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春雷至，成林的春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修兰英起得早，收拾完早饭就麻利地开档了。一晃过了五年，张顺生成了那一品楼的一级大厨，想着得有供大柱念学堂的钱，两口子又省吃俭用盘了个小铺子卖些修兰英的绣品和香料。虽不至于富裕，倒也能在成林站稳了脚跟。张顺生从后边掀了帘子起来，左右环视都不见大柱，便问了一句。
“大柱呢？”
“吃过早饭没一会儿就出去了，不知道跟着青萍家的明宇在哪儿玩呢。”修兰英倒不担心，街里街坊都熟，去了哪儿沿街都看得见。
“她倒是皮，这名儿没起错。下午别让她出去了，这倒春寒的，冷。”
“知道了，你去忙便是。”
张顺生应了一声便走了，修兰英在门口坐着赶着手上的活儿，一针一线把鸳鸯勾勒出来。一间一间的铺子开档，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青萍不一会儿也来了。修兰英见她着实可怜，虽母亲前两年过世再不成负担，但还有个儿子，于是便留她在店里帮着忙活，也不至于她娘俩儿上街要饭去。
“英姐，你打算着把大柱送去哪儿啊？”青萍点着香料的数，翻看有没有蛀虫。
“还不知道呢。”修兰英回答。
“三月三就是门派招生大典了，我想让明宇去试试。”青萍叹了口气，“若是选上了还好，虽说山上苦了点，倒还得个温饱，不至于待在我身边过苦日子。若是选不上，便想法子供他去学堂罢，不读书总还是不行的。”
“当娘的自然都为孩子打算的。”修兰英把丝线剪断，对着光看看鸳鸯绣得好不好。若是天神选中的孩子，出生便会有预兆，她想着青萍的儿子明宇希望应是不大的，但也不排除的确是有普通人家的孩子预兆来得晚，一朝入试被挑走的，不过是极少数，撞撞运气罢了，毕竟没有结果之前，谁都抱有一丝“侥幸”，觉得自家孩子或许就是预兆来得晚的那个。
别人家的孩子，自是没有悬念的，富贵人家天赋异禀的孩子被选上，意料之中；穷苦人家的孩子被选上，光耀门楣为人所羡，说到底无非也就是选上和落选两种结果。但大柱打哪儿来的他们都不知道，万一被挖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做了什么药引子，成了他人得道的铺脚石，这就不是什么选上与落选，而是活着和死亡择其一了。既然如此这招生大典不去也罢，去了只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还是要与张顺生商量商量的。
正午时分明宇回来了，后面跟着大柱，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今天大柱又滚了一身泥回来，连着明宇也是。修兰英已经数不清第几次问她:“是不是又在外面受欺负了？”
从大柱第一次脏兮兮地回来，修兰英就知道肯定是受欺负了。这条街还住着福员外，大户人家的少爷自是惹不得，不敢找上门去。骂过大柱，但大柱执意要出去，总不能将她强行锁在家里，只能一次一次由着她出去玩。好在明宇在身边，总能护着点大柱的。
听到修兰英又问了相同的问题，大柱摇摇头，一脸平静，青萍慌忙转了转明宇，又转了转大柱，确认两个孩子没事之后从后面打了热水来，拧干净了帕子给两个孩子擦着手。还好衣服只是脏，并未湿透，青萍便拉着两小人儿在碳火旁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青萍问。以往大柱肯定又是什么都不说，可是今天明宇也在，他肯定是知道的。
“他们又欺负大柱，说大柱是妖禽！”此语一出，一旁的修兰英立马皱了眉头。
“怎的又是妖禽了？”
“他们说大柱从来不生病从来不受伤，那福员外家的景轩还说通过了招生大典便去学武道，回来第一个就要将大柱收了去。”
