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岩城原本也是有许多教堂的,而且大多建在离纳措平原最近的东城。冒险者们在出行之前都会在教堂里祈祷好运,回来的人也会在教堂里接受第一时间的治疗。主流的生命教会与大光明教会在冰冷的巨岩城里也有颇多信众,倒不如说那时的人们心中的救赎就是信神,相信每一次的平安、巨岩城的无事都是神明的庇佑。
巨岩城的居民们曾经也是待人温和,邻里和睦热闹非凡。虽然南城的发展一直比较落后,人们如同蚂蚁般将整座城区建造的复杂而又庞大,一座座房屋丝毫不考虑布局美学被蛮横地堆叠在一起,贫穷与饥饿是生活的常态,但这里的人仍然以积极的面貌迎来每一天。
直到那场兽潮来临。
兽潮通常来说,会有一头领主级魔兽坐阵,如同人类军队一般对巨岩城进行潮水般的攻势,连着那么十天半月,最终由那头通了灵智的领主级魔兽向城邦发动殊死攻击,以其死亡为整个兽潮落下帷幕。
由于兽潮的周期性以及奇妙的结束条件,不少研究兽潮的学者都提出过兽潮是魔兽自身为了调节兽群体量以及自然平衡的一种方式,且得到了颇多支持。每一次的兽潮虽然会带来惨重的伤亡,但仍然是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更何况兽潮之后,分拣尸体采集魔晶还能给人类带来一大笔财富,机遇与危险并存。
十年前那个夏天,人们还在被毒辣的太阳晒的浑身发软无力工作时,得知有魔兽来袭,人们只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兽群袭击,每几十年都会有那么几次的一种袭击:发狂的兽群对着钢铁般的人类城邦发动以卵击石的袭击。
等那条黑线逐渐逼近,那口悬挂在东门城口已经数百年都没有敲响的大钟疯一般的被敲响后,人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这哪是脆弱的卵,这是一柄能够砸穿一切的巨锤。
无数巨犀眼珠猩红,没有任何停歇,硬生生地撞在钢精岩铸成的城墙上,将自己活活撞死,撞成墙上的一滩血肉,接着是更多魔兽朝着城墙撞去,整片城墙成了一处血红颜料肆意涂抹的魔鬼绘卷。
无数魔兽一如这般,将自己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墙上。人们这才明白,这根本不是袭击,更不是兽潮,这是一场规模宏大的逃命与自杀。没有领主级的魔兽组织,没有阵型整齐的进攻,有的只是将生命都抛在身后的速度与恐惧。
城墙还能勉强支撑住,更有数名高阶魔法师为其构筑新的铭刻,释放大型魔法稳固它的基本。这面花费极大的城墙很好的履行了它的责任,而那扇城门则不一定,确切地说是城门与城墙连接的轮轴承受不住一次又一次比海啸还要猛烈的冲击。
只是十数分钟,那扇已经扭曲变形的大门再也承受不住,被一头蛇身狮面的巨兽一头撞飞,直直地砸向一栋砖石砌成的屋子,竟是连连撞塌五六栋房屋才堪堪停下势头。
东城的居民在那张大钟响起的时候就已经被强制撤离,余下的都是巨岩城组织好的防卫队以及一群一腔热血的冒险者,誓为守护巨岩城添上自己一份力量。教会的人则是处于防线之后,时刻准备着治疗好从防线退下受伤的武者。
已经过了几百年平静生活的巨岩城老百姓,从小就被教育过兽潮有多么可怖,但与此同时,他们也被告知每一次兽潮都被人类顽强地抵御下来,兽潮的历史教训慢慢演变成了提升民族自豪感的一种方式,人们逐渐地变得愈发自信,相信这一次兽潮也会一如历史中记载的那般。
生活在城市深处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真实面貌,只以为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兽潮。
第一个三阶魔法师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浑圆,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面前的这头魔兽像是不知道痛一样,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连理智都被完全抛去一般朝着他的身上撞去。
然后是一个炼体级别的冒险者,还没等他自信满满地与魔兽缠斗,就被奔腾的兽群踩成了肉泥。
防线只坚持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彻底撕烂。人们终于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场为了自然调节而出现的兽潮,没有坐镇后方的领主魔兽,没有去找人类厮杀,就连五阶魔法师朝着兽群砸下陨石火雨,制造出尖利地刺陷阱,也没有一只魔兽停止脚步,硬生生地用尸体堆出了一条路。人们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场兽潮,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逃亡,巨岩城只是刚好挡在了它们逃亡的路上。
魔兽的逃亡。
当领主级的魔兽出现的时候,整座东城已经彻底失守,人类与魔兽的尸体横杂堆砌在一起,血液将石板染红,渗入土壤深处。
震岳武者与五阶魔法师倾尽全力阻拦着魔兽前进的步伐,可面对着茫茫多的魔兽海洋与那几头失去了理智的领主级魔兽时,也彻底没了手段,甚至有一人躲闪不及,被那头领主级的山岳巨人一个冲撞直接撞得粉身碎骨。
在家里向神明祈祷无事平安的母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护住身旁幼子,却还是被一头浑身缠着雷光的蜥蜴冲破房门,只是一个擦碰,母子二人都化成一团焦炭。
