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冉照陪着昌乐与卫清歌在后花园赏了整日的花,昌乐回来后,倒是很早睡下了。
待昌乐熟睡后,卫清歌关好寝殿的门,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此刻站着四个毕恭毕敬地侍女,这些人的面孔,卫清歌倒是都记得的。她笑着上前道:“你们都站在这儿做什么,我可没什么好处给你们。”
那几个侍女立刻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姐,我们早就知道错了。以后一心一意服侍五公主,再不敢有任何想法了。”
卫清歌笑意更甚,坐在石凳上悠闲地看着那几个侍女,语笑嫣然道:“你们这些人总喜欢人前一套说辞,人后又做着不一样的事,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
那几个侍女皆抬起头看向卫清歌,见她从衣袖中拿出几颗褐色的药丸,目光中皆是解惑不解。
卫清歌将药丸递到她们面前,风轻云淡道:“在我的家乡总,是法子让那些背叛过自己的人老老实实做事,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将这药丸吃下去,要么明日一早去大牢受罚,选择前者,你们还有活路可走,至于后者……那就要看二殿下要如何处置了。”
若是去了大牢,必是死路一条,她们都想要活命,也不管那药丸是什么,急急从卫清歌手中抓了药往嘴里塞。
卫清歌见此情形,露出几丝嘲讽地笑。待药丸被侍女吞下后,她才又开道:“此药名为断心丸,每隔八十天会让你们尝到断心之痛,权作你们欺辱六公主所遭受的惩罚吧。当然,若你们能找到解药则另当别论,可据我所知,这世上能有此解药的人少之又少,所以……”
卫清歌说到此处,刻意顿了片刻,那些侍女齐齐看向卫清歌,只求她能给一个火炉。
卫清歌笑道:“若你们想得到解药,就要让我相信,你们是诚心要痛改前非。”
那些侍女得知自己的命如今都掌握在卫清歌手上,对她更是又敬又畏,恭恭敬敬地叩头道:“奴婢今后对六公主绝无二心,还请小姐日后明察。”
卫清歌见目的已达到,转身回了寝殿。
那些侍女在卫清歌进了寝殿内后仍不敢起身,久久地跪在原地。
翌日清晨,卫清歌早早起来,将昌乐也叫醒了,为她梳头打扮。
卫清歌将桃花石琉璃料器铜杆簪花,插在昌乐的发间,平日那些头饰太过沉重,昌乐从来不愿意佩戴,如今卫清歌不知从哪里又翻出来。
今日的昌乐穿的是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头戴贵重发簪,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又美丽。
这与以往昌乐的妆容有很大不同,她撅着嘴问:“姐姐,你把我打扮成这样,要干嘛呀?”
卫清歌将银边玉锁挂在了她的脖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要永远记住,你是南樑六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家威严,切不可在众人面前失了气势。”
昌乐似懂非懂,她懵懂地看着卫清歌,不知要如何回答。
卫清歌却拉着她的手,教她说:“我们要去清幽院看望五公主,你见了五公主之后,要举止大方、礼仪得体,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
昌乐一听说要去见五公主冉静,立刻惊惶不安。
卫清歌知她为何恐惧,可有些事情她不能替昌乐做,必须得她亲自出面。她在昌乐耳边轻声道:“你既然把我当作姐姐,若是能为你做的事,我绝不会推脱。可我只是寻常百姓,怎能随意进入清幽院。今日你带我一同前去看看五公主,我也好试探一二。倘若她真有心害你,我也好做万全之策。”
卫清歌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五一十说出,昌乐只微微一想,变明白其中原委,遂点了点头。
待卫清歌将昌乐打扮妥当后,早膳也由侍女端了进来。那侍女将早膳放置案几上后正欲退下,卫清歌忽然开口将其喊住,一脸笑意地问:“今日公主可是好看?”
