉地想起了紫姚姐姐。
“好。我先去膳房给你拿些吃的。”司玉姐姐抿唇一笑，稍后便走了。
只留夭夭与我大眼瞪小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