躲在高层一个富态男子,虽然言语之中还装作镇定,向着仆人说一定没什么事情,很快一切都会过去,一只长着双头的怪鸟口吐火焰,冲破楼层,留下火海中惨嚎、浑身燃着火焰的黑影。
打开贮藏窖逃到地下的一家四口,确定将搭扣锁死不留一丝痕迹,父亲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一把搂过十岁的儿子与六岁的女儿,试图用自己宽厚的身子让两个小小身体稍稍平静下来。母亲刚想说些话语安慰孩子们,没想刚要开口,就看到地窖墙壁突然开了个大口,一只身材庞大的掘地魔兽嘴角耷拉着汁液,正目光凶恶地盯着他们。然后一只又一只魔兽从洞口钻出,悲鸣声被厚重的土地牢牢地掩埋。
也有抱着女友在她耳边说着海誓山盟的情话安抚怀中颤抖的可人儿,等那魔兽破门而入时怪叫一声,将先一秒还说定将不负卿的人儿往魔兽前面一推,自己夺路而逃。
也有已经疯魔的母亲,嘴中喃喃有词,眼神里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一物,将不满周岁的孩儿祭祀给脑海中坚信的神明,只以为能得到神明大人的庇佑护得自身平安,最后在惶恐与尖叫声中被魔兽踏烂。
那一场兽潮,最终以四成居民的性命,整座东城沦陷,南北城受灾严重,西城重创为代价平息下来。可说是平息,其实是那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之前,那几头生活在纳措平原深处的领主级魔兽忽然恢复了理智,带领着所有魔兽撤回纳措平原,就像它们来时般毫无预兆地退去,只留下了一地破碎。
人类根本没有得到胜利,只有耻辱与悲哀。
一个一直坚信会有一个男孩来救她的女孩,从此只信那个救她离开的人,一双冰冷的眼睛冷漠地看待世界。
有个平安幸福的小小家庭,从此以后只剩下一只柔弱的肩膀,用最温柔的脸庞与话语去支撑自己破碎弱小的心。
在这场兽潮过后,巨岩城的人不再信神,也不再信任他人,人人皆为自己而活。
埃伦斯帝国的大预言师,之后深入纳措平原,问询那几头领主级魔兽,世人这才知道是有恶魔恶意用气息影响魔兽感知,这才引起如此巨大的恐慌。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帝国对巨岩城的大力扶持,居然还真成了那破而后立之势,大量外来人员涌入,争抢着重建时的机遇,竟在短短十年内恢复元气,甚至从只有不过五十万的边境城邦,成长为一座近百万居民的大城。
十年前的天灾,以及现在的人祸,巨岩城的因果结出了最后的恶,这一场延绵十年的浩劫也终于来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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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者公会长此刻正焦头烂额地处理整个城市的烂摊子。那个要死的城主居然在这种时刻掉链子玩失踪,城外的希斯元帅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调兵遣将的任务一下子就全部压到了他的身上。
除去希斯与哈罗斯,整个巨岩城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负责管理和组织冒险者的会长鲁伊斯。上一任会长在十年前伤重去世后,鲁伊斯就被总协会从恩济王国调派到巨岩城里。刚上任的时候鲁伊斯还唉声叹气,感慨自己人生不如意,从此以后要与安稳日子说再见。可没想到这十年间,巨岩城非但屁事没有,因为帝国鼓励发展与探索减免了大部分委托完成后的税金,更有高质量的魔晶与材料源源不断地朝着协会输送去,鲁伊斯的小日子反倒比过去更加滋润。
兽潮研究者认为这之后为了让魔兽休养生息恢复数量,百年之内不会有任何一种兽潮;普通平民认为,城外有军队把手,魔兽根本进不了城;城市的高层认为破而后立是大势所向,岂有一破再破之理。
自然规律如此,门外还有军队驻扎,就算平日里都做好了再迎兽潮的准备,任谁会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巨岩城会出现如此骇人的事情?
鲁伊斯用力地一锤桌子,好让自己胸中的憋闷稍稍散去些。立于冒险者公会的高楼上,他算是为数不多能够看到全局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感到自己的无力。协会里的二级铭刻师已经发回了报告,初步理解了这个诡异大阵的铭刻是如何运行的,暂且让其中两个铭刻失效无法再”生出“魔兽来。可巨岩城这么庞大的一个地方,受灾面积如此之广,两个铭刻显然远远不足以让整个局势轻缓下来。
只有震岳入门境界的鲁伊斯并不能说实力多么强悍,他之所以能当上这个会长更多还是看在了他的经商头脑上。城主哈罗斯也是同样,这些年来搜刮了这么多油水,不妨也是他们本身将巨岩城经营的风生水起的缘故。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不将韭菜养肥了养多了,他们也割不了多少。可问题就是这样的两人,在面对这样的紧急情况下能起到的作用真的是少之又少。
一个断海甚至是裂天境的武者在场,或者是一个六阶魔法师,整个局面都会完全不一样。实力至上简单直接。
可问题是断海境的武者和六阶的魔法师,还有谁会甘愿去做冒险者?又有谁会放着更加广阔的天地不去,来这鸟不拉屎的世界尽头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