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玖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老房子楼梯间的窗口,窗台上是一盆支架整齐的茉莉。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洒在脸上,多少年,都没有这么温暖的感觉。
延伸的石子路很长,横亘过柏油马路竟然还不是尽头,她看不见尽头在哪里。
目光所及的地方渐渐出现了一对小小的人影,薄阳如金,流泻在这样的画面上,隽永又安详。人影走进了些,可以分辨出来是挺拔秀逸的少年拖着个赖皮的少女,少年往前走一步,少女就要退回去半步,以至于行走的距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玖月想,这情形正像一道应用题。问:青蛙从井底以每秒上3米再退2米的速度爬上高5米的井,总共要用几秒?经过精密的计算,玖月认为标答应该是3。她数了三秒,却惊诧的发现那对少年少女仍在原地。而令她更加惊诧的是,少女似乎对如此龟爬的速度还不能满意,居然蹲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她自己不走也就罢了,还要伸手一把抱住眼前少年的大腿,真是于心何忍。玖月站在窗台叹了口气,觉得要等这对少年走过来大概是遥遥无期。
少年被少女的无耻打败,修长的身影笔直的站在烈日骄阳下,连雪白的皮肤都渗出晶莹的汗来。
玖月推测,这种近乎放纵的宠溺。多半是源于少年今天出门时忘了系裤腰带,从而惧怕一旦轻举妄动可能会造成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拽下裤子这一人间惨剧的发生。果不其然,少年先是拍开了少女蹂躏在他米色长裤上的狼爪,随后径直转身。玖月暗叹这小姑娘的手脚不够麻利,没能顺势解开少年的鞋带。
少年迎着明媚的阳光走开半步,忽然毫无预兆的蹲下身来,他背对着无理取闹的少女,背脊笔直修长,精致无双。少女愣了一下,随后蹿跳这爬上来,死死勒住少年的脖子,好像是生怕他改变主意,会把她从背上扔下来。
阳光刺眼,玖月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能看见从他额角滑落大滴大滴的汗。少女笑得眼睛会弯起来。那双眼倒是很熟悉,是她每天对着镜子就能看见的一双眼睛。
少年背着少女已经到了楼下的树阴,难得这树枝叶繁茂,既可以遮阳蔽日又可以光合作用出大量氧分子,真是进行告白,约会,偷情等各种浪漫事宜的不二场所。何况树下有的还是一对正值情窦初开年纪的男女,理应上演一段经典韩剧中的浪漫桥段。
玖月设想的桥段是这样的。
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斑驳的洒在少年的脸上,他小心翼翼的放下背上的少女,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深情款款的说:“哦不,亲爱的,我不能放你走!”
少女抬起微垂的眼,含情脉脉的不舍道:“可是……我不得不走!我只有离开才能让你的生命更精彩,放手,请你放我走!”
少年痛苦的咆哮道:“不……我怎能放手?怎能让你离开?说什么你离开我的生命会更精彩,可是失去了你,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少女含泪摇头:“不,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少年也摇头,说:“我知道我不该让你为难,看你为难我也会为难,可是不让你为难我会更为难。我简直是已经陷入两难!”
少女闭上眼不说话。
少年继续说:“我不能放手,却又不能不放手;我不想放手,却又不想违背你的意思不放手。噢,我为难得不知该如何选择。”
少女立刻睁眼急道:“你放手,快放手,再不放手我爸就该下楼找我了!”
她想着这个情景,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看见少年果然已经小心翼翼的将少女放下来。她心惊道:难道事情真要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然而现实真是残酷的令人发指,只听少年说:“你这样任性真不知道有几个人受得了,”
少女鼓着两腮瞪眼说:“怎么?怕我嫁不出去啊?哼!没人要我我就嫁给你!”
少年只是微微笑着说:“好。”
……
绿荫如水,他对她是那样好。无论她多任性,他都宠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少女的眼睛笑得亮晶晶,叶翠欲滴,微风拂云。她伸出小指与少年的小指轻轻勾住:“那我们就说定了啊。等将来有一天,还是这样的好天气,你来接我,我就穿着长长的雪白婚纱嫁给你。”
等那一天,你来接我,我就嫁给你!
