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在嘉定城区的一个商场,陈昌宇和林皎皎两个人正坐在必胜客餐厅里吃着午饭。披萨,牛排,意面,必胜客标配。陈昌宇点的意面,林皎皎点的牛排,两个人口味不一样。他们坐在临窗的座位上,一边用餐一边看着外面。窗外细雨绵绵,路上行人匆匆。
林皎皎首先收回了目光,抬头看了看陈昌宇后,又低下了头。陈昌宇依旧直直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似乎心神都已经被外面彻底吸引了,不能自拔。林皎皎咬着嘴里的牛排,却觉得好像没什么滋味。她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又舒展开,鼻尖微微地蹙起,显然内心处于一个非常纠结的状态。陈昌宇这时收回了看向外面的目光,正好碰到林皎皎看向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互有小扰。林皎皎连忙收回了目光,掩饰地低下头。陈昌宇有点疑惑,这是什么情况?
其实从墓园出来,陈昌宇就很好奇,好奇什么呢?他真的很好奇林皎皎最后跑到萧怡墓前,在那里说了些什么。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林皎皎会和萧怡说了什么。因为她们俩没有交集,从不认识,根本都没见过面。萧怡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六年了,林皎皎那时候在读大学呢。这真的让陈昌宇非常好奇,但他又不好开口问她。
他虽然是个宅男,但不代表他真的是个钢铁侠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皎皎看陈昌宇没有开口询问什么,不由松了一口气。她也怕陈昌宇要是开口问她在萧怡墓前说了什么,真问起来她还,还真不知道回答他。最好是陈昌宇不问,她自然就不会说给他听。诚如林皎皎最后去萧怡墓前对陈昌宇说的那般:“有些话是女孩子之间的说的话。”
“我们聊聊天吧。”
陈昌宇突然打破了沉默,抬起头看向林皎皎,眼神不躲不闪。
林皎皎初听话语,顿时一阵慌乱,不过她看见陈昌宇清澈的目光,转而倒镇定了下来。
“嗯,可以啊。聊点什么?”
林皎皎接话反问陈昌宇。
陈昌宇想了一下,又面向了窗外,再转过来时轻声开始给林皎皎讲起了他和萧怡的过往。这段回忆,他终于可以自如地讲给其他人听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是在学校心理学协会成立的时候认识的,我是文传系,她是工程管理系。我呢自小启蒙得早,得益于我姥爷的开教,所以一直对文字很感兴趣,念高中的时候就参加各种文学比赛,也投了不少的稿。她呢,跟我一样,是个文学爱好者,但她更对数理化的东西感兴趣。那个心理学协会是我们学院主导成立的,全校所有的院系都出了人来组建,当时是为了参加全国的心理学比赛。。。。。”
听着陈昌宇把过往娓娓道来,林皎皎觉得他应该是放下了什么,只是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放下了什么。不过她听的是真的很认真,她真的非常想了解这个男人的过往。他自己亲口对自己说出来,和别人告诉自己,是两码事。没有谁会轻易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林皎皎认真地听陈昌宇说话,她沉浸了进去,沉浸在了陈昌宇讲的回忆中。她的心情随着陈昌宇声音的高低而波动,随着陈昌宇声音的质感而变化。她的心就像一艘小船,飘荡在一片回忆的大海里,随着波浪的起伏而起伏。她的表情,她的情绪,都在跟着陈昌宇的回忆而变化。
陈昌宇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言语,而是再一次转头看向了外面。他还是有些不能面对那个结果,不能面对那件事情,不能面对那个打击。他缓缓地呼吸,压下心头的难过,决心还是要讲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了这种一吐为快的感觉,但是他现在就是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倒出来,都讲出来。也许是因为对面坐着的人,让他感觉到足够的安全感吧。
“小怡那年夏天决定离职,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公司规定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我那个时候才升到部门副总监,她舍不得我放弃。而且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才刚刚有了起色。所以,最后她决定离职,但是我知道她也不是很甘心的。不过她很快就放下了包袱,由工程师转变了一个热心公益的爱心大使。有一天她回来告诉我,她要去Z省山区支教一段时间,而且第二天就要出发。”
