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摔落,几乎惊碎蝴蝶琥珀色的期待与希望。不料小小的虫儿,那样努力地寻找方向,想攥紧阳光。”
小小的蝴蝶惊惶地伴着夏棘青气急败坏的声音飞起来,眼看着一双大脚跳开两步,又高高抬起一只,要踩向那只还在奋力扭动的毛毛虫。
新小孜忽然眯了眼,迅速跳下摩托车,冲到夏棘青车边,飞快挤开他,捏住毛毛虫没有刺的身体两边,将它迅速扔进停车位边的灌木丛。
“你……,干什么啊?”夏棘青一只大脚落到一半,看见女孩儿伸过的手,吓得赶紧抬脚回缩,身体被她挤着,不自觉地撞向没关上的车门,歪歪斜斜跌坐在车边,把怀里的酒盒也甩了出去。
看夏棘青摊手扎脚靠在车轮边发懵,新小孜站直身体,用手背再一次抹掉流到腮边没干的一点咸涩,“你不是说人和毛毛虫一样讨厌吗?那我不能让你踩死它!”
“你有病吧?”
夏棘青挣扎了好几下,总算爬了起来,可低头看见自己一身雪白的衣裤滚满污渍,手臂蹭到了车轮,污迹纵横,一股怒火上头,逼上一步,顶在新小孜跟前。谭鸣声匆忙下车,俯身去拾甩落的酒盒。
“糟糕,酒瓶摔碎了!”
警员着急的声音吸引了预备开战的俩人。夏棘青大步抢来,夺过酒盒,看淋漓滴落的琥珀色液体,愤怒回头,气到发红的眼睛紧盯了呆立的新小孜,“什么都别说了,赔钱吧!”
美酒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可新小孜闻着那似曾熟悉的香醇气味,心中的冰凉让女孩儿不由自主地轻轻哆嗦。
不忍心再看满脸通红、汗水悄悄滴落的女孩儿,谭鸣声无奈闷声问着,“这酒多少钱?我先赔给你。”
“不用,是她要救那只同病相怜的毛毛虫,那必须是她赔!”
“我一定,会赔给你!”新小孜的牙齿也咬紧了。
“走吧,我陪你去……取款机离这儿有些远。”
看着倔强的新小孜掏出包里的中性笔,直接在手掌里记下夏棘青的电话,又押放了自己身份证,谭鸣声悄悄叹息,发动了车辆。
“……麻烦您了。”新小孜拉过身侧的背包,紧紧按了更显寒薄的背包,使劲眨着泛红的眼睛。
夏棘青转身进了楼道,将不算沉重的铁门甩上,发出激烈的碰击声,惹得底楼住户在门内模糊不清地骂着。
低头打量一身的埋汰,年轻侨眷忍不住捏出新小孜的身份证,恨恨地看着,“倒了八辈子霉,总在东江新城遇见你!”
“青青啊,我怎么在楼上看见你和小谭警官,还有那姑娘吵起来了?”焦急的夏奶奶被樊丽华搀扶着,迎接在八楼电梯口。
“谁知道招什么邪?那丫头害我摔了葡萄酒,这会去银行取钱赔给我。听那位小谭警官说,自动取款机在好几公里以外,樊部长,您说,这东江新城的生活方便吗?我姑奶奶急用钱,难道还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去跑几公里以外?”
“嗨,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姑奶奶我要用钱可以想办法。还有,不就一瓶酒吗?还让人家姑娘赔!”
“摔坏东西赔偿,天经地义的事儿!再说了,这鬼地方想买好酒,很难!”
微笑着,听夏棘青丢出一句句怨声,樊丽华只管扶着夏奶奶回屋,“东江新城是偏僻了些,这些问题,区政府会加强协调的。”
临进门,皮肤上的湿润才让夏棘青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摔碎的葡萄酒盒,眼看一身白衣染上乱七八糟的酒渍,紧跟在后面嚷嚷,“姑奶奶,您得帮我找一身表叔的衣服换上。我晚上还谈事儿呢,这一身脏得没边了,上哪儿买衣服换啊?樊部长,您看,这些是急需!”
自动取款机的玻璃门外,谭鸣声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情绪低落的女孩儿推门出来。
新小孜将背包紧紧斜跨在身上,重新坐上车,刻意略过谭鸣声担心的目光,默默看着开始下落的太阳。明明初夏的天气,夕阳还在努力向人们传递一份温暖,可她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凉。
“对了,这个,是你忘在车上的?”谭鸣声想起了什么,从袋中将之前掉落的相片拿出,递了过来。
“……嗯,谢谢您……”
接过打印的相片,新小孜看着图像中如花的年轻笑颜,忽然不停地抽着鼻子,没有哭泣的声音让谭鸣声忍不住心中一动,伸手指着图像中葡萄架下,那几个捧着甜美果粒欢笑的年轻人,“这些是?”
