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蛰伏
这三年,我住在鬼方的王宫中,是九候城中最美丽、最奢华、最受宠的公主。
“归妹愆期,迟归有时。何解?”
“太子,此次占卜以阳居上体,又无正应。可见太子要寻之人正在殷殷等待,只是此行若是无果,您不必强求,你们终将结为连理。”
我在人间苏醒,同他历经风雨如晦,万千起伏,源于他的一次卜卦。
后来他不止一遍告诉我那年我们初遇的错过——彼岸花开得绚烂,他在无尽的轮回中像疯了一般寻找我,一世又一世。这一次他找了我整整六年。从即位的第一天起,他便画下了无数关于我的画像,传遍九州每一寸土地。
他是一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男子,给了我欢笑,给了我悲哀,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刻骨的爱情与无上的荣耀。直到遇见他,我才明白所谓情爱,所谓牵挂,所谓大义,所谓牺牲。
我与他始终如两只飞蛾,终究义无反顾地遇见,执手,扑火。
他在人间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是十六岁的红袍少年。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大片大片开得艳丽夺目的彼岸花,有许许多多的人,有许许多多的欢乐,和许许多多的哭泣和悲哀。只是睁开眼的刹那,全部都忘记了,看到的只有那个人的背影。
那个背影映着粼粼湖水,令我一阵恍惚。似乎很久以前,有一个男子就有这样的背影,坐在日光尚好的若水湖边,执竿垂钓;又好似这样的一个男子背影执伞走在我的身前,或喜或嗔、或怒或骂……似乎很久以前,我就曾时时看着这样一个背影。
他宽阔的背脊护在我的身前,手中的刀已被鲜血染尽。从岸边到水中围了太多的人,一个个眼中精光四射,贪婪垂涎地盯着我,恨不得将护着我的他吞进肺腑,一口一口嚼尽。我裹紧身上隐约散发着沉香气的袍子,很温暖。
“快走……”他已经哑了嗓子,吼出的话让我再次恍惚了。我爬出了金莲,发疯般地跑向岸边。身后的喊杀声渐渐凄厉起来,回头,便是他满身是血狂奔而来,掠起我冲向岸边的黑头骏马,携着我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我被迫窝在他的怀里,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如今是辛酉年的圆月十五……”少年抬头盯了一眼天上孤寂的明月,嘶哑的声音透着不经意的温柔,“你就叫作辛月吧!”
“辛月……”我的心底最深处好似裂开了,一股轻轻的、淡淡的暖流荡漾开来。天空中挂着宝石般的星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雾露和血腥的气息,听着水流,听着他的心跳,仿佛心底生出新生的力量,在此生的生命中释放出香味儿。许久,才轻轻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少年猛然用力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火热,有着粗糙的老茧,令我心安。“辛月。”这世间,第一次有人唤我的名字。
我任由他握紧了我的手,抬起眼想看看这个舍身救我、赐我名字的少年,可未等我如愿,林子中猛地传来了暴雨般的马蹄声,随后冲出了数十人。黑色戎装的军士脸覆面具,面具上狰狞这一只眼睛,令人不寒而栗。这支队伍显然训练有素,急速冲向了我们。
少年大喝一声,按住了我的身子将我护在怀中,与黑衣面具人厮打开来。我窝在他怀里,感觉到林子中厮杀血腥的气息,感觉到不寒而栗的恐惧,感觉到少年澎湃剧烈的心跳。我突然很害怕,心头恍惚得厉害,似乎很久很久的时候,有人也是这样舍身护我,一次又一次。
我紧紧地抓着少年的衣襟,忍不住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却发现了少年身后一个手执大棒的黑衣军士偷袭而来,那大棒在阴森的日光下泛着青光,我身不由己一跃而起,贴着少年的身体,扑向了他的后背,未看清楚他的面容,贴着他汗渍的脸颊划身而过,为他挡过了巨猛的铜棒。
鲜红温热的液体从脸颊蔓延,脑袋像是要爆裂开来,而后便是沉沉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四周早已寂静如常。
放眼望去,浩瀚的若水湖在皎洁的月光下发出了清澈的光芒。远山、暮云、山峰、木屋、宫殿隐隐约约,笼罩在流动的光辉中。初升的月又圆又亮,满天的繁星闪耀着璀璨的光芒。若水湖深不见底,幽远而绵长,没有一丝涟漪。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裹紧了身上的长袍。幽幽的琴声丝丝缕缕传来,在空旷的天幕下回荡。抬起眼,看到了高台上端坐的少年。
“你总算醒了,倒不枉我救你一遭。”
他身上穿着的不是那件沾满鲜血的红袍,白净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五弦琴。月光如泻,我走近了些,总算看清楚少年的面容,清瘦的脸有一丝苍白,嘴角有未干的血渍;脚边不远处是一柄血染的长刀。
“是你救了我?”我仰望着他,想到从金莲中醒来的刹那,少年红袍染血,护在我的身前,心中感激,不觉湿了双眼。
“总觉得,不救你我会后悔一辈子……”少年解开了身上宽厚的斗篷,为我裹上。
温暖铺天盖地袭来,“你救了我,为我取名辛月,辛月会一直记得!”
