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天府虽没有卫家的仆人多,却让卫清歌得到了真正的关心。曾经她在山上练武不是没有受过伤,可除了卫邙会偷偷给她送药之外,便再无人真正愿意关心她。
卫邙曾说她冷若冰霜,任何人都不愿去接近她。其实没有人知道,她只是不敢再去接近,怕越在乎的越容易失去。
既然她选择做卫家的棋子,她就不能有朋友,不能有亲人,不能有在乎的人。
否则,她所关心的那些人,都将成为卫天要挟她的筹码。
她心中有苦,却只能自己吞咽入肚。曾以为卫邙能够懂她,可是自从回了卫府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卫邙曾对她的种种好,都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够替卫家卖命。
然而冉照这几日的悉心照顾,让她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阿爹尚在人世时的光景。那一年她生了病死活不肯吃药,阿爹端着药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画面就一直定格在她的记忆里,从不曾抹去。想到冉照喂她喝药的情景,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或许卫天交给她的任务,她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完成。
如果注定要得到他的心,不如从心底里试着接受跟他在一起。
卫邙站在门外,将卫清歌神色一览无余。因心中念着卫清歌伤势,他急急办完事就赶到别天府。只想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当他看见卫清歌微笑的面庞,他的心瞬间就被刺痛了。
跟卫清歌生活的时日太久,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他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曾经她也对自己这样笑过,那时候她说过,要跟自己一辈子都不分离。
但是现在呢?现在她是不是又决定要跟冉照在一起了?
思及此,卫邙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也不再只在暗处看着她是否安然无恙,大大方方进了门,满眼怒火看着她。
此时夜色已深,卫清歌没想卫邙竟然这时候来,她抓起身旁衣衫遮住自己身子,怒道:“就算爹有任务交代,也不用你深夜告知,毕竟男女有别。”
卫邙见她香肩裸露在外,那冉照又离去不久,这般美艳场景定是被冉照看了去……他简直不能再想下去,疾步走上前将遮住她后背的衣衫扯开,见伤疤已是渐渐愈合,拿出从卫天贴身大夫的药,往她伤处抹去。
因卫清歌有伤在身,这卫邙虽然偶尔深夜来访,只是言语让她不好过,她从来没有想到,卫邙现在会伤着她。
在药渗入身子后,她疼痛难忍,止不住呻吟,可呻吟声还未出口,就被卫邙点住了哑穴。
那药太烈,伤口如火烧般灼热……
可比伤口更疼的,是卫邙的冷漠与无情。
昔日他曾说,这天下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人欺她一分,可如今却是他最先动手。这让她对他唯一存着的念想,都被他一点点的摧毁。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大哥,他只会叫自己难过伤心。既是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再念往日情分?
卫清歌扬起衣袖朝他面颊挥去,卫邙太熟悉卫清歌的招式,轻巧躲开她甩来的银针。那银针射向窗子处,没入沉木中。
卫邙沉着面色抓起跪在床上的卫清歌,冷声嘲笑:“怎么,才认识冉照没几天,便要造反谋杀我?”
药效已在卫清歌身上发作,她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大口喘气道:“你要我死,我为何还要你活?”
卫邙一把将卫清歌推倒在床榻,按住她的肩恶,恶狠狠道:“我要你死会给你送药?你动动脑子想清楚,我要是想你死,在山上又何必费心教你武艺,何必让你喊我一声大哥。”
卫清歌凄然笑道:“再过不久,我这一身武艺都会被废了去。若是没了武艺,又能拿什么自保,这和让我送死有何区别?”
卫清歌再不掩饰,看向他的眼神里是浓浓的恨意。
卫邙而后退两步,继而哈哈大笑。她竟是以为他是来给她送绝武散枉他在爹面前替她求了几句好话,爹这才饶了她擅作主张、毁了爹的计划。他又去大夫那里求药,免她伤痛之苦,可她却认为他是要她死。
卫邙冷冷笑道:“你算计他人丝毫不差,为何偏偏在我身上看走了眼?还是你打从心底认为,我看着你长大,就是为了亲手杀了你?”
“自从你下了山之后,我就从未看透过你,你叫我如何信你?”卫清歌反问道。
卫邙沉声:“你可觉得身子还疼?”