修兰英看着大柱，大柱只是说:“娘我想吃红薯。”
“听他们胡扯。”青萍说，可说到这儿，也的确是从未看大柱身上有什么伤痛，无病无伤，难不成真是预兆来得晚的那类孩子？
修兰英自是知道青萍心里在想什么的，笑着打了个圆场:“你们一班小孩子出去，每次都是大柱穿得最多，摔一跤棉花包着呢，还能磕着哪。”
这样一来好像也说得通。
“娘现在给你去蒸红薯，一会子就好了，你靠火近些，别受了寒。”修兰英故意这样说，只道大柱是个普通孩子，她自是知道，大柱根本不会生病。
晚上张顺生一回来，修兰英便与他说起今天的事，两人商量着是不是真的要去参加招生大典，张顺生一时也难以拿定主意。
自从大柱来了，夫妇二人再没有过病痛。如果大柱走了，说不定就会就此失去大柱的庇佑。但其实对于大柱的真实来历夫妇二人也是不确定的，不过是受了大柱的好，是人都会觉得是神明的庇佑。可修兰英也听说了有那么一种小鬼，他对你好，给你财给你想要的一切，但是你得好生供养他，如果不合他的意或中途放弃供养，就会得到反噬。张顺生对这种说法并不赞同，因为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能保证大柱的温饱，天天山珍海味是远远做不到的，这并不是什么好供养。
送去了山上，结果大柱又并非神明，或许只是什么灵物，然后有人看出了大柱的不同寻常，擒了大柱用作他用呢？那又怎么办？张顺生也为难起来。
“要不然先去看看？”修兰英小声问了一句，怕大柱被擒是真，耽误了神明修行那也是不可饶恕的事。
三月三难得开了晴，成林是小县，而四大门派在千里之外，那些长老掌门断不会亲自前来，都是提前往各地派驻考官，一层一层选拔最后挑出最出色的收入门下。眼下玄天宗、凤鸣山庄、丹鼎堂、星辰谷四大门派各居东南西北四方，跟前人头攒动，个个都想得到考官的青睐。
修兰英今天关了店，张顺生也特意告了假，带着大柱来参加来看看。四派的旗帜在晴空里格外耀眼，夫妻两个在人群面前犯了难。
去不去？去哪一个?
门派之间的差异张顺生一介凡夫自是不懂，但他知道肯定有人知道。选拔试炼要好一会儿，不少人从黎明排到日暮，很多会做生意的人掐准了时日来这儿摆些吃食小摊，他们在这里看过那么多年的选拔，肯定知道。
于是张顺生瞅准了一个卖竹筒糯米饭的摊儿，要了两个糯米饭，蹲下来开始打听。
这卖糯米饭的是个老婆婆，她一边将新的糯米饭摆出来一边说：“这星辰谷嘛，造法器的，刀枪棍剑、炼丹炉鼎、圈镯伞琴，天下没有哪一家能比得过星辰谷，传世的法器是上古神明用过的，威力可大。你家孩儿若进来，以后好法器近水楼台先得月。
丹鼎堂呢，造药的，辅助系第一家，从医以悬壶济世，制毒以劫富济贫。这修行啊，若是得那么一两颗丹鼎堂的药，那可抵得过人十余载。万一走火入魔了，都说远水不救近火，你都生在医药世家了还怕耽搁时日丧命不成，你说是吧?
凤鸣山庄吧，女人多，主音律，据说是承了朱雀神一脉，通音律的女孩儿都往此处去。法器都是乐器，女孩儿都爱美得很。朱雀神与人间近些，祭祀天神，震慑邪灵，人来这世间接的是朱雀，走了引灵轮回的也是朱雀，既是新生也是死亡。
至于玄天宗，你家孩儿若不是有异常明显的征兆证明是天选之人，就不要想了。无论什么榜，纵使那三派前十占了九成，却永远动不了玄天宗第一的位置。其实玄天宗来只是走个过场，这世间异象他们都知道，多数天赋异禀的孩子早在出生的时候玄天宗就已经上门了，所以通过试炼选拔的，没有几个。四派皆与神明有密切系，是有神授意的。你孩儿适合去哪儿，你就选，落选了你便试试其他的，反正只有四门派，指不定有哪个就上了呢。“
那老婆婆说了一堆，张顺生和修兰英都记心里了。两人也就简单商议了一下，去星辰谷，怕大柱被炼成了剑，去丹鼎堂，又怕大柱制成了丹，或许凤鸣山庄可以一试。
可凤鸣山庄又要通音律，大柱从街头小子那儿学来的全是骂人的顺口溜，这可使不得。
难道还去玄天宗吗?
