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是一扇院门。
弋赟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思考这是哪、为何会来此。他只是痴痴的盯着那扇门,一动不动。
为什么感觉好像看过这木门?好像曾经于此穿梭过无数次。
两只飞雀从眼前掠过,他能清楚看清那羽翼的扇动,能看清鸟喙上下的闭合,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站立良久,弋赟缓缓的迈出脚,走到了院门前。双手只轻轻用力推了下,门就开了。院内正中是一棵明杨树,粗壮且高挺,两人不可合围。阳光艰难的穿过茂密的树叶打在树旁石台上,只落得暗淡的点点光斑。应是起风了,弱弱的光点随着树叶的飘动而摇曳。弋赟轻轻的走进院内,来到石台旁,抚摸着石台,光斑在他的手背之上浮动。这感觉让弋赟很熟悉,那么真实且虚幻。
“阿兄,阿兄……”
“唉,阿兄在!”
伴随一声从庭院右侧屋内传出的孩童呼叫,周遭复苏,一切又都有了声响。头上树叶随风沙沙作响,远处飞鸟唧喳啼叫。弋赟听闻呼声,不假思索便应,随即快步进入房内。
屋内墙上挂着四、五张书画,画有高山流水,亦画有野兽猛禽,皆栩栩如生、出神入化。
案几一侧堆放了大量竹牍,纯金打造的香炉与水壶等器皿整齐摆放在另一侧,经光照射,闪闪发亮。屋内床榻裸漏着的床腿也赤的发光,应是顶级红乔木覆着尚好的赤砂石粉涂料。有一孩童躺在床上,盖着丝绵被褥。屋内的所有无不体现出雍容华贵。
躺在床榻上的孩童,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倦怠的半睁着眼。不懂医识之人看见,也知怕是时日无多了。孩童无力的说:“阿兄,刚我好像见到阿娘了,她说要带我出去玩。”
“是,阿兄也常梦见阿娘。阿兄得知有种药,就在南方江洲。待阿兄寻来,你服下就没事了!”弋赟单膝跪在床榻旁,双手紧紧的握住孩童的手,两眼红肿。
“阿兄,你还会偷领我去集市吗?那个糖丸可好吃了。”孩童慢慢的将手从弋赟的手中抽出,费力的抬起到弋赟的眼眶处,轻轻的擦拭着。
“大哥!大哥!醒醒,我看你身体微微颤抖,可是做了怪梦?”
弋赟从梦中被叫醒,缓缓睁开双眼。天刚蒙蒙亮,四处皆为树木,日头还未升起,周围还很昏暗,风吹的树叶作响。可能是树林中露宿了一夜,风吹的眼睛难受。弋赟用力的揉着双眼。
“少且,走吧,收拾好上路。还得十余天才可到东岸。”
两人下定决心归返燕国后,少且仅半日内就将名下所有财物匆匆出售。原本打算寻得两匹军用快马加速前行,怎奈西明城地处偏僻且无黑市贩卖,无从所得。极品马匹,日行近千里,可大大缩减时间。如今只可骑着寻常马匹赶路。
二人计划从西明出发,横穿楚国,到达楚东海岸后,乘船归往燕国。从出发之日起,已过十日,虽然日夜不分、马不停蹄,疲累仅在路边小憩片刻,仍才行不到一半路程。
匆匆的收好行李,熄灭柴薪。两人再次骑上马,疾驰向树林深处。
奔驰的马蹄未到终点不会轻易停止,正如每天的太阳从东方爬起,直至于西方落幕。曾经漫长的一天也变得“短暂”。黑夜再次迫近……
越晋一家仍在古道之上驱马赶路。他们此行的终点位于楚国最东南之处——柳城。柳城虽不直接与他国相触,却仍派重兵把守。因柳城南端百里外便为二十一州中的茔州。茔州便是异族仇姞栖身之所,土地贫瘠,猛兽毒虫甚多。
元洲五国,上至官宦王室,下至乡间百姓皆为皇族。起因乃传说中,万年以前,皇尊降世救万民于妖魔猛兽危害之中,授仙法以自卫,传耕种以谋生,元洲上下皆以皇尊为圣人。随岁月流逝,皇尊早已离世,元洲黎民多信奉皇尊,认为皇尊仍于天地间庇护元洲上下。百姓为表感激与敬重之情,皆自称皇尊后世,即皇族。
非皇族者,皆为异族,体态心性与皇族大有不同。仇姞乃三异族之一,天生双眼赤瞳,成年后身长多高于八尺,腰粗臂壮,力大无穷,终日与猛禽凶兽为伍。常越境偷袭柳城周边村庄,视人命为草芥,所袭之处皆哀鸿遍野。楚国为保柳城周边百姓平安,特在此囤积重兵以防滋扰。
赶了一天的路,天渐黑。越晋刚好行至一座小镇。镇子不大,仅有一家可投宿的客栈和一些贩卖日常用品的商铺。看来,此镇应为古道上往来的路人提供休息、补充物品而设。
越晋驱车于客栈门前停下,将马绳拴好后,回身掀起车厢帷布对着里面的母子二人说:“夫人,最近这几日赶路,都没好好休息。今夜在此好生休养吧!”
