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反映……嘉里中心……”
孟琦琦站在诺大的办公区,背上渗出一层冷汗。面前一格一格的办公桌里,间或抬起一双眼睛,迅速从她身上扫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姿态。
坐在这个办公区里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但又似乎不认识,每一张看似谦和有礼的笑容背后,是同情?是怀疑?是背后插刀?是落井下石?那个窥探她隐私的人是谁?是谁那么急不可耐地告了她的黑状?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要背黑锅的人?
孟琦琦只觉得脊背发凉,她故作镇定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没想到走了两步,右脚就崴了一下。“这可恶的地毯!”她在心里暗骂着。
这条毛茸茸的厚地毯总给人一种踩在云端的美好想象,就像这座全国知名的高级写字楼,里面满是衣着光鲜举止文雅谈吐不俗学历不低的男男女女,让人错以为高端的工作环境里人们的思想境界也会相对高尚一点。然而孟琦琦在这高级地毯上“崴脚”了,周围的人全都视而不见,不仅装看不见,没准儿还要背后再踩一脚。
如果这就是一个坑,孟琦琦当初可以不跳吗?她仔细回忆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除了那几次鬼迷心窍地跑到嘉里中心,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得选择,不可能辞职、不可能拒绝调组、不可能拒绝做项目。
再退一步,如果她没有去过嘉里中心,她会如此被动吗?答案依旧是确定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她是陆向荣的人,她百口莫辩,即使没有一个人能拿出真凭实据来。
“Maggie姐姐!”孟琦琦忽然回过神来,只见Tina满眼放光地看着她,“见到了吗?”Tina面含春色地问。
“什么?”孟琦琦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吕一帆啊!我大神啊!帅不帅啊?”
孟琦琦心不在焉地笑笑:“哦,他呀,确实挺帅的。”
“都问你什么了?人怎么样呢?随和吗?”Tina的样子就像个脑残粉儿。
孟琦琦不想再一遍遍复盘刚才的问话,心里很是烦闷,觉得Tina格外聒噪,就敷衍着说:“人很nice,着什么急啊,总会问到你的。”
她打开手提包,随手把门禁卡,手机收进去,拍拍Tina说,“估计今天也没我事儿了,我先走了。”
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晚高峰,地铁里的人已经开始多了,孟琦琦塞着耳机但其实什么也没听,她甚至忘了为什么要戴上耳机,她从会议室出来就有点恍恍惚惚的。
白珂曾经说她不谙世事,说她太单纯,她觉得自己不是不懂这世界有灰暗和肮脏,只是她觉得那些离自己很远,她从不愿意把身边的人想得那么复杂那么不堪。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傻了吗?无论是David还是Amanda之前都有暗示过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大意了吗?孟琦琦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这件事顺从也好,抗拒也罢,她都做不到明哲保身。
跟着人群进了车厢,孟琦琦找了个栏杆靠着,目光涣散着,身体随着地铁的节律轻轻晃动,两站过后,上来的人多了,有人向她身边靠过来,她就侧过身背对着人群。
满载的地铁启动,晃动的节律更强了一些,忽然,孟琦琦觉得有些异样……臀部那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因为是冬天,孟琦琦开始也没太在意,身体又向里面靠靠,结果感觉更明显了,后面有人专门随着车厢的晃动往自己身上贴。
孟琦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戴线帽穿油腻羽绒服的男人站在身后,面无表情的。孟琦琦心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就转动了一点角度,用侧面对着那男人。
那男人顺势一只手抓住了孟琦琦背后的栏杆,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放在孟琦琦腰下的位置。孟琦琦又瞅了一眼那男人,那男人脸上坑坑洼洼的,眼神飘在别处。
孟琦琦强忍心中的不适,本想挪个地方,但是又上了好多人,那男人索性半个身子都压过来了。孟琦琦一个没站稳朝后一靠,屁股结结实实地贴在一只手上,那五根手指头还用力掐了她一把。
“你干嘛呢?!”孟琦琦使劲推了男人一把,却发现根本推不动。这一声喊,引来全车厢的目光。
没想到的是那男人立马反咬一口:“你干嘛呢?踩我几脚了?”
孟琦琦气得牙齿都抖起来,喊到:“是你耍流氓!”
“你神经病啊!这大冬天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草!你他?妈想男人想疯了吧!”
孟琦琦惊恐地看着那男人口水乱飞,喷溅在自己脸上,自己却像失声了一样哑口无言,周围挤满了人却安静得像死了一样,那一道道冷漠的目光就像看一只掉光了毛的猴子。
“有问题一会儿下车找站警解决吧!”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那男人骂骂咧咧的:“下车就找,谁不找谁他?妈孙子!我?草,我还要告你诬陷呢!真他?妈晦气!”
孟琦琦早已满脸泪水,哭到窒息,等好不容易捱到停车,挤下站台,那男人早跑没影儿了。
孟琦琦捂着哭到痉挛的胃,还是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仔细备了案,还调出监控视频让她指认,可惜的是,那人下车的时候把大衣领子一拉,低着头就跑了。警察安慰她说,如果是惯犯,迟早会抓住的。
这一天,是孟琦琦二十八年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她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却要受如此的无妄之灾?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为什么那些施害者比自己还要理直气壮?而最令她崩溃的是,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抗议,无处申诉!
孟琦琦打通白珂的语音电话,嘶吼着:“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总不在!为什么!”
白珂再打过来的时候,孟琦琦关机了,哭到现在,眼泪都要干了,只剩下胸廓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疼。好累、好乏,却异常清醒,孟琦琦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从心底一点一点地升起。
“孟琦琦!快开门!是我,齐修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孟琦琦从一片虚妄的痛苦里拉回来。
打开门,看到齐修远原本慵懒的眼睛睁得溜圆,孟琦琦才终于回到了人间,她一头扑进齐修远的怀里。
齐修远一边搂着她一边关门,一边跟电话那边儿发着语音:“放心吧,我进来了,她活着呢,一会儿告你咋了。”不用说一定是白珂,他只有齐修远的微信。
孟琦琦本以为自己眼泪都干涸了,没想到跟齐修远才一开口,泪水又涟涟不绝了。
齐修远先是破口大骂地铁猥琐男的流氓行为,然后尖酸刻薄地讽刺了孟琦琦公司里那些阴阳怪气的同事,用词之奔放和污秽,简直立解孟琦琦的心中积怨。
“齐博士,你怎么这么会骂人呢?要是你遇上这些事儿,肯定不会像我这样窝囊!”孟琦琦终于破涕为笑。
齐修远一边帮她抽纸巾一边颇得意地说:“不要和女博士吵架,既掰不过逻辑也拼不过词汇量!”
等孟琦琦渐渐平复了,齐修远才开始开解她:“其实调查组也没查出任何实据啊,不拿出证据,一切也就停留在怀疑而已。你就咬住去嘉里中心就是逛街,他们能拿你怎么着?关键在你自己,不要先自乱阵脚。
职场么,没有点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好意思叫职场吗?别说职场了,象牙塔里也一样的,为点学术成就明枪暗炮的也不少,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撕逼大戏,你可真不能又傻白甜又玻璃心!赶紧的,嫁人吧,你的剩余价值也快被公司榨光了,赶紧婚假产假给它把油揩回来!”
天光渐亮的时候,齐修远裹着孟琦琦的被子睡得酣甜,这女子有魔力一般,让人有种宁静的安全感。
孟琦琦蔫蔫儿地和白珂说着话,听他悉心地安慰自己,可惜隔着半个地球,无论怎样表白都显得苍白。白珂说:“琦宝,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