他听了我的话一怔,还未开口,便听得远远地传来了焦急的呼喊声与脚步声。
“大王子——”
“王兄——”
少年蹙了蹙眉头,拉住了我的手道:“跟我来!”
少年的手变得很冷,不同于厮杀时的火热,手心依旧粗糙,却更加温柔,月光下,他单薄的身体渐渐高大起来,与记忆中那个红袍身影渐渐重合。
密林中有一个很大的树洞,少年将我藏进了树洞,握着我的手说:“辛月,巫祝说我精魄脆弱,手上不宜沾血,否则会招来大劫。今日救你时不慎破了戒,只怕会被父亲怪罪,你先在这里等我,待我蒙混过父亲就来找你,带你一起回九候城中我的家!”
“好,我等你……”
少年随即将颈上一块玲珑剔透的环状美玉摘了下来,戴在了我的脖颈上,“你带着它,就像我在你的身边,就不会害怕了……”说罢,少年站起身,向着远处跑了过去。
我抚摸着颈项有着他的体温的美玉,呆呆地躲在树洞里,孤寂地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再没等到少年出现,最后终于忍不住饥寒交迫,爬出了树洞。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我被一头惊慌逃窜的麋鹿撞到,而那头颈上插了一支羽箭的麋鹿,也体力不支到在我身边“嗷嗷”地哀鸣。这是少年离开后的第四日。
没过多久三个背着弓箭的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强健的身体遮住了从树缝中透过的星星点点的阳光,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盯着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充满了邪恶的欲望,而我只有惊恐地裹紧身上褴褛的斗篷。
“这个丫头长得真不错……”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嘿嘿一笑,对为首的高个子男人道,“成广,可比你家那个婆娘美多了……”
“成广的女人可是咱们九候城有名的美女……”成广身后一个年轻的黑脸男子眼露淫意,“这个女人成广是不会在意了,应该分给我们兄弟好好乐呵乐呵……”
成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我,走向了受伤的麋鹿,灵活地捆绑了麋鹿的四蹄,猛地逮住麋鹿的四条腿,扛在了肩上,临走前拍了拍络腮胡子的肩,“悠着点,别弄死她,弄回去好歹是个奴隶……”说罢,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络腮胡子和黑脸男子放纵的目光不停地在我身上逡巡,慌乱之下我挣扎着起身想逃回树洞那里,却被凶猛的络腮胡子一把拽住头发,摔倒在地,络腮胡子浮躁的笑声在林间散开,身子骤然压了下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挺拔的背影和他翻飞的红色袍角,鼻端也似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弥散开来。
“嗖——”寒气伴着破风声擦过脸颊,压在我身上的络腮胡子咒骂一声,随后感到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睁开眼,便看到一支长矛扎着一块碎布戳在旁边的地上,尾部还在微微颤动。
络腮胡子和黑脸男子一脸怒气地站起身,可是一看到来者,连即将出口的咒骂也硬是咽了下去。
我拉过又被撕破了不少的斗篷裹好自己赤裸的身子,抬眼望去,一个面目威严的白胡子老头从密林中走来,老头身后跟着一个强壮倔强的少年,额头广阔,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像极了老头,看起来应该是祖孙俩。
“傅老……”络腮胡子和黑脸男子恭恭敬敬地望着白胡子老头,道。
“下流胚子……”老人啐了一口两个人,双眼一瞪,“滚!”