“同学们在边疆种的葡萄新品种,6月份成熟了,可是我没机会再吃。”咬了咬嘴唇,新小孜将喉咙中的酸涩咽下,想到边疆五月就开始热烈的阳光,攥了攥手,仿佛想把那份明媚远远地抓在手里,撕扯开天边错黄夕阳造成的蒙昧,“我其实不想回东江,就算考不上大学,也可以在边疆工作。可妈妈说,外公年纪大了,需要照顾。而这都市求学、求职的机会可能更多一些,谁知道,复读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们的选择,不一定是错的。至于复读……”年轻警员开动了摩托,却放慢车速,尽力减轻女孩儿承受的颠簸,“会有其他办法弥补的。”
“迁户口的那一天,我和同学们做了一大瓶自制的葡萄酒。”看乡镇零散的商业店面被一间间甩在身后,摩托车重新驶向孤岛一样的东江新城,新小孜抑不住难过与酸楚,“可是后来,在整理第二批寄回东江的物品时,打碎了,满满一大瓶,打碎了……。”
女孩儿隐着泪声的话语,让谭鸣声不敢再看后视镜,忽地加大了油门,沿着笔直、宽阔却布满沙石的道路,飞速向前。
“青青,你还在说啊?都快两个小时了!”夏奶奶帮家政员摆放好了菜肴,又一次回头催促,“快点,请樊部长过来吃饭。”
“姑奶奶,我没说完呢!”夏棘青拧着脖子,向抱着笔记本、不停记录的樊丽华继续唠叨,“您看,不管是市区还是本土动迁的人,对了,听说还有经适房和廉租房居民,都是从原来生活方便的成熟社区迁进这东江新城。那大家肯定希望生活更舒适、更便利,对不对?”
“呵呵,你说的没错。”樊丽华手里的中性笔写不出字迹了,紧着从包里摸出一支新的。
“那东江新城的生活休闲、娱乐设施必须得跟上!不然,象我这种经常要工作到半夜的‘夜猫子’‘网虫’,没有24小时便利店、没有酒吧、咖啡厅,真不会迁进这里。”摊开两条胳膊,夏棘青向后倒向沙发背上,“嗯,让我想想……这里,还必须有网球场、蓝球场、游泳池,最好再添个足球场。对了,小朋友们,要有游乐园,再加上轮滑场、羽毛球馆、跆拳道馆……”
“臭小子!你想让樊部长为你开体育公园?”夏奶奶生气地连拍自己的侄孙。
“没事的,我感觉小夏同志的提议挺合理。”樊丽华把记录满的纸页又翻过一面,“这些意见我会记下来,提交人大和政府办公会讨论。”
“行了,算我倒霉,摔碎的酒不用你赔!”
东江新城笼罩在夜色里了,稀疏的小区里,稀稀落落的住家灯光,让这一片明明应该宽阔、开朗的地方显得异样的单薄与冷清。
听门禁呼叫,夏棘青下楼,看微弱灯光下,一双伤脚穿着拖鞋的新小孜,没好气地将她的身份证塞回去,顺便推开递来的钱票。
一身疲惫的女孩儿,倔强地抻着递钱的手。谭鸣声无奈,从新小孜手中抽出两张递向夏棘青,“就算责任分担吧?”
这时,有居民拎着垃圾袋从楼门里出来,将袋子愤愤地甩向垃圾筒,不料袋子却从筒边滑了下来,地上随即响起酒瓶碎裂的声音。
“搬到这种破地方,还庆祝什么乔迁之喜?说起来一包气!”
夏棘青看着,一双大脚向垃圾筒移了移,却又闷哼一声,转步,和不愿回头的居民一起进了楼门。
“谭警官,您知道这附近有劳动力市场吗?”捏紧手中剩余的钱票,新小孜借夜色遮掩着一份难堪,低头问。
“最近,我关注过网上……东江新城的岗位,很少!”
谭鸣声叹息着,把碎裂了酒瓶的垃圾袋捡起来,放回垃圾筒中,重重向下压实。
“有需要兼职的清洁工或保姆也可以。”
“这些岗位,也难……本土动迁的很多农民,也在着急找工作。”
天色更加沉暗,谭鸣声却能清晰看见新小孜忧愁的眉眼,将自己眼中的那份明显担忧陷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