或许回家更适合大柱呢。
张顺生与修兰英在四大门派中央，一时不知道进哪个门才好。三月的太阳有些回暖了，大柱靠着修兰英的肩头有些昏昏欲睡。张顺生见大柱要睡觉了，便逗逗她：“大柱想去哪里呀？“
大柱这才直起身来，却有个身着灰白纱袍的男子上来了。
这男子看着大柱，那一汪墨蓝眼睛着实叫人移不开眼。修兰英见状慌忙侧了侧身，躲开了男子的目光。大柱的眼睛若是在阳光下盯着仔细看，是能够看出来与常人的不同的。张顺生拦在了修兰英前面，普通礼貌地问：“阁下有何贵干？“
那男子作揖，略有些兴奋：“敢问令千金今年多大？出生可有异象？现下可进了门派?“
张顺生见此人还算有礼，便回了一揖：“我家孩儿今年刚满四岁，还太小，我今天就是带过来看看。出生没什么异象，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哎呀!“那男子一拍手，喜悦之色浮上了脸。“我不过馋外面的小吃食从后院绕出来，便让我碰见这孩子，好啊！你可能让我看看这孩子？“
张顺生回头看了看修兰英，此时已经有一些人侧目过来注意到了他们，一些参加了选拔的人也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修兰英看看大柱，面露警惕将身子转了过来。
那男子看着大柱的眼睛好一会儿，像是确认什么，对着阳光左看右看，又握上大柱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看着大柱穿得不算少，于是又招呼在场地里巡查的人来，要他们将炭火搬过来。
这一大动静可就彻底把人吸引过来了，修兰英有些紧张，张顺生问：“阁下这是要？“
“看看这孩子。“那男子笑道，“来来，把火端到这里来。“
炭火盆放下，男子招呼着修兰英抱着大柱过来，修兰英此时拒绝了。
“我孩儿还年幼，今日就是过来看看，这……“
男子瞧见修兰英的慌乱，笑着说：“夫人，我就一试而已，不打紧。“
“夫人，不过一试，您就让他看看，说不定是考官呢？“人群里有人说了一声，大伙儿立马骚动起来。这四大门派有不同的试炼地，考题在孩子进场前就放在了场地的正中央，直到考试结束，孩子都不会见到考官。考官的看台用幻术封了起来，中场休息时直接转入后殿，所以那么多年还没有人见过选拔考官。
见人们期待的呼声越来越高，修兰英看了看张顺生，张顺生犹豫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二人抱着孩子蹲在炭火盆旁，那男子说：“把孩子手放火上暖着便成。“
小小的手伸出来，众人都没了声，好像在屏住呼吸等待着什么。或许孩子身体会有变化，又或许手背会有花纹图腾浮现出来。而张顺生夫妇二人则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下，秘密不得不被发现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大柱的手，她整个小身子，都是烤不暖的。
手下是燃得正旺的炭火，身上是春日的太阳，便这样过来一柱香的时间，男子握上了大柱的手，大柱的手依旧冰如白玉，一丝都不暖。男子又拿出一个小罗盘对着大柱，大柱并没有什么反应，罗盘也没有什么反应。
张顺生已经想好了，若这人真是考官，还是什么星辰谷丹鼎堂的考官，那他们死也不把大柱交给他们，那些考官总不能强求，不然不成了明目张胆抢孩子了么。
“好呀！这可好！“男子站起来一拍手，张顺生夫妻也随即站了起来。那罗盘可辨神妖，有震动证明为妖，罗盘无反应，证明大柱并非妖禽。男子有些激动，说:“那些被选中的孩子虽有天赋，却多半只有一两成的底子，还得靠着日后的修为去提升，你这孩子，这眸子就足以证明与神明是有直接关联的，或许是后裔，或许是化身，又或许是有神的仙元系在你孩儿身上，好啊！“
此语一出，众人“哇”地惊了一声，这普通来看看的孩子竟与神明有直接关联，大家眼里都透出“不可能吧”的神情。还未等众人从这一消息中反应过来，那男子又从袖里掏出一枚莲花佩：“在下乃玄天宗考官，令千金唤作何名?可愿意入我玄天宗门下？“
张顺生夫妇俩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人群也哄地炸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