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远离汴京,近年来又是战乱不断,殷十恨好容易花钱打听到有间医馆,入得医馆,官话调子古怪的老大夫验过伤之后连连叹气。
“难,难啊。”
“我只是头上被砖头砸了一下,前胸被烫着了......不至于治不了吧?”
殷十恨面色难看,换来老大夫不满的一瞥。
“这年头上面的皇帝几易,跟蒙古的战事也没停过,宣城位于边关,战乱不断,补给却总是跟不上,汴京那头回回说送粮草来,到最后总是不够分的,老头子见过许多伤患,却已经很久没见过被烫伤的了,这城里各家各户早就把自家桌椅门窗拆了当柴火了,小伙子,你告诉老头子你在哪被烫伤的?还能找到多余的柴火吗?”
老大夫刻意压低的声音里神神秘秘的,殷十恨一时间答不上来,老大夫见状,有些不高兴的道:
“你告诉我,我就不收你看诊钱了。”
“在一个煎饼摊上被烫着的。”
殷十恨实话实说,老大夫闻言,似乎是知晓是哪里的煎饼摊了,也不再提柴火的事,只给殷十恨看伤,殷十恨不知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馆的,老大夫说是不收看诊钱,但药钱还是要给的,且这价格简直比那十五个铜板一张的饼还要坑!
老大夫给殷十恨上了药之后,又嘱咐他莫沾水,如此才能好的快,他一一应下,却又并未听到心头,只是游荡间走上城楼。
“你家住哪?蒙古军正在攻城,你爬上城墙找死啊!”
殷十恨被人骂醒,便见城楼之上站着个黑瘦的姑娘,个子不高,穿着身褐衣短打,一开口说话就露出一口的白牙,殷十恨的脑海里也只剩下这么一口白森森的牙了,那厢谢嬿婉却是认出了殷十恨。
可不是刚才那个买了她的煎饼还退货的人吗?!见他此时头上伤口重新被包扎好,一张清俊面容染了灰尘,青色的长衫也因奔走而脏兮兮的,有些不忍的道:“你快点下去,最好是家去关好门窗,不然你这身子骨,被巨石砸一下就没了。”
“哦,哦哦。”
殷十恨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还不及说些什么,便见那一张有些皲裂的红唇开合。
“趴下——”
谢嬿婉一下把殷十恨按倒在地,一块巨石与殷十恨擦身而过,飞入城中,引得城中百姓四散,殷十恨的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砖块上,磕的他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
“你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见殷十恨避过一劫,谢嬿婉松了口气,从殷十恨身上爬起来,不再搭理他。殷十恨有些怀疑人生的坐起身,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被撞着的后脑勺,轻轻一按,紧接着倒吸了口凉气。
“你叫什么名字?”
殷十恨咬牙切齿的问道,一双眼里仿佛能冒出火来,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天有这么倒霉过,钱没消了他的灾,这女人怕是能提前要了他的命!
“她姓谢,叫嬿婉。”
谢嬿婉将城墙上的巨石往裂缝里推,祈求能够暂时堵住被炮裂缝,小小的身影在一群散发着汗味的男人之中异常瘦削,听得殷十恨问她,她还未回答,人群中便有人替她回答了。
这些人也不全是士兵,更多的是城中自发来帮忙堵城墙的百姓,他们比所有人都清楚,这面墙塌了,这座城便没了,至于援军,熬过今天,朝廷的援军总是会到的。
所有人都这么期望着,只有殷十恨知道,朝廷的援军不会来了,皇帝离开汴京出走,为数不多的军队既要守护城池,又要保护皇帝,早已分不出多的来前线支援了,他押到的粮草也是最后一批了,朝廷筹不到多余的粮草补给,国库更是早就空空如也。
因而他看着谢嬿婉干劲十足的背影,心中纵有千般怒火,也于片刻消失殆尽。
殷十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城楼的,只听到谢嬿婉忽然在喊他们拿了云梯来,是云梯!晚上用的柴有着落了!
他麻木的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脚踩到灰尘里,染了一层灰的锦鞋看起来愈发肮脏,殷十恨一言不发的挪开脚,注视着有些棱角的银子,他这一生从不觉得这银子竟然如此尖锐刺目,冰冷与陌生。
这一战打到亥时,由蒙古军鸣金收兵而画上句号,城墙上的士兵早已经累的趴下,暗夜里没有一丝光亮,万籁俱寂之中,谢嬿婉心满意足的提着卫将军特意赏的一竹筒桐油从城楼上下来,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惦念着今日守住了宣城,今晚家中还能照会儿油灯,心情便十分愉快,然而脚下不稳,好死不死的,正好一脚绊着个有些温度的东西,整个人连着手里的桐油一道滚下楼梯。
黑暗中卫将军听了动静,出了城楼,问道:“何事?”
“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谢嬿婉率先开口,却仍是小声的嘀咕着可惜了这一竹筒的桐油。
“得一竹筒桐油,值得这么开心吗?”卫将军又问。
“当然。”
谢嬿婉讪讪一笑,黑暗中瞧着卫将军进了城楼,才快速盖上竹筒,一巴掌拍在殷十恨的肩膀上。
殷十恨吃痛,闷哼出声。
“你是敌国的杀手、刺客还是探子?”
殷十恨:“......都不是。”
“你既不是杀手、刺客,也不是探子,大半夜的怎么不回家睡觉?”
“你既然觉得我不是好人,刚才为什么要骗卫将军?”
殷十恨有些心塞的揉了揉自己的脚踝,暗地里疼的龇牙咧嘴,他一天遇见谢嬿婉三次,没一次有过好事!
“这么一竹筒桐油要值六十个铜板......重点是现下后方的物资运来的有限,前面大门又有蒙古大军堵着,六十个铜板的桐油还是有价无市,要不是卫将军今日心情好,难得赏赐给我,我怕是难以搞到这东西,可你却害我把它弄洒出来了,我把你抖露出来,你大不了就是被卫将军杖责一顿,而我却白白损失了一竹筒桐油。”
谢嬿婉说话的声音很低,言语里却颇有些要挟的意味,殷十恨将坐直了身子,道:“你待如何?”
“我也不诓你,六十个铜板。”
谢嬿婉朝着殷十恨伸手。
殷十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