卫清歌因是伤在背部,这几日从未平躺在床,此刻却背压着床丝毫不见疼痛。她看着卫邙,心中疑惑重重,卫天怎会给她用这上等的药,她问:“这次爹又给我什么任务?”
好啊,好得很!
他卫邙如今在她心中再无往日半分地位,在她眼中,自己就只是为了交代任务而来。他阴沉的看着她:“明日回家。”
他不能看着卫清歌在冉照的关照下渐渐靠近对方,他了解卫清歌,知她从来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好,倘若接受了,就说明对她好的那个人,她开始在乎了。
她看似冷若冰霜,其实很好哄。她长年只与他接触,只要外人对她稍微好一些,她都会觉得温暖。
卫清歌是他一手带大的,只要一想到她日后会跟冉照在一起,他就压抑的快要透不过气了。
既然卫清歌选择了要为冉照受伤逃过选秀,那他们还可以在一起生活一阵子。
他从来不奢望跟她有什么以后,只要能跟她同住一个屋檐,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天,他也觉得够了。
这时卫清歌忽而起身下床,对着卫邙缓缓跪下,满脸诚恳:“清歌多谢爹所赐药物。”
只这一句,拉回了卫邙飘渺的思绪。他深吸两口气,在心底一便便告诉自己,这是每一个受命于卫天的棋子都会做的事,她只不过是在完成仪式罢了。
可是当卫清歌抬起头,用那双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思念的眸子、冷冷看着他时,他的心瞬间被刺痛了。
自从卫邙接手卫天所派差事后,他就知道人生慢慢变得黑暗了。
如今卫清歌视他如陌生人,让他觉得再无明亮可寻。
卫邙再也待不下去,逃一样的离开了。
卫清歌见他匆忙离去的背影,跪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皎洁明月,久久的出神。
翌日清晨,卫清歌早早穿好了衣衫,坐在凳子上,看着花瓶里插的几只桃花,微风轻轻吹过,花瓣掉落在地。她眼中划过一丝感伤,这世上,再美的事物,也总是很快就凋零。
上雪与冉照二人前来,见卫清歌黯然伤神。上雪正欲开口,冉照却微微摇了摇头,从上雪手中接过饭菜,令上雪退了下去。
冉照将饭菜放在桌上,卫清歌听到有轻微响声,转身去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冉照来了。她起身与他同坐,拿起碗筷添饭,自顾自地吃了。
见她闷头吃饭,冉照拿起筷子为她添了一些菜。
卫清歌抬头看他:“你怎么不吃?”
“我又不是孩子,若是饿了,自然会吃。”冉照说着话,又给她盛了一碗汤递过去,“昨夜大哥忽然从宫中过来,我与他对饮小酌,吃了些下酒菜,自是不饿。”
卫清歌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好的这样快。”
冉照轻声道:“你若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你若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我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哦。”卫清歌又继续低头吃饭。
冉照在一旁静静陪着,待卫清歌放下筷子时,他才命上雪将碗筷收了出去。随后为她把脉,继而一笑:“药是好药,你放心便是。”
卫清歌低着头,良久未言,再抬起头时,便看见冉照那含笑的双眸,带着几分未曾察觉的不舍:“在这里,我很开心,可是……”
“可是你要离开了,对不对?”冉照站起身道,“我给你开个方子,身子虽是好些了,但要配着我列的药材服用,才能痊愈。”
随着话落,冉照案桌前,提笔沾墨写下药方,待墨迹干涸后,递给了她。
卫清歌接过药方,低声问:“若我走了,你以后会来卫府看我吗?”
冉照道:“你不在卫家时,我常去卫府做客,你来了,去看看你又有何难?”
冉照过去常去卫府,必是去看卫青莲。思及此,卫清歌只觉要得到冉照的心难于登天,却在看向他时,又带着几分欢喜,眸子是光华璀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你。”
她这般容易满足,令冉照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发:“你我初识,我总觉得你不易相处,现在瞧着并非如此。”
卫清歌轻声哼了哼:“我现在也不易相处。”
她这模样,倒是又有些孩子气了。冉照察觉这样的她凭添几分可爱,只微微笑着不,不出言反驳。
恰好冉基前来,见冉照一脸笑意的看向卫清歌,眸子里是复杂之色。只是任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冉照见冉基来了,挑着眉道:“你来晚了,清歌伤势渐好,如今要回去了。”
冉基微微颔首,问:“前几日伤的那么重,怎会好的这样快,莫不是你会武?”