络腮胡子和黑脸男子脸色骤变,可也不敢顶撞,转身有些狼狈地跑走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眯着细长的眼,丢给了我一件外衫,和蔼地望向我。
“辛月。”
“你的族人呢?”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老人叹了口气,决定带我去密林深处的家,尽管那个叫作傅说的少年并不乐意。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叫傅恒,和少年傅说是鬼方国巫觋族一脉传人。巫觋族是鬼方国最神秘的一族,也是最尊贵的一族,最早的鬼方国王就是巫觋族人,只是后来巫觋族渐渐没落了,到了如今,整个巫觋族只剩下了傅恒这支血脉繁衍传承。
日子不知不觉已是三年。我们依旧生活在密林里,爷爷的头发白如落雪,精神也不很好,傅说一天天长高、长壮,而我,还是刚从若水湖底醒来的样子。
初夏,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大片的野花到处开放,芬芳和暖意注满了整个林子,我的后背却是冷汗阵阵。
我盯着眼前黑黝黝的山洞满心担忧,对身边的人道:“傅说,我们还是回去吧,找到爷爷一起商量商量再来……”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它的踪影,要回去你便自己回去,我今日定要捉到它!”三年了,傅说还是如从前那般对我没有多少好感,他瞪了我一眼,大步走进山洞。
“等等我……”我连忙跟上了他,“傅说,这条双尾蛇已经不是蛇了,我根本就无法与它交流,我们一定要小心……”
傅说依然不理我,径自燃了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黑黝黝的山洞。洞顶上是各式各样怪异的石头,两壁全是嶙嶙巨石,挂满了双尾蛇的毒汁。山洞中有一条狭小的甬道,只有人头大小,里面漆黑一片,幽不可测。
我忍不住上前俯在傅说耳边轻声说:“傅说,我刚才听到洞外的一条小青蛇说双尾蛇尾部可以射出毒汁,被毒汁打中非死即伤,林中的蛇都怕极了它。”
“你若害怕就出……”傅说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猛然摇头,打断傅说的话。
傅说冷冰冰的脸似乎不再那么可怕,深深的眸子闪过一丝光泽,“不出去就跟紧我。”他说着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我,把先前拣到的木柴全部移进甬道之中,然后接过我手中的火把,丢在干枯的木柴之上,拉过了我的手往洞口跑去。
刚刚冲出山洞,身后便传来了像是铜甲摩擦地面的声音,恐怖而犀利。紧接着一条丈许长的巨蛇从洞中疾行而出,身如拱柱,两目灼灼,彩色斑斓的鳞甲就像坚硬的铠甲,末端生出两条尾巴,摇曳而行,每条尾巴上都有小窍,流淌着毒汁。
傅说手中长弓弯曲,瞬间,锋利的长箭已经射中了它一尾的毒窍。双尾蛇剧痛,张开血盆大嘴冲向了傅说,傅说迎向双尾蛇,长矛高高飞起,将它的另一尾钉在地上。
双尾蛇痛得扭曲着身子,血目死死瞪着傅说,一副准备生死相搏的架势。傅说掏出靴中的匕首,飞身扑向了两尾蛇,准备活剥蛇胆。
“小心——”我尖声喊道,想也未想地扑向了傅说的后背,双尾蛇那条被钉在地上的尾巴甩脱长矛高高翘起,从毒窍中喷射出毒汁,直直地打在我的身上。
我的手臂被毒汁射中,像是被尖利的匕首深深划过般,滚烫而灼热,痛楚一点点蔓延开来,锥心刺骨。
“辛月!”
“我没事,赶紧取它的蛇胆……”我忍着剧痛,高举手中的匕首,扑向了那条可以喷射毒汁的尾巴,生生地割掉了它刚喷完毒液的小窍。双尾蛇发出了刺耳的嘶嘶声,那是绝望的悲鸣、愤怒的狂吼。
“辛月!”迷迷糊糊地听到傅说的呼唤,颤抖的声音满是紧张和关切,原来他没有那么讨厌我,真好。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飞奔的马车上,前面是去往九候城的方向。
鬼方的大王子媿昊天资聪明,七窍通明,只是身子太弱,后来一位游历到鬼方的仙家送给了他一副续命的七窍玲珑玉和救治的药方,只是这药方的配置十分艰难——要世上十二个最毒动物的胆汁、世上十二个最灵动物的脑髓、世上十二个最善动物的心脏,集齐这些东西便可根治媿昊的顽疾。
看似慈祥的爷爷竟是鬼方大王的保衡(商代伊尹的尊号,后为国君辅佐之官),在鬼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带着傅说隐匿在丛林中这么多年,正是为了配制那副救命的药。如今药已配成,我们也要回到九候城去。
鬼方大王媿易亲自在王宫外迎接,看到爷爷上前,声音有些哽咽,“保衡,这些年,辛苦你了,幸好你及时回来了。三年前,他遗失了七巧玲珑玉以致身子日渐衰弱,我怕我儿拖不了这几日……”
我偷眼打量着鬼方大王,他身着玄色冕服,高大威猛,一张脸却十分斯文俊美,有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尊贵。
“媿昊是我最疼的孩子,如今他的药已配成,这些辛苦不算什么。”爷爷握着大王的手,迟疑了下,望向了身后的我,“辛月,过来拜见大王!”
“这是?”鬼方大王看我的目光闪过惊艳,而后看着我对爷爷道:“这孩子长得真好!”
