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饮会。
转眼间又过去了五六年。自那次冒名顶替的事件后,钟离弦严惩了一众修士,同时也处罚了吕乙,让他在表家的禁闭室关了三年。
无遁门也在钟离弦的彻查之下,少了许多门生。
但碍于上仙夫人的面子,吕乙少不了还是会上界来,美其名曰探望妹妹。
“万苓门,请由此入场。”
仙界每隔四年就要举办一次月饮会。月饮会,正如其名,此集会便是里千家门主名士聚集一堂、饮酒赏月的一个风雅传统。举办月饮会的门派会按照当年成立顺序的花名册轮流排列,而今年,便轮到了位于大泽的云霄门。
偌大点绛厅内,诸位门主名士按门派划分列位入座。钟离弦作为主办门派的门主,自然是坐在最前面最高的位置了。
“蜀遥门,请由此入场。”
“漠寒门,请由此入场。”
引路门生彬彬有礼,有条不紊的将众多宾客引导固定的位置上。
今日钟离弦身着一袭青色礼炮,上面银白色丝线做的刺绣即使远远看来也光彩夺目。他的长发不像以往那样高高冠在头顶,而是在脑后斜斜一束。
钟离弦生的面皮白净,一双杏仁美目眼角又绘有红色卷云纹,今日配上他这发型,倒是有几分妖娆美男的气质。
云霄门素来喜爱卷云纹,凡云霄弟子必在眼角绘卷云纹。云霄表家弟子无论长幼辈份都在左眼眼角绘蓝色卷云纹,云霄里家弟子无论内戚外亲都在右眼眼角绘红色卷云纹。钟离弦后面就是地位较高的云霄门生,其中便有几个长老,他的叔叔婶婶,还有刚刚满十岁的小堂弟——钟离泯。
而在这一群红色卷云纹之中,一个绘着蓝色卷云纹的人格外扎眼。那是一个青年男子,坐在钟离弦的婶婶的后面的位置,身着一袭云霄表家剑修道服,因为左眼绘着蓝色卷云纹的缘故而格外显眼。
钟离弦能看到下面的人议论纷纷。
不远处风海门的坐席上,姜未桀小声道:“父亲,月饮会还允许表家参加吗?”
……
须臾,点绛厅大门关闭,便知是所有门派的人都到齐了。钟离弦道:“开屏!”
两个门生站在点绛厅的侧面,听见门主下令立刻拉开纸门的把手向两侧跑去,外面的夜空立刻进入众人视野。
这点绛厅一侧的墙壁整个是两扇推拉式窗户,如此一来夜空美景更是一览无遗。钟离弦端起白瓷质地的酒樽,原本空空如也的内壁忽然涨满了晶莹的液体。荷花香和酒香幽幽的飘入鼻腔,沁人心脾。
有红衣修士列队在点绛厅外围,古琴箜篌筝音同时响起,清幽雅致的乐曲声便传送过来。姜未桀抿了一点杯中玉液,忍不住赞叹道:“大泽的荷花酒果然别具一格。”
赏月饮酒自然少不得吟咏娱乐的。钟离弦微微一笑,道:“今日千家齐聚,与其单纯赏月饮酒,不如一起找点乐子。诸位有不少善于诗作的才子,我就斗胆抛砖引玉,让大家玩个接龙乐呵一下了。”
“明月清风江水寒,风荷骤雨铜炉檀。”
座下第一人接:“檀香冷冷琴音渺,婵娟姣姣照我还。”
这像是行酒令一样的娱乐,无非便是按着座次接上一人的诗尾来做一句诗,诗的内容还必须和月有关。
钟离弦的目光随着吟诗的众人而流动着。接到风海门时,姜溪夜道:“闲来料峭梅雨凉,未及淮河月影长。”
姜未桀略微思索,道:“长河星汉灿千里,不知牛郎织女愁。”
诗句一句一句的传着接到了后面,吕乙不知何时站到了钟离弦的旁边,说了一些祝酒之类的辞令。钟离弦对于吕乙一向警惕,只听他道:“门主,我先回表家了。”
钟离弦有些惊奇。以往他都赖在里家不走,今日居然这么反常。
“也罢,你去吧。”
吕乙行了个礼便退下了,钟离弦举起酒杯,祝酒道: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离弦注意到姜未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向了外面,心道也许是他喝多了。
宴会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时间过的飞快。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各个修士笑着聊着离开了点绛厅。
姜溪夜四处张望着,钟离弦走了过去,“姜门主。”
姜溪夜转头见是钟离弦,道:“钟离门主,实在不好意思。姜未桀出去醒酒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钟离弦一看,周围的确是没有姜未桀的身影。钟离弦想了想,道:“可能姜未桀迷路了吧。这样,让姜公子就在云霄过夜吧,我找到他后安排他住宿,明早再回蓬莱。”
姜溪夜道:“那真是麻烦钟离门主了。”
……
姜未桀是不太可能会在云霄迷路的,毕竟他在这待过一段时间。想了想他大概也知道姜未桀会在哪。
就那么几个地方。
藏书阁,校场。再也没什么了。
钟离弦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夜晚的云霄门,在刚刚喧嚣的宴会后显得格外的宁静。
诡异的宁静。
他向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未桀兄,你原来在这啊。”
姜未桀霍然抬头,只见钟离弦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姜未桀看上去非常惊讶,他站起身来:“你怎么出来了?”