原来,那么早,他们就有过约定。
她要等,一直等。等一个晴天,等一个……奇迹!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玖月都没有再见过商远。
对于这个收场左宜音的分析是:“月月,你实在是太不切实际。在这个人心比股市还难测的年代,找一个肯对你好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何况他还肯一心一意对你好,你就该去谢天谢地,如果你还非得要求那个人是你想要的,那么你就只能嫁不出去了。”
玖月无言以对,唯有叹息,只能叹息。
左宜音质问:“商美人貌美潇洒又多金,对你全意又全心。这么好的男人你都拒绝,你给我个解释。”
玖月感慨说:“你不知道,主要是他有一种欠虐的气质……”
月半,杂志是为寻求广告赞助忙的如火如荼。新人中表现突出的倒霉蛋不幸被拉去帮忙。这个倒霉蛋就是玖月。
鉴于这一季度的赞助企业经多批同志轮攻仍久攻不下,主编决定亲自带了玖月去跑业务。惹得同事们纷纷感慨玖月的****运。而作为踩到****运的本人,玖月却明显不能对这样每天陪主编抢购促销青菜的生活提起丝毫兴趣。
第五天照旧毫无结果还附带收获几个白眼的从对方公司接待室里走出来,玖月迎头遇上了一个人,刚觉得眼熟,主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满脸堆笑:“哎呀席总,幸会,幸会。”玖月无奈,只好也跟着走过去,听见这声席总,“啊”了一声,猛然想起这也是商远的一个朋友,之所以有印象,就是因为他曾声称自己是席慕容的远房亲戚。
对方显然没很在意,抬起头来看见玖月也是一愣,愣完了直接脱口而出叫了一句:“大嫂。”主编闻言简直像被雷劈了,惊讶得瞪大了眼。玖月还来不及解释,这位席慕容的远亲已经又开口问道:“大嫂亲临是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啊?”
玖月已经被这称呼雷的没有想法,倒是主编大人先一步惊醒来,表明来意。对方听完马上转过头去三言两语吩咐秘书,事情顿时柳暗花明。玖月在一旁干笑:“席总,这不好吧,你看这广告赞助也是不小的一个数目,哪能因为我让您吃亏呢。”对方哈哈大笑:“这哪能是我吃亏啊,我还得谢谢大嫂了,过两天我就拿着这事到商少那邀功请赏去!”
签合同的当口,主编激动的许诺回去要给玖月加工资,玖月嘴角直抽,想着这回又欠了商大资本家一个大大大人情。
于是,在商远终于打电话来表示他出门前不慎将公寓钥匙反锁在屋里,并且唯一一把备用钥匙也于游湖那日送给了玖月之后,玖月迅速决定亲力亲为将那枚始终系着紫色蕾丝蝴蝶结的钥匙物归原主。
下车前她想起资本家可能于几天前刚被席慕容的远亲讹诈了一大单生意,现在自己再如此两手空空两袖清风的到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万幸下车正对的就是超市,玖月抱着资本家理应不缺稀有贵重物品的心态,打算买箱牛奶聊表心意。
超市位于商业广场的正北,左右咖啡店西餐馆林立,玖月找了许久终于得以找见超市入口,真是不得不化用佛祖的那一名言感叹,一花一世界,一门一牛排……
途中商远打来电话询问她的具体坐标,她已经对这一箱蒙牛和一箱伊利做买前最后比较。估计资本家已经等的耐性耗尽,玖月不得不立即结束这尚未产生结果的磨蹭,无奈她又委实不能肯定资本家到底喜欢哪一个品牌,最终不得不两者都买,并且又加了一箱帕玛拉特和一箱光明牛奶。
玖月结了账推着四箱牛奶下楼,偶遇一位中年妇女,那位妇女看了四箱牛奶一眼,立刻判断出这是要搞促销,于是兴冲冲的追上玖月问道:“姑娘,这奶多少钱一箱?”
玖月回想了一下,答:“各种都不一样。”
妇女疑惑的“咦”了一声,说:“奇怪了,促销的都应该一样啊。”
玖月更加疑惑,问:“今天有促销?”
正在这话题向着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进展时,玖月的对面,也就是妇女的背面,衣袂飞扬的走过一对俊男美女,看得玖月霎时愣住。她愣得太彻底,以至于都没能发现妇女临走之时随手顺走的两个光明赠品塑料杯。
那对男女受到这过于强烈目光的牵引,竟然也侧头注目过来。他们看见玖月显然也很惊讶,证据就是女方于那一瞬间松开了扒在男方脖子上的手,继而才优雅的笑了笑,朝玖月打了招呼。
玖月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啊……这样都能遇到你们,真巧真巧……”
对方显然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顿时由美女做代表表示:“的确是碰巧的。”俊男适时的牵过女伴的手,补充说:“南帆刚回国。”说完,顿了顿,又为了展现绅士风度说:“丫头,一起来喝杯咖啡?”
这一瞬,玖月心口如遭钝器锤击,一下子沉重下去,鲜血淋漓,她不敢说话,害怕张口就会有一口血吐出来。她是那样心虚,只想掉头逃掉。
对面的女子明眸善睐,早已不是记忆中歇斯底里濒临疯狂的模样。她这样美,美的玖月心惊胆战。她分明记得这个人离开前说过永远不会再回来,原来,永远也不过只有这些期限。是不是因为这个人一直都不曾出现,她就以为一切都可以风过无痕,有所改变?可命运竟然是这样公平,总要走回曾经的弧线,让人们把一切错误和失落弥补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