“大王,这是我收养的孙女,是个百毒不侵的孩子……”爷爷的话令大王的目光由惊艳转成了惊喜。
媿易激动地上前着我的双肩,而后又松开,双手握紧又松开,仿佛在抑制着狂喜的心情,半晌才低声道;“辛月吗?天佑我儿……”
穿过层层巍峨宫闱,我们来到了大王子媿昊的宫中,隐隐间,一股草药的苦香若隐若现地从宫中飘了出来。宫娥掀开玲珑玉帘子,我跟在爷爷的身后,抬脚踏进了青玉铺地的内殿。抬眼,身子不由得一颤,我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绝艳又令人心疼的青年,鬼方大王子媿昊,竟是三年前救了我的少年!
似乎,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他,他微微起身,睁开了那双比星星还璀璨的眼眸,苍白的脸也浮起了温和的笑容,温暖了这座清冷的宫殿。
我震惊,才三年不见,昔日林中只是有些苍白的少年竟然成了这副孱弱的模样。
许是躲在傅说身旁的缘故,媿昊并未注意到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爷爷的身上。看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爷爷紧走几步,来到了媿昊的床榻前,握住了媿昊冰冷白皙的手。
“保衡……”他流盼的眼波中有着点点泪光,病弱的样子揪紧了所有人的心,我的心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大王子,我回来了,凑齐了所有的药引。”爷爷忍不住哽咽着,眼中全是泪水,“大王子从此便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了……”
“真好。”媿昊笑得温暖,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一愣,苍白的脸突然绽开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辛月?你是辛月!”他果真还记得他为我取的名字。
“媿昊,你认识辛月?”大王凑过来,惊讶地问。
“这个孩子似乎忘了往事,不记得她属于哪个族,我见她格外可怜,便收养了她。”爷爷叹息,怜悯地看着我。
“辛月,过来。”媿昊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伏在床榻旁,仰头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男子,“原来你就是大王子,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媿昊苍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握住了我放在床榻边的手,“我本来身体不好,那日救你时动了心脉,还没回到王宫就昏迷了,醒来后已经是四日后。前两年,我去那棵树洞找了无数遍,没有发现你,后来我缠绵病榻,便差人一遍又一遍地去寻你,可你就像在人间消失一般,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在树洞中整整等了三日,又冷又饿,最后忍耐不住出了树洞。后来,爷爷救了我,带我回到了小木屋。”
“原来你一直都在鬼方,真好。”媿昊露出欣慰的笑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媿昊,你和辛月真的很有缘分……”大王媿易开口,后面的话令媿昊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你可知道,她就是那个百毒不侵的女孩儿。”
媿昊的指甲深深嵌入我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我吃痛地盯着他,发觉他苍白的脸竟然没有一丝血丝,震惊中带着绝望,身子禁不住战栗开来,猛然一阵剧咳,双眼圆睁紧张地瞪着大王媿易和爷爷。
“父王,我求你不要!”
“媿昊,你在说些什么?你胡闹得还不够吗?”大王媿易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媿昊松开了我,挣扎着身子摔下了床榻……我扑过去想要扶他,却被他倔强地推开,他跪爬着来到大王媿易的脚下。一连串过激的动作让他又咳了起来,尽管侍女奉上丝帕让他捂住了嘴,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淌了出来,透过指缝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媿昊,你不想活了吗?”大王媿易双肩微颤,红着双眼蹲下身子,紧紧抓住了媿昊带血的双手,“父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你好好活着!”
“父王……”媿昊扣紧了媿易的手指,颤抖的声音似一道惊雷劈裂了我心中所有的温暖,“我可以吃很多的药,我也可以一直等待,即便现在就死去我也不怕,但是我不能容忍为了救我杀死辛月,用她的心头血来做我的药引……”
“来人啊,把她捆上刑台!”媿易大吼了一声,凶神恶煞的侍卫冲向了颤抖的我。
“爷爷……”当侍卫粗粝的绳索落在我的身上时,我再也忍不住,求救地看向最疼爱我的爷爷,“爷爷,爷爷!”
爷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不过只是一瞬,随后变成了决然。我惊惶地盯着他,而他转过身子,不再看我。
“爷爷,您真的不要辛月了吗?”我挣扎着,绝望地喊道,“爷爷,您说辛月最乖,您说辛月就像你的亲孙女,爷爷,您真的……不要……我……了……”
我在媿昊再一次剧烈的咳声中被一群侍卫绑了起来,推出了宫门。我从来不知道,媿昊的药引是我的一滴心头血。
我悲凄地盯着高台上的爷爷,第一次,觉得那张和蔼的脸是那么陌生。我闭上双眸,有咸咸的东西流淌出来,滚落在我的唇边……
“爷爷,你怎么能……”猛然间,少年的嘶吼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傅说冲进了内宫,高大的身子挡在了我的面前,“如果谁敢动辛月,就先杀了我傅说吧!”