钟离弦道:“月饮会结束啦!都散客了。姜门主找不到你,拜托了我以后先回去了。”
姜未桀意外道:“父亲先走了?”
钟离弦假装无奈,道:“我找了你一刻钟了,没想到你在这坐着。今晚你先凑合在这呆一晚上吧,明早再回风海门。”
姜未桀点了点头,看上去颇有些懊悔:“唉,我怎么感觉就过了个月饮会的头就跑出来了。”
钟离弦觉得在姜未桀面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放松。他哈哈一笑:“你别是没喝够吧?行啊,接着喝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临江阁。姜未桀在桌案旁坐定,钟离弦搬出两个不大不小的黑色的酒坛子,敲开封口,递了一个过去:“这没杯子,直接对着坛子喝吧!”
荷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让姜未桀不由得贪婪的吸取那美好的味道。两人举着酒坛轻轻一碰,只见姜未桀仰头吞掉大半坛清液。
酒一喝多,姜未桀便开了话匣子,“哎我说钟离弦啊,那个表家人是怎么回事?不是表家人禁止上界吗?”
钟离弦也早已把理智抛到九霄云外了,骂道:“叔叔就是个傻子。以前云霄门有表里家修士成亲不成私奔被抓的先例,后来就对亲事这块放松要求了。叔叔喜欢吕丁我没意见,可那吕乙真是蹬鼻子上脸,三天两头接着看往妹妹的由头不知又干什么去了……”
“他倒是乐意多管闲事,那些杂物记账他都得插上一腿。我呵斥他好几次,行啊一群上仙长老还指责我没有礼数……”
“叔叔傻,我可不傻。那小人想的什么,我可不能让他得逞!”
……
门主真的……很累。
钟离弦感觉,自己这个门主做的,是厌烦又疲倦。
他絮絮叨叨的把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来,也不在意姜未桀是不是真的能听懂。恍惚间,钟离弦手里的酒坛子翻了,酒液都浇在了他的身上。
忽然他就流下了眼泪。
不知何时,姜未桀已经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了钟离弦的面前。
钟离弦有几分恍惚,他呆愣的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突然姜未桀就把脑袋凑了过来,对着那锁骨上存着的一点酒吮吸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钟离弦一跳:“姜未桀你干什么呢?”
可那一瞬间,钟离弦的心里有什么崩掉了。
他伸出手来,抱住了姜未桀。
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此刻,姜未桀正亲吻钟离弦。脖子,脸颊,都被姜未桀细细的吻了一番,最后盯上了那有点泛白的双唇。姜未桀想也没想,直接堵了上去,把那人的话都塞回了他的嘴里。舌头不听使唤的拱了出来,在钟离弦嘴里肆虐一通。钟离弦也顺从的闭上了双眼,主动的去迎合着。
……
钟离弦是被吵闹声叫醒的。
“……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内丹没了!”
钟离弦霍然睁开双眼,却是浑身上下都疼。他听着这声音,感觉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立刻抓起扔在一边的剑跳了起来。
可一碰剑钟离弦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不是他的裂石,而是姜未桀的穿云!