“好,在这休息一晚吧。頔儿这些天都没睡好……小心些!”姬幽扶着越晋的手跃下,随后又转身将越頔从马车上抱下。一家三人缓步走进客栈。
“客人是来些吃食还是投宿?”客栈跑堂的见人进来,热情的上前迎接。
“切些牛肉,蒸条鱼,再来三碗面。帮我备间客房,劳烦快些!”点了些吃的,他们便找了处靠门的位子坐下。等待上菜的时候,越晋四处张望,环顾店内的情况。
客栈内不大,一进门右手边便是收账的柜台,厅内有序的摆放着七张桌子。通往后院的门正对着入厅的大门,客房便是在此门后面。又向正门外看去,一个跑堂的将系在马桩上的缰绳解开,牵着马车向客栈大门的左侧胡同走去。胡同内应是有一处偏门直通马厩,与客房处相连通。至此,越晋已将客栈内环境情况大致掌握。
“吃食来喽!”跑趟的将刚才所点菜肴悉数摆于桌上。见到肉,越頔可高兴坏了。这些天赶路,每日都是吃些硬的饽饽,扁扁的肚子里面一点油水都没有,拾起筷子就将牛肉一块块的送入嘴中。
越晋也拿起筷子,挑起块儿鱼肉,细心的去除鱼刺夹放到姬幽的碗内。随后又夹给越頔几片牛肉,自己匆匆的吃下面条。
“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姬幽嘴上说着越頔,却仍不断的将自己碗内的鱼肉夹给他。
“頔儿你慢点吃。夫人你也吃,别管他。我吃好了,我去跟掌柜说说话。”一碗面条下肚后的越晋起身去柜台旁与店掌柜说起话,留下母子二人继续用餐。
两片肉,一缕面,腮帮子塞得满满,嘴角都是油,鼻尖还挂着一小截面条。越頔的吃相实在是难看。
吃好后的姬幽看着儿子乐着,将孩子鼻尖的面条摘去,又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边的油汁。
望着可爱的儿子,姬幽内心想着:也不知道臭小子以会找个什么样的婆娘。不求这婆娘如何美貌,只要对我家頔儿好就行。哎呀,这臭小子成亲后不会只对他媳妇好,忘了我这个当娘的了吧……
当娘的应该都这样想过,希望儿子觅得一个对他好的伴侣,又担心成家后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即使这孩子才刚刚十岁,成亲的日子可还远着呢。
“我吃饱了,娘!”狼吞虎咽吃饱后的越頔,放下碗筷,又用袖口胡乱擦了下嘴。
“这有手帕,你用什么袖子呀?竟跟你阿爹学不好的。我看你就是最近没做功课,懒的!”姬幽训斥道。
“不是,不是,阿娘。我最近没砍竹子,我这也挺难受的,憋着一身劲没处用。这不是最近赶路嘛,也没办法呀,嘿嘿!”越頔双手握着母亲的手腕,摇晃着,撒娇说道。
“你就贫吧,等到了那边,竹子还没有呢。都是粗壮的柳树,可比竹子难砍多了,每天不达标你看我让你吃饭不?”