那个一直非常讨厌我的傅说,那个常常用冷冰眸子瞪我的傅说,那个和我说几句话就会撅嘴的傅说此刻倔强地站在我的面前,遮挡着所有人的凶狠冷漠。
“傅说,滚回家去!”爷爷颤抖着身子吼道。
“来人,把傅说……”大王媿易刚想发令,爷爷已经大踏步奔向了傅说。
傅说绝望地瞪着爷爷,“爷爷,那是辛月啊!您忘了,您说辛月就像您的亲孙女,比我还亲;您忘了在林中,您病了,她没日没夜地守在您的床前;爷爷,您忘了,辛月不要命地救了我傅说啊!”
大批的侍卫上前围住了傅说,爷爷身子忍不住地颤抖,哆嗦着双唇吼道:“把这个混账绑下去!”
傅说大吼了一声,掏出了怀中的匕首,像疯了一样护在我的面前。一个又一个的侍卫倒在他的面前,他刚刚转身想要砍断我手脚的绳索,不想远处飞来一支长箭,无情地刺透了他的小腿。傅说身子僵了一下,再也站立不住,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但手中的匕首依然利落地砍断了捆缚着我的绳索。
“傅说!”我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傅说,忍不住哆嗦着望向了他受伤的小腿。
“辛月,我就是舍掉这条性命也会保护你的……”傅说咧着嘴说道,那张一向冷峻的眸子闪过暖暖的光芒。
“傅说,闪开!”一个紫袍少年手持长弓奔到了众人面前。少年眉目清俊,与大王子媿昊依稀相似,只是眼底之中难掩桀骜不驯。他抬起长弓,对准了傅说的心脏,狠狠道:“傅说,你与我王兄从小关系就好,如今他就快死了,你却死命护着这个女子,你疯了吗?这个女子算什么?她能做王兄的药引,是她的福气,你闪开,否则休怪我无情!”
“媿狄,辛月就像我的亲妹妹,你为了你王兄什么都可以做,我为了我妹妹也什么都可以做。”傅说不顾腿上汩汩而流的鲜血,决然地瞪着媿狄。
“傅说!”爷爷傅恒的怒吼在整座内宫传开,“傅说,你究竟知不知道,傅家作为巫觋一脉,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王室?大王子是我们鬼方未来的大王,你不要再胡闹了!”
“爷爷……”傅说握匕首的手轻颤着,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面向着爷爷和大王媿易,眼圈渐渐红了,“我知道那些大道理,可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辛月去死,我做不到!爷爷,辛月曾经舍命救我,我从心里早就把她当作亲人,爷爷,我做不到。用我的心头血可不可以?我求你们放过辛月!爷爷……”
“不好了,大王,大王子昏死过去了!”突然间,侍女踉踉跄跄地哭着跑了出来,“大王子……大王子吐了……吐了很多很多……血……”
侍女的话音未落,爷爷傅恒猛地抢过媿狄手中的长弓,拉弓引射,动作娴熟而迅猛,长箭令傅说来不及躲闪,凌厉地穿透了胸口。突发的情形,令所有人呆在原地。
“保衡……”大王媿易难以置信地惊叫道。
“爷爷……”我疯了般地想要挣开捆在身上的绳索,傅说瞪大了双眼看着爷爷,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
“傅说……傅说!”我的双手沾满鲜血,再也拉不住傅说沉重的身体,他缓缓地倒在了我的裙边。
爷爷站在我的面前,近在咫尺。
“爷爷……”我抬眼,望着爷爷,想像每一次那样灿烂地笑,却笑不出来,咧了咧嘴,感觉心口像空了一般,“爷爷救了我,我这条命还给爷爷也是应该的。况且,大王子成为这样也是因为把七巧玲珑玉给了我,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救他……可是,傅说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想救我,所以辛月求爷爷一定要救他。”
“辛月,爷爷对不起你……”爷爷艰难地开口,眼睛里蓄满浑浊的泪水。
内宫中飘过浓郁的花香,在诡异的气氛中,每个人的呼吸都显得格外粗重。
“来人啊,把傅说抬下去,宣小疾臣(商朝时的宫中大夫)救治!”大王媿易率先吩咐道,“把辛月绑好,备好铜角和古匕,准备剜心取血……”
我被缚在石柱上,有侍女解开了衣襟,露出了心口雪白的肌肤。我的目光落在了大王媿易手中那把蛇首有阑柄端的古匕之上,古匕保存完整,阳光闪过,泛着幽幽的青光,如此锋利的匕首落在我的心口,想必也不会太痛苦吧?