卫清歌会武一事,在卫家除却与她一样身份的人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晓。卫清歌轻轻摇了摇头。
闻言,冉基剑眉紧蹙:“据我所知,天下医者能有如此妙手,不超过二人……”
“大哥,她因我而伤,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这些日子,冉照一直都为此事感到愧疚,现在卫清歌身子好些了,他高兴都来不及,而冉基如质问罪臣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悦,“前几日我对她态度不善,你不是还总说我么。如今我待她好些了,怎的你又言语伤她。”
冉照只与卫清歌相处不过几日,此时对卫清歌有天壤之别,这出乎冉基预,他凝眉看向低头不语的卫清歌,微微笑道:“你跟我说说,你怎好的这样快?”
“莫要再问了,是我给她上的药。”冉照将卫清歌护在身后,微微蹙眉。
冉基走进卫清歌身边,语气沉声:“果真如此?”
卫清歌轻轻点头,低声道:“是。”
冉基面上笑了笑,却是别有意味看向卫清歌:“既是你要回府,那我跟二弟总是要送送你的。毕竟你为二弟受了伤。”
冉基为人和善温润,很少用这般冷肃的语气与人说话,卫清歌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怕是冉基已派人暗中调查刺客,且种种结果都指向了她。说是与她一起回府,其实更多是想找机会试探她。
卫清歌迎上冉基视线,平静道:“清歌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上雪站在冉基身后,将二人言语尽数听之,心中为卫清歌捏了一把汗,冉基是笑面虎,他越是对你笑,就越会叫你紧张。
冉基察觉身后有人看他,便转身向后看去。
这一看,吓得上雪双手不停使唤,摔碎了手中茶壶。上雪惊慌不已,立刻双膝跪地。
见上雪如惊弓之鸟,冉基不禁笑了:“我令你这般害怕?可是脸上写着坏人二字”
上雪诺诺道:“上雪失态了。”
“起来吧。”冉基温柔回道。
上雪起了身,将地上摔碎的茶盏一一捡起。
因上雪出了岔子,冉基倒不似先前那般对卫清歌冷言冷语。卫清歌看着上雪收拾茶盏,心中暗暗叹了叹。幸好上雪个机灵的人,若是上雪没有打乱冉基问话,恐怕她一时也难以招架。
待上雪将茶盏收拾好后,冉基与冉照二人便随着卫清歌一起离开别天府。别天府与卫府相隔不远,卫清歌只觉短短一阵便到了卫府。
卫府守卫见马车在卫府门前停下,欲上前将其拦住,冉照掀开帘子,朝守卫看了一眼,那守卫识得冉照,立刻恭敬道:“二殿下。”
“退下。”冉照命令。
“是。”守卫缓缓后退。
上雪扶着卫清歌下了马车,守卫这才看清二小姐也在车上,又开口喊了声二小姐。
卫清歌淡淡笑了一声,随着上雪往卫府走。
冉照与冉基二人跟在卫清歌身后,冉照见冉基面色沉静,不由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
冉基微微摇头,似是有思绪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谈起。但见冉照的目光是一探究竟,只好开口道:“卫清歌也许并不样简单。”
冉照眉头深锁,半晌才回过神来,正欲开口再言,却见冉基已迈着步子朝卫清歌走去。冉照见之,也加快了步子。
卫清歌回了府上,并未直接回清心苑,而是去了卫天的东升楼。
东升楼在卫府的正东面,要穿过一处以活泉为水的荷花池,卫清歌经过池子时,正巧见卫西荷与卫青莲二人站在池边赏荷,卫邙站在一边,嘴角是淡淡笑意。
卫清歌从不远处看着他们,他们才是一家人。她呢?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融进这个卫家。
许是感到身后有人来,卫邙转身看去,见卫清歌紧紧抿着唇,就一直盯着他。他道:“你回来了。”
“嗯。”卫清歌轻声回了他,又淡笑向卫青莲与卫西荷二人打过招呼,便继续朝东升楼走去。
卫青莲忽然道:“二妹,这些天委屈你了。”
卫清歌微微一笑:“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二殿下受伤,若是还出现那样的情形,就算明知去送死,我还会那样做。”
冉照微微有些动容,正欲开口,又想起冉基的话,又沉默了。
卫青莲似是没想到卫清歌会这般回她,一时愣在了原地。
冉基眯着眼看向卫青莲,笑道:“说起来你们姐妹二人可真像,一个救了我,一个救了二弟。怎么看都像是商量好的。”
卫邙故作不懂冉基的话外之音,皱着眉道:“太子之意,是我卫家女子救了人,是提前预谋的?”