姜未桀和裂石都不见了。
钟离弦心里明白了几分,八成是姜未桀走的匆忙拿错了剑!
管不了那么多了,钟离弦跳了出来,瞬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云霄门内到处都是诡异的白色火焰,不远处有一个巨大而非常诡异的黑影,正向外喷射着白色的烈焰。
“……那是什么东西?”
钟离弦迅速冷静了下来,指挥道:“所有修士都注意,别被那白火伤着了!修为低的还有负伤的都过去避难,其余修为高的人跟我来!”
“剑修列阵,乐修和符修进行攻击!”
在钟离弦的指挥下,混乱的场面变得有序了起来。
有修士道:“门主,一剑刺穿看看那黑暗里面是什么不行吗?”
钟离弦道:“不可!不知道正体的情况下不要贸然靠近!”
钟离弦凝神去观察那黑影,似乎只是在那向外喷射着火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起阵!”
所有剑修拔出剑来,在地上刻出了剑痕。
阵法生效,白火的喷射似乎被压制了。正在钟离弦思考如何退治这东西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冒出了光亮。
一批门生带着弓箭奔上楼阁,从楼阁顶上搭弓向下放箭。
钟离弦震惊的回头,只见一个传送阵法出现在身后的空地上。
“……吕乙!”
传送阵法上赫然出现了吕乙的身影,接着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大群人。
但是……这些人,全都在右眼的眼角,绘制了红色卷云纹。
钟离弦脸色一变:“你们什么意思。”
吕乙呵呵一笑:“门主,我们云霄门修士,自然要一起对抗灾祸啊。”
钟离弦怒斥:“那你带着一群人打扮成云霄里家是何意?”
“所有剑修听令!回头对抗反贼!”
剑修脱出阵来,看到吕乙和那些个多出来的人时不由得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弦喝到:“还看不出来吗?这群人妄想取代我们里家,偷梁换柱鱼目混珠!”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惨叫,那黑影开始膨胀,瞬间吞噬掉内圈的修士。阵法一下子崩开了,黑影里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咆哮声,震得人耳膜疼痛。地面上白色的火焰汇集在一起,成了岩浆一样的东西,灼烧了钟离弦一大片衣服。
吕乙笑了几声,率领身后一众人散开来混入人群之中。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挥挥手篡改一下阵法,立刻就能让他们压制了半天的怪异失控。
吕乙道:“虽然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回事,不过也好。有那怪异替我们动手,也省了我们的事了。”
钟离弦下令道:“所有不认识的人,格杀勿论!”
可是修士们已经混乱了,“门主……这里面都是自家修士啊!”
钟离弦愣住了,“怎么会……”
一边是得意的吕乙,另一边是到处喷火莫名其妙的未知危险。钟离弦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他望着人群,一眼就能分别出哪些人不是里家的,为什么其他人就不行?
难道是……
之前吕乙带着无遁门的人驻守恶罪区归来,直接就让他们混入了里家之中?
好啊这个吕乙,打的一手好算盘!今日如果他能顺利夺下云霄里家,之后早就已经被替换的修士再出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偷梁换柱,以为云霄门只是换了个门主而已。
钟离弦之前有想过吕乙可能想要谋权篡位夺取里家,缺始终想不明白就算他做到了,又该如何对外界交代。
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那黑影忽然开始移动起来,钟离弦迅速弹跳起来躲开,接着一头扎入人群之中。既然别人都分辨不出来,那只有他自己去一个个剔除了!
吕乙退开好远,“看着情况不太妙呢,那我就先回避一下好了。”
说着吕乙的周身形成了一个防护结界,接着他飞身到高空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剩下的符修乐修换了个位置继续攻击,可总有莫名其妙的其他攻击打出来化解掉。钟离弦抬手运送灵力,一棵绿苗破土而出,勾起来人群中混入的无遁门的人,随后拔地而起直冲天空。
“给我去死啊——”钟离弦此刻万分愤怒,他扬起手中的剑向吕乙刺去。然而穿云本主姜未桀司的水业,并不能与正在行木业的钟离弦配合完美,出剑的速度大大降低。符修乐修见此立刻加快对黑影的攻击,其他修士夜纷纷运行司业展开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