侍卫接过媿易手中的古匕,向我走来。我缓缓闭上了双眼,冰冷的刀尖贴上了我的皮肤,紧紧贴合着我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我已经想到下一刻匕首扎进去鲜血四溢的情景。
“父王,保衡,既然要救媿昊,就让媿昊亲自动手吧。”清朗却又夹着细微喘息的声音响起,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内宫的大门,看见了那个挣扎着倚着门栏,绝代风华的白色身影。风轻轻吹起了他的长衫,一张美到极致的脸带着轻松的笑意和不容反驳的坚定,“父王,我醒了,已经拿到了药。”
媿易费了无数珍贵药材令人炼丹,终于成了一颗救命的丹丸,差的,正是我那一滴心头血。
媿昊踉跄着走近我,左手握着丹丸,右手夺过了侍卫手中的古匕,闪亮的匕首晃花了我眼,我悲戚地望向面前这个苍白绝艳的男子……
“不要怕,辛月。”他走近我,温柔的话带着融融的暖意,触动了我心底最深的东西,像是历尽千万年的磨砺,他就一直在我的身边,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他干净的眸光落在我的眼中,是一种置之死地的决绝。
猛地,他高举匕首,用尽了全力向我刺来……爷爷倒退了一步,闭紧了双眼,身子止不住地抖动,终于控制不住痛哭出声来。
“辛月……”匕首刺来的那一刻,我惊得闭上了眼睛,可心口没有预想的疼痛。睁开眼才发觉,媿昊竟是割断了我身上的绳索,他虚弱的身子猛地靠在了我的身上,吃力地抬起我的手指,用力地咬去。一丝温暖的液体流进了他的嘴中,和着那颗举世无双的丹丸滑进了他的喉咙。
“媿昊!”媿易愤怒地吼道。
“父王,唯一的药丸我吃了,我依然用辛月的血做了药引,好与不好且听天由命吧。只是,求您不要再为难辛月,否则我宁愿死在您的面前……”他坚定地望着媿易,身子再也支持不住,缓缓向后倒去。
昏倒时,还死死攥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当傅说差遣侍卫打开大牢的门,已经七日后。我很幸运,手指上的血成功地做了媿昊的药引。
七日,总是一个吉祥的数字——洪荒之初,天地骤开,整整七日,七日中,世上万物相继而生,才会有生生不息的繁衍。七日,我从地狱升入天堂;七日,傅说从生死边缘上活了下来;七日,媿昊开始了新生之旅。
我睁开迷蒙的双眼,还未看清楚傅说的脸,便已被傅说一把拥进了怀中。
“辛月……”他的声音沙哑,倔强的脸有着狂喜后的泪花。
我华美的五彩裙在潮湿的地牢中磋磨七日,已经破旧不堪,污迹斑斑的脸上充满了期待,“傅说,我是不是无罪了?可以被释放了……”我不自觉地攥着他的衣襟。
“哎呦……”傅说咧嘴惊叫道,吓得我瑟缩了一下身子,“轻点,胸口还痛着呢!”
“傅说……”我哭笑不得,感动满满地盯着龇牙咧嘴的傅说。
“辛月,大王子的病情已经痊愈,你不仅无罪,而且被大王收为义女,封为鬼方圣女,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耀。”傅说揉了揉胸口,兴奋地望着我。“圣女”是鬼方人心中的“月神”,地位无比尊贵。
“爷爷呢?”我假装和傅说一样兴奋,笑得没心没肺。
傅说的笑容凝固了,他深深望着我,“辛月,你不怪爷爷吗?”
我垂下了眼睑,不让傅说看出我眼底的泪花,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抬头,已是笑容灿烂,“我想如果你是百毒不侵的人,爷爷也一样会将你献给大王的,爷爷是大王的保衡,自然会这么做,我不怪爷爷。”
“辛月,你真是个好姑娘!”