卫家权势滔天,根基雄厚,又有许多朝中元老与之要好,在南樑已是无人能够撼动,这让冉基不得不给三分颜面。卫邙此时这番话,冉基非但未曾动怒,反而笑着回道:“卫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南樑能有今日,与卫家鼎力相助有很大关系。我怎会有此想法,伤了皇家与卫家的感情。”
卫邙自知冉基心中之想,也明白朝廷与卫家的关系。既然太子已给了颜面,他若再强词夺理,便成了了卫家的不是。他勾唇轻笑:“是卫邙唐突了,清歌与青莲都是我妹妹,我偏生是个护短的。”
冉基笑着点头,又道:“青莲与清歌能有此大哥,是她们的福气。”
二人说话间,卫清歌一直但笑不语,卫西荷虽听不太懂二人的话,也知道这时候不可以插。就连卫青莲也垂着头,显得十分乖巧。
冉照看了一眼卫青莲,只觉得近些日子来,卫青莲有些变了,只是变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卫青莲似是察觉冉照在看她,悄悄看了他一眼,却很快又看向了别处。
卫邙见卫清歌有些出神,开口问道:“可是要去看爹?”
卫清歌点点头。
“爹不在家,去祝家喝酒了。”卫邙又道。
卫清歌虽回府时日不长,倒也是知道一些事,祝家老爷祝辰乃是当朝元老,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与卫天相邀喝酒。她轻声道:“多谢大哥提醒,清歌改日再来。”
卫清歌这般疏离的姿态,让卫邙不经意想起昨晚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心中怒火难平,他这一生除了她,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可偏偏她又是自己不能去碰的女子。
他努力压下心头怒火,故作平静地笑:“二妹实在太客气了,这若要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你我之间不合。”
卫邙乃卫家长子,人人皆想攀着他与卫家搭上关系,可卫清歌心里偏觉得厌恶,卫邙知道她的任务,自然明白她需要卫邙的关系方能在宫中行些方便。
她恨卫邙毁了她对亲情的渴望,却又不得不与他面上交好。她淡淡一笑,温柔道:“清歌伤势才好,有些乏了,故而急着回清心苑,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哥不要见怪。”
卫邙见卫清歌面色泛白,倒不是装的,就点了点头,又道:“这些日子你不在家,你的住处已由碧溪搬到胭脂阁了。”
说罢,卫邙微微侧身,让卫清歌离开。
卫清歌又再三谢过,朝胭脂阁走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卫西荷与卫青莲,见冉基与冉照一直陪在身边,两人眼中皆是妒意。
卫西荷最先沉不住气,尤其是知道冉照对卫清歌越来越好后,更是藏不住心思,她疾步走到冉照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急切道:“阿照哥哥,卫清歌到底哪里好了,只要卫清歌在,你都不理我跟大姐了。”
冉照余光见卫清歌面色不好,知她这伤势才好,不宜过多走动,遂开口道:“清歌是为我受的伤,我自然要一心照顾好她,哪还有闲心理会你们。”
卫西荷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卫清歌为你受伤不假,可是她明明可以躲过那一剑的,她比你们想的都要厉害……”
卫西荷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卫青莲抬手掌掴。卫西荷看着待自己从来都温柔至极的大姐,委屈的哭道:“我哪里说错了,她明明会……”
不待卫西荷说完,卫青莲又再次掌掴她,怕她说多错多,怒道:“清歌是我们的亲姐妹,你面说这些话来让她伤心,那剑刺的那样快,即便是我在场,都会来不及躲闪,更何况是清歌?你莫要再胡言乱语。”
说完,卫青莲又拉住卫西荷的手,走到卫清歌跟前,轻声道:“西荷在家中最小,我又总宠着她。她这性子直,倒也没什么坏心思,我在这替她给你赔不是。”
卫清歌微微一下你,柔声道:“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不用说对不起的。”
见卫清歌目光真诚,冉照不由想到卫清歌的往事,那卫西荷曾在幼时将将卫清歌推入池中,他沉声问:“清歌把你当作亲妹妹,你待她如何?”