陈昌宇停下了讲述,再次陷入到无边的懊悔和悲伤之中,低下头伏在餐桌上。林皎皎坐在他对面,几次想站起身来安慰他,却没想到自己的眼泪先掉了出来。良久后,陈昌宇调整好了情绪,有些事情总有直面它。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当时不是很支持她去,但是看她非常高兴的样子,我还是同意她去了。那天晚上我动手给她打包的行李,她这个人粗心得很,总是丢三落四的。我们彻夜未眠,她很兴奋,跟我说了一夜她做公益时候的见闻。第二天,我开车送她去的车站,看她和其他人一起进了火车站。自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我永远都想不到这会是我们的永别。”
林皎皎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看着对面的陈昌宇,内心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心疼。陈昌宇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她到了当地后,给我打了电话,报了平安。之后的两天里,她都很忙。山区的学校非常缺老师,她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教数学,教物理,教化学。忙到连跟我视频的时间都没有。第四天的时候,我无意中浏览新闻才知道当地前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引发了山洪,山洪引发了泥石流。我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给她打电话。打了无数遍电话,都是那句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又找到她所在的公益组织,才知道她和另外两个女生被卷入了泥石流,下落不明。我当时就天昏地转,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天下午我就开着车前往当地,开了足足十二个小时的车。到了当地的时候,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在殡仪馆的冰柜里了。”
“我。。。”
陈昌宇的声音颤抖着,双手也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庞。眼泪无声地从脸庞上滑落,从指缝间往下掉。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记那一刻的情景。
“她的身上都是泥浆,脸庞上带着微笑,眉头轻轻皱起,似是在被什么事情所困扰。我伸出手指去触碰她的时候,一片冰凉,冷入心扉。我哭了。最后我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我把她父母的电话给了工作人员,我自己实在是没有勇气给他们打电话。我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宝贝,我没有照顾好我自己的宝贝。我们就这样失去了她,失去了我们的亲人,失去了我们的爱人。”
“这种痛,这种悲伤,这种无力感,这种折磨,陪伴我至今。”
陈昌宇看着自己的掌心,一字一字地往外说着内心的哀伤,仿佛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导致了这一切。他实在是痛恨自己的无能,甚至认为是因为自己的自私造成了这一切。如果当时离职的人是他的话,那么后面的这一切就都不可能发生。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为此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他无比地懊悔,懊悔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哪怕是自己辞职陪她一起去支教也好啊。可惜,他什么都没有做,心安理得地坐在办公室里做着自己的事情。最后,让她命陨在那片山区里,消失在那片满山都是山茶花的世界里。
九月的时节,那里的山坡上,开满了山茶花。
人生,总有些事情让你无能无力。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很快地离开了上海。最后被李悦楠拉到了Y市,一直到现在为止。只有每年的今天,我才会来上海。”
陈昌宇终于把自己的回忆讲完了,他觉得似乎自己倒空了一些东西,但好像又没有什么变化。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萧怡的样子,浅笑着看着他,陈昌宇伸出手想触碰那张俏丽的容颜,伸手去却扑了空。
坐在他对面的林皎皎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了,桌上全是她用的纸巾。她本来就是狮子座,来得快去得也快。看陈昌宇讲完了,伸出手像是在够什么的样子,连忙站起来递了一张纸巾给他。陈昌宇拿着手里的纸巾,看了看,一脸茫然。
“擦一擦吧,你脸都花了。”
林皎皎好心地提醒他,陈昌宇这才反应过来。
真是一脸的尴尬啊。
两个人再次相对无言,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阳光再次从云层里穿透而下,照射在这美丽的世界里。尽管曾有风雨,但阳光终究还是带着力量,再次来到每个人的身上。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