“辛月……”黑暗中,爷爷缓步走向我,本就不挺拔的脊背似乎又佝偻了许多。
我盯着爷爷苍老了许多的身影,禁不住泪水潸潸,心底那一点点的怨愤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我提起残破的五彩裙,跑向了爷爷,“爷爷……”
走出了地牢,刺目的阳光令我忍不住眯起了双眸,艳阳笼罩在我的身上,暖融融的。当我再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辆华贵精致的马车。
媿昊坐在马车中,一双干净清明的眸子认真地盯着我,脸上也有了血色,看样子的确好了许多。他向我伸出了右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在烈阳中像一块上好的美玉,剔透无瑕。
“辛月,我来接你回家……”媿昊开口,温和可亲。
“去吧,好孩子……”爷爷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傅说松开了我的手,冲媿昊一笑,翻身上马,跟在马车旁。
想起那个一身红袍浴血奋战的身影,我心中生出莫名的依赖,不由自主地上前,将自己手放在了他温暖的手心。
之后的三年,我住在鬼方的王宫,是九候城中最美丽、最奢华、最受宠的公主。
在鲜花翠红的九候城中,傅说、媿昊、媿狄渐渐长大。那时候,我从不知道这个天下有那么大,也不知道这个天下像鬼方这样国家竟然就有数十个,更不知道在九候城之外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叫作——商。
“辛月,明日,我要去子伯国,一走又要数月,今晚到我宫中喝酒。”媿昊拉着溜出王宫玩耍的我走出了树林,将我抱到了小黑马上。
“你又要走那么久……”我坐在马背上,瞅着媿昊那双似笑非笑、温情脉脉的漂亮眸子,心中尽是不舍。
子伯国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方国,子伯国的国主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叫作好兰。子伯国女人居多,个个貌美如花,因此子伯国与诸国和亲联姻之事颇多,在子伯国,也可以得到更多关于各国的消息。
自打媿昊身体渐渐强壮起来后,每一年,总要去子伯国走上一遭。我知道媿昊是为了了解各国形势才出使,可一想到他和好兰的关系十分要好,心头还是隐隐不快。
红日西沉,月亮悄然升上了树梢,又圆又亮。夏风轻轻吹来,吹散了夜空中的薄云,露出了漫天的繁星点点,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芒,拢在媿昊的宫中。
我在宫外采集了稀有的郁草,捣碎了放在鐎中煮过,调入酒曲,埋入地下一年。今日听到媿昊远游的消息,我从地下挖出了三坛子烈酒,带进了他的宫中。
夏夜微凉,媿昊套了一件月色袍子,未束腰索,微微散落的长发轻轻扫在我的眉间,抬眼,我便望见了他线条柔和的下颌。我很怀念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身红袍艳丽的样子,只是后来我才发现媿昊鲜少穿色彩鲜艳的衣裳,多是以素色淡雅的为主。
媿狄最喜欢我酿的酒,捧着酒坛眨眼就灌了半坛酒下去,脚步虚浮着拽起地上的傅说,非要跟他切磋武艺。
我就着手中的酒斛一饮而尽,有些伤感,有些不舍,也有些郁闷。温热的指尖突然从唇边划过,我心中蓦地一惊,抬眼便看到媿昊带着笑意的眸子。
“喝酒慢些,像个孩子一样,嘴角都是……”他温柔地擦去了我嘴角的酒渍,左手划过我的发髻,别上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贝珠,“这是上次我出海时亲自打捞上来的,和你很像。”
媿昊的眼眸越来越深,让我一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起来,这种疯狂失控的心跳节奏让我有些慌乱。我僵硬地咧了咧嘴角,惶然起身,撞翻了媿昊手中的酒斛也顾不上,抓起一把骨石刀,冲进了媿狄和傅说的混战之中。
我的突然出现令傅说和媿狄手中的兵器都来不及收回,在媿狄的长剑落在我肩头之前,傅说侧身护在我的面前,硬生生地被媿狄划破了手臂。我身子一个踉跄,已被媿昊拽到了他的身边。
“丫头,你疯了吗!”媿狄甩掉了手中的长剑,酒意醒了七分,眉头横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和傅说打得正起劲呢,你凑什么热闹啊!若不是我收剑快些,这一剑……”说着,他撇了撇嘴,望了一眼傅说,“傅说,你赶紧把这个疯丫头娶走吧,省得被王兄宠得无法无天。”
傅说身子一僵,什么话也没有说,缓步走到案旁,从袍子下摆撕下了一条软布包裹伤口。
我挣脱了媿昊,快步走到傅说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布条,轻轻地为他包扎,“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傅说抬起眼,望着我,黑黝黝的眸子一如小时候的倔强,却又多了些包容。
“大王子,族尹(商朝大王的辅佐之臣。《尚书》记载有尹、保、臣、巫等官名。在官名后或前连以族名,是商代的习惯用法)水大人求见您……”宫娥轻轻脆脆的声音让媿昊拧紧眉心。
“他来做什么?”媿狄将剑收好,走到媿昊的面前愤然道:“那只老狐狸总是机关算尽,定是听到你远游的消息,又来献殷勤了。”
西落鬼戎建都九候城已有上千年,九候城中四大氏族分别为王氏一脉媿氏,巫觋一脉傅氏,尚文一脉水氏,尚武一脉成氏。四大氏族互相扶持却又相互制约,代代相传,庇佑着九候城的鲜红翠绿。
“请水族尹……”媿昊伸手拍了拍媿狄的肩,转头温和地对宫娥讲道。
在宫娥的引领下,清癯高大的族尹水大人大步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待看清后面的女子,我明显感觉到傅说身子瞬间僵硬,媿狄挑了挑眉,带着看好戏般的表情,到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下臣水甄携小女水卿拜见大王子、二王子以及公主。”水甄眼睛滴溜溜地扫过宫殿,轻蔑地看了一眼傅说,又谄笑着看向着媿昊。
“不知道族尹这么晚来见媿昊有何要事?”媿昊温和端正地望着水甄。
“下臣听说大王子明日要出使子伯国。”水甄说着转了转眼珠,笑得更加谄媚,“不知可有此事?”