卫西荷愣了愣,冉照眼神太锐利,她很快低下了头,心虚道:“自然是好的。”
卫西荷是冉照看着长大,自然对她的言行举止都了如指掌,他冷冷笑了两声,也不再多言,只上前扶着卫清歌,轻声道:“我陪你回去。”
他说的是陪,不是送。卫清歌只觉心中温暖许多,由他扶着往胭脂楼去。
见之,上雪亦是心情愉悦,嘴角微微扬起。
卫青莲面上温柔的笑着,手却紧紧交握,冉照曾经对她……比如今对卫清歌要好上百倍,可现在他却连自己都未曾好好看上一眼。
难道她没有卫清歌生的美丽吗?
难道她没有卫清歌有手段吗?
不,这一切她都有,绝不输于卫清歌,可是她却只能看着冉照与卫清歌越走越近,离她越来越远。
都是卫清歌,都是眼前这个卫清歌。
卫青莲紧紧握住手掌心,恨不得将卫清歌吞进腹中。直到冉照与卫清歌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抬了头,换了满面笑意,柔声道:“让太子殿下看笑话了。”
冉基将帕子递给卫西荷,卫西荷接过帕子捂住红肿的脸,这时脸上还带着泪痕,只有冉照走远了,她才敢对卫邙道:“大哥。”
对于卫西荷与卫青莲的陈年往事,卫邙一概不知,却知卫西荷一向不喜卫清歌,今日竟是当着众人的面,险些说出卫清歌会武一事,他眸子沉了几分,心中虽是有怒,却终究心疼这个最小的妹妹,只叹了声道:“爹对清歌一向疼爱,你若再说重话惹清歌不快,若是让爹知道了,当心又要责备你。”
卫西荷大声哭道:“什么都是清歌,清歌什么都好,这个总行了吧,我讨厌她,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说完,卫西就哭着往府外的方向跑去。
卫西荷因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故而卫天对她不似卫邙与卫青莲那般严厉,这让她的性子直来直去,从来藏不住心思,更是藏不住话。
卫邙见她莽莽撞撞,不由皱紧了眉头,卫西荷不会武,又没人跟着,万一在外面吃了亏可如何是好?思及此,他起身告辞,去追卫西荷了。
彼时池边上只剩下卫青莲与冉基。卫青莲在池边凉亭坐下,笑着问:“你怎么不跟二殿下一起去看清歌?”
冉基在她身旁坐下:“二弟对清歌好,不过是因为清歌为他受了伤,于情于理,他都该照顾她,你莫要放在心上。”
她表现的竟然这样明显吗?卫青莲心中微微有些慌了,面上却依旧镇静:“殿下待清歌好,是清歌的福气,我为她高兴。”
卫青莲本就生的貌美,微微笑时更是光彩照人,鲜少有男子不会心动。冉基看着卫青莲,轻声一笑,语气温柔了几分:“昨日宫中选秀,你怎么没来?”
卫青莲故作娇羞,只低声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我只想安静一些。”
冉基轻声问道:“不是因为二弟没回宫里吗?”
卫青莲抬起头看着冉基道:“二殿下把我当朋友,我也只把他当朋友的。”
听卫青莲这样说道,冉基忍不住笑出了声。
卫青莲疑惑道:“太子殿下,你笑什么啊?”
冉基道:“你说喜欢安静,倘若给你一处宅子,那里足够安静,可是住进去之后,意味着要很很难见到你喜欢的人,你可会感到寂寞?”
他所指的宅子不就是皇宫吗,卫青莲以为冉基这些日子未曾搭理他,定是将她忘记到九霄云外了,不曾想原来她依旧有机会。
卫青莲故作沉思了很久,慢慢开口道:“我害怕孤单,可是如果我很喜欢他,那我会在宅子里等他,只要他一天不回来,我就站在一直等,直到将他等回来为止,这样我就不会再寂寞了。”
冉基道:“也许他被感动到,与你一起住下了呢?”
卫青莲笑道:“那得是一辈子才好。”
“一辈子……”冉基喃喃。
清心苑原本就已足够富丽堂皇,而胭脂阁却比清心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冉照将卫清歌扶进胭脂阁时,卫清歌眼前一亮,像个孩子一样挣脱了冉照的手,欢快跑进了屋子,踩着光可鉴人的地板,见用珍珠串起的帘子,开口笑道:“爹待我是极好的。”
冉照见卫清歌笑容满面,却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如何好法?”