“啊?真的啊,娘。”
“到那你瞧瞧就晓得,看我是不是骗你!”姬幽有些方面很疼爱这个孩子,但有些方面对其却很严厉。越頔从会说话时,父亲便开始教授其诗文古卷。待其六岁便每日让其持柴刀砍伐竹子。夫妻两人都望孩子日后有学识,身体也强健,不为身份显赫、留名千古,只求可安稳生活于乱世。
越晋与店掌柜简单说过话后回来,刚好母子二人也吃饱了,一家三人便移步后院自己的客房内休息。
天彻底黑下来,古道之上已无行人走动,镇子中各家的烛光也逐渐熄灭,整个世界变得寂静且黑暗。好在今日之月很大很明,多少照亮了些阴暗。客栈后院各间客房早已没有了光亮,不时有鼾声从某间房内传出,应也是匆忙赶路的行人因劳累睡得太沉了。
月光透过棚上茅草照进马厩之内,马匹大都半卧着躺下休息。月光下竟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两人皆身穿黑衣,头带面具。面具为石制,上下遍布裂纹,右眼下刻有一行泪滴,两只长长的獠牙从下唇伸出。黑夜之中,如恶鬼般出现寻将死之人性命。
两黑服者,轻轻踱步至越晋所在客房外,其中一人用匕首缓慢割开窗户的油纸,向屋内窥视。透过纸洞看见,屋内有一妇人双手支着,卧趴在案几之上熟睡。床上一人背对窗而眠。窥探的黑服者看明情况后,对另一人作出手势,指了下屋内,然后五指放平上下晃动,示意开门轻轻进入。另一人明白指示后,从怀内掏出一物件。此物件一端为极薄钩状石片,后端为一可旋转圆杆,两者由中间圆饼状玉石链接。只见那黒服者,将钩状石片从门缝探入,慢慢向上移动直到刚好卡着门栓。随即,黑服者在外旋转直杆,门栓便一点一点移动,房门就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此时,屋内越晋夫妇仍在深睡中。
刚做手势的黑服人,再次用手比划着。他先是指了指睡在床上的越晋,然后指向自己。又指向了趴在案几上的姬幽,再指向开房门的黑服者。那黒服者点点头,示意明白。随即两人分别走到幽姬与越晋旁停下,纷纷从袖中掏出匕首,高高举起。月光照在匕刃之上,寒光乍起。
突然,原本熟睡中的越晋翻身而起,握短剑的右手惊现,直刺向黑服人胸口。此黑服人身手尚可,见状急忙侧身闪躲,同时左手成掌,拍在越晋胸口,将其击伏于床上。但因此剑太过突然,未来的急完全避开,剑擦着其左颈处而过,鲜血瞬时喷出。透过月光,清晰可见血花飞溅在窗门之上。
姬幽身旁的黑衣者,听到声响急忙站起回身看。此时,剑尖突然从其胸中穿出,当他意识到刚想转头看时,胸前的剑却被抽出。鲜血从胸口涌出,哗哗的流在地上。此黑衣者无力的跪下,身体斜着倒在地上,不断颤抖,一命呜呼了。
那名黑衣者倒下后,借着月光,可见姬幽右手持剑站于案几后,剑刃之上鲜血顺着向下流淌。
只见她右脚踏于案几之上,身体用力跃起,奔向另一人。两步便至,举起剑刃朝着黑衣者的脖颈劈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半点拖沓,瞬时间完成。剩余的这名黑衣者因左颈受伤用手捂着,还未回过神,右颈也迸发出鲜血,松软的瘫倒在地上,断了气。
“换身衣裳,到隔壁叫醒頔儿。不要坐马车了,随意牵两匹马,咱么这就走。”越晋走到两名黑衣者旁,试探下脉搏验证两人都已断气。
“那尸体怎么处理?”姬幽从身边随意拿起块儿布擦拭掉手上的血,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问道。
“不需管,天亮前他们自己会处理。”
简单整顿之后,越晋一家骑乘快马驶入远方树林,继续向东方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