“正如族尹所言,我奉父王之命远游历练,半载归来。”
“如此,下臣斗胆恳求大王子一件事情。”
“族尹请讲!”
“大王子……”水甄拉过身边的女儿笑道:“小女水卿正值豆蔻,从未出过九候城,一心想着去外面看看。下臣斗胆恳请大王子带着小女一同出使,一来让小女开开眼界,二来也好伺候在大王子身边,端茶递水。”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水卿身上。虽然我们都不喜欢水族尹,可是面对水卿,没有人会心生厌烦。水卿一身月白长裙,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鬓间插着淡紫的木兰花,白玉般的小脸上一双秋水剪瞳隐隐霍霍。
真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人儿,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水卿,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喜欢。转眼望了望傅说,这个水卿姑娘一直是傅说的心上人,的确不同凡响。再转头却撞上媿昊望向我的目光,皱了皱鼻子,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媿昊眸中瞬间凝满了笑意。
媿昊动了动身子,语气依然如春风拂面,“族尹对媿昊真是信赖啊!”他说着望向了水卿,“水姑娘,我且问你,如若在大河中坠水,在林中遇到猛虎野兽,在路上遇到抢匪,你能帮我吗?”
水卿身子一颤,脸色有些苍白,猛地摇头。
“水姑娘倒是直爽……”媿昊淡淡地笑了,“族尹大人,如此,我带着水姑娘上路不是自找麻烦吗?”
“大王子你……”媿昊温温柔柔的话堵得水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哥哥,辛月可以保护你!”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大声道,“你要是坠河了,我捞你上来;你要是遇见猛虎野兽,我与你一同驱赶它;你要是遇到抢匪了,我就比抢匪还强悍!”
我说完瞟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水卿,见她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弯了嘴角。
“是,你本事最大。”媿昊说着起身走到我的面前,自然握住了我的手,不再理会其他人,牵着我向着宫外走去,“你惹祸的本事也最大!”
“我说真的,哥哥,你带我去吧!”
“要我带你去?如果能把我给你的《风物志》背下来,我就带你去。”
“哥哥……媿昊!”我郁闷地掐了下媿昊的手,却收到他宠溺一笑。
媿昊拉着我沿着后宫的长墙一直走,竟到了若水湖。
“你丢下那么多人,这样跑出来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太吵了,想同你静一静。”媿昊拉着我坐在若水湖边。
飘渺的若水湖宁和静谧,我脱了鞋子,盈盈的湖水轻轻荡漾在脚上。我静静地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心头无比平静,仿佛很久以前,我就曾在那里住着。
“辛月,明日我就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事记得和傅说、媿狄商量。”
“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我转过头静静地瞅着月光下的媿昊,他眉眼动人,像是清晨最明媚的阳光,让我迷恋。我挣脱了他的手,垂下头轻轻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这次一定很危险,你自己好好好照顾自己,平平安安回来。”我不知道外面有多大,外面到底有多危险,我只记得他每一次回来都是伤痕累累,看得我胆战心惊。
“你放心。”媿昊眉间浮起温暖的笑意,他轻轻将我拥进怀中,“傻丫头,这次远游我有要事要办,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待在鬼方。只要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平平安安回来。”
我的头搁在他的肩头,眼睛再次望见了高空的孤月,心头隐隐地划过什么,却又抓不住。那种一直搁在我心头莫名的死寂铺天盖地地散开,一颗心起起伏伏,好似在大海中浮沉着,没有着落。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活在这世间?
我越想越乱,眼睛不由得酸涩开来,靠在媿昊的身边,渐渐陷入沉睡。梦中又是那个人一身红袍浴血护在我身前,这一幕,我梦了千百回,每一回都令我刻骨铭心,每一回都是红袍的他将我护在怀中,温暖得令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如今是辛酉年的圆月十五……你就叫作辛月吧……”
这六年,我记得的一直都是那一幕——他红袍浴血、护在我身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