卫清歌不回他的话,却指了指上雪道:“二殿下既然来了,你怎还站着不动,去奉壶好茶来。”
上雪哎了一声,正准备转过身去沏茶,却见碧溪端着茶从门外走了进来。
上雪因碧溪前些日子欲要嫁祸她谋杀卫清歌而有些不悦,只看了一眼碧溪,便朝门口走出去。
卫忽然在她身后开口道:“我身子有些酸,你来给我按按。”
上雪依言为她按肩。
卫清歌又对着冉照眨了眨眼,颇有些俏皮道:“我还未尝过碧溪泡的茶呢,你也尝尝。”
卫清歌将茶递给冉照,冉照接过茶,放在鼻尖闻了一闻,茶是好茶,香气宜人。他正欲饮下,卫清歌却忽然伸手阻止。
冉照有些不解,要它喝茶的人是她,不让他喝茶的人也是她。
卫清歌凑近冉照耳边:“我才回来没多久,这茶也是生人泡的,总要提防一些才好。呐,我先尝尝看有没有毒,倘若有人下了毒,也是我先死啊。”
卫清歌的语气很认真,这让冉照觉得有些好笑,倘若有人要下毒,见他来了也早该收敛了。谁能有天大的胆子敢毒害皇子,但见她对自己关心至极,他也不揭穿她,只笑着将茶一饮而尽。
“你不怕吗,万一茶里有毒……”卫清歌极为小声的道。
卫清歌这般谨慎,让冉照起了疑心,他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卫清歌却温柔的笑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行事谨慎总是好的。”
卫清歌在卫府深得卫天宠爱,地位不亚于任何一位小姐。在没有见过卫清歌之前,冉照一直认为卫清歌在府上必是如鱼得水,可如今见她小心翼翼,不由想起那日柴房门前的守卫,那守卫持剑时带着一股杀气腾腾,现在想来,那并非只是守门那么简单,他是想要卫清歌死。
那守卫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倘若不是有人指使,断然不敢刺杀卫清歌,那一心想要卫清歌死的人又是谁?
冉照看向卫清歌,见她眸子清澈无邪,如山间溪水,能倒影出他的影子。
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在卫府恐怕过得并不如意。倘若没有那日她提他挡下的那一剑,他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关心她会过的怎么样。
冉照轻叹一声:“你若是得了空,可以去宫里找我。”
卫清歌不假思索的拒绝:“我将来可是要嫁人的,在嫁人之前,我与男子多有接触不太好。”
冉照笑道:“你跟卫大人说,是去找我,没准他会很高兴。”
卫清歌故作不解:“为什么?”
冉照笑意更多,却不再答她,只站起身环顾屋子摆设,忽然视线落在小几上的瓷器,那瓷器倒是眼熟的紧,是他去年送给卫青莲的岁寒三友青梅瓶。
这梅瓶当时青莲倒是很是喜欢,怎会出现在此处?
见冉照一直看着梅瓶上,碧溪解释道:“这瓶子是大小姐最喜欢的,因是二小姐搬新院,这才送给二小姐。”
冉照看着碧溪道:“大小姐如此真爱的梅瓶,你却放在容易让人碰到的地方,倘若摔碎了,是你来赔,还是清歌来赔?”她当时并未想这么多。
冉照冷脸色越来越沉,忽地抬手扫落了梅瓶。
价值连城的梅瓶不过转瞬间碎了一地。
碧溪吓得双膝跪地。
给卫清歌捶着肩膀的上雪也不由停了了下来。
见状,卫清歌走到冉照跟前,诺诺道:“这么贵的瓶子,我可是赔不起啊。”
冉照轻声道:“我摔碎的,总比你摔碎的好。”
卫清歌却摇了摇头,忧道:“是在这里摔碎的。”
冉照温声道:“你救了我一命,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了亏。”
此话说完,他转身看向碧溪:“今日之事,你照实向大小姐禀报,倘若有一个字不实,我拿你是问。”
碧溪早已吓得不敢再言,只连连点头。
冉照又看向卫清歌:“若在府上受了委屈,不要强出头,只管找我来。”
说罢,冉照欲转身离去,卫清歌却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笑道:“不知为什么,每次你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好温暖。我不想你离开,你能晚些再走吗?”
冉照正欲开口,卫清歌却很快松开了她,轻声呢喃:“我这样是不对的,你是皇子,我只不过是卫家的义女,有什么资格让你多留一会儿。”
卫清歌所言无不感伤,冉照看着窗外天色,思了片刻,又坐下来与她一起喝茶。
碧溪起身,仔细将摔碎的梅瓶清理干净,退出门外后,不敢再进屋子。
冉照见多识广,又有意让卫清歌高兴,谈吐间幽默风趣毫无往日冷冽,屋内时不时传来卫清歌的笑声。碧溪面色复杂,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斜阳渐沉,冉照才起身离开,卫清心有不舍,又将他送出了胭脂阁,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转身回去。
经过碧溪身边时,卫清歌停下脚步,带了几分笑意:“被人利用的滋味如何?”
碧溪抬起头,见她此刻与在冉照面前的小鸟依人判若两人,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你都知道?”
卫清歌颔首,方才她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屋子里的摆设,这梅瓶工艺精湛,她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只是她没有想到冉照会将梅瓶摔碎。
如今这一碎,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在碧溪耳边道:“你若想活久一些,最好不要再参与我跟卫青莲的争斗。”
碧溪低垂的眸子里是满满的恨意,卫清歌与自己一样都非卫天所生,若不是卫清歌有一副好皮相,卫清歌能成为卫家小姐吗?
她们曾经都一样,都是活不下去的人。为了饱腹要到处讨生。
可是为什么老天要这样不公平,要对卫清歌越来越好!
待卫清歌回到屋子里时,碧溪这才抬起头来,她目光阴沉的看着卫清歌的屋子,良久之后,才转身离开胭脂阁。
上雪从格子窗看着离去的碧溪,叹道:“今日你把话挑明,怕是要招来麻烦了,碧溪是大小姐的人……”
卫清歌慢慢喝着茶,似是毫不担心。
上雪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茶杯,狠狠放在桌上,有些急了:“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如今在二殿下面前装作一无所知,若是有一天让二殿下知道你在他面前都是伪装,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你,我们又怎能完成卫大人的任务。”
卫清歌淡淡一笑:“既然对我这么不放心,你何故还要跟着我,大可以再重新选择主子。”
上雪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是选择了你,自是要跟着你走到最后,除非你真是个草包,我才会半途而废。”
卫清歌道:“是因为不甘心,对吗?你最初选择了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比卫青莲要优秀,可如今太子对卫青莲有几分迷恋,而二殿下却是因为我的天真才关系稍近。你觉得我输给了卫青莲,所以才会生气。”
她分析的这样透彻,上雪竟是无法反驳,只好点了点头。
卫清歌又道:“你都沉不住气了,何况那碧溪。她比你还要不甘心,只怕这会儿已经去搬弄是非了”
上雪见她不急不缓,心中也安定不少:“这也是你布的局?”
卫清歌并不瞒她,只微微笑着。
上雪又问道:“那碧溪的下场,当真是死路一条?”
卫清歌看着上雪,认真道:“自古以来,有几个细作能有好下场。”
上雪微微一愣,是啊,当细作的结局都难逃一死,她很快变得感伤了:“我们都是细作,我们都会……”
“我们都不会死,都会好好的活着。”不待上雪将后面的话说完,卫清歌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我有我要守护的人,你也有要活下去的理由。”
“那碧溪……”上雪神情怅然,她与碧溪一起接受训练,在未分配任务时,虽算不上情同姐妹,却是一起走到最后,才有今天。碧溪的下场会怎样,她不由想到往后她的下场。
卫清歌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声道:“每个人都有她的命,我只能在旁提点一二,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还是由她自己来拿捏。她能活多久,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上雪擦了擦脸上的泪,笑着开口道:“我自是明白的,只是明白归明白,就是忍不住会难过。”
卫清歌走到她身边,拿出帕子拭去她脸上未干涸的泪,叹了一声道:“这世上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可你总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上雪,做细作的人最忌伤感多情,你怎会忘记了?”
这一提醒,上雪才才恍然大悟,她竟然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了。她缓缓低下了头,许久之后,才掩饰住所有的悲伤。
卫清歌沉沉一叹,朝内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