今日昌乐所穿衣衫华丽贵重,胸前佩戴的如玉锁更是让人眼前一亮。那侍女由衷赞道:“美丽极了。”
“日后若我不在水云阁,公主所穿衣物皆按照今日这般就好。”卫清歌吩咐。
那侍女似是有些为难,思了半晌,谨慎道:“公主每月发放俸禄十分有限,这般贵重地衣衫怕是……”
卫清歌淡淡看了侍女一眼,那侍女喏喏闭上了嘴,只见卫清歌走到侍女跟前,低声道:“身在水云阁的侍女能穿金戴银,而公主却连像样的头饰还是几年前的,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那侍女脸色煞白,正想开口辩解,只听卫清歌又道:“你在水云阁拿了多少原本属于公主的东西,我不想亲自去查,断心丸的效用,是不是你该提前尝尝?”
听罢此话,那侍女只觉两腿发软,忍不住就要跪下,卫清歌却及时将她扶住,压低了声音道:“这些肮脏的事,就不要在公主面前表现了,出去!”
那侍女只觉卫清歌本事通天,又惊又怕,立刻匆匆退下。
昌乐在卫清歌身后看着她,见她方才与侍女说悄悄话,一时好奇,就问:“姐姐,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卫清歌抱着昌乐坐下,给她碗中添了些菜,笑道:“方才侍女来报,从下月起你的月俸将会增加,开心吗?”
月俸对昌乐来说并无多大用处,在宫中她吃穿用度皆不用自己打点,可是听说月俸会变多,还是很开心,饭也比平时多吃了许多。
膳毕,卫清歌与昌乐一道出了水云阁。
这是昌乐第一次在没有冉基与冉照二人的陪同下去往清幽院,她不禁回忆起那盒有毒的糕点,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见她这般紧张,卫清歌轻叹一声,俯身擦去她额上的汗,轻声安慰:“你别害怕,我们只是过去坐一坐,你就把她当成我。”
昌乐来回捏着自己的衣角,‘恩’了一声,这才继续朝清幽院走去。
卫清歌跟在昌乐身后,见她形影单薄,也不知怎的,忽然回忆起当初她在卫府的光景,那时的她多像此时的昌乐,每走一步都要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就没了性命。
如今她能活到现在,与卫邙有很大的关系,可惜大哥如今也不再是她的大哥了……而昌乐呢,虽有两位兄长真心待她,却又因身份地位不能对昌乐照顾周全。
这样说起来,昌乐的命还不如她的好。她正这样想着,走在前面的昌乐忽然转身,扑在她怀里道:“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在五姐面前闹事,会让大哥跟二哥为难……”
看看,这就是她认识的昌乐,明明身处绝境,却还要为在乎的人考虑再三,果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她啊!
卫清歌牵着她的手,带她往清幽院走,柔声道:“我们只是去看看五公主,你将我教你的话记牢便好,只管说给她听,你且放心,她必不会责罚你。”
说罢,卫清歌对着她温柔的笑,这个笑给了昌乐莫大的鼓舞,她便安了心,随着卫清歌一同朝前走。
清幽院的门前种有大片的竹林,因是不久前下过一场雨,竹笋破土而出,冉静自幼喜欢吃嫩笋,故而侍女总是在放晴之后在竹林里挖竹笋。
这个时候,挖笋的侍女远远的看见有人来了,就出来一探究竟。
待来人走的近了,侍女才福了福身,有一人开口道:“奴婢参见五公主。”
“免礼。”昌乐挺直身子,时刻牢记卫清歌说的话,要在众人面前威严四方。
那几个侍女正欲退下,卫清歌忽而开口:“按南樑律法,凡见公主者,侍女须行跪拜之礼,为何你们却没有跪拜,难道你们眼中没有南樑吗?”
她眸子里顷刻间冷若冰霜,指着那些女侍女道:“又为何只有一人开口参见公主,其他人却默不作声,莫不是只有一人眼里有六公主?”
在那几个侍女看来,冉昌乐虽有公主之名,却因惠妃死的早,宫中也无人替她撑腰,这公主之位早就名存实亡,所以并不将这个冉昌乐放在眼里。
其实方才在竹林里,她们早就看见昌乐了,她与眼前的女子关系要好,就以为这女子也是个落没的官家小姐,故而也没有把这个女子放在心上。可这女子一开口,叫她们都愣住了。
彼此沉默中,有一侍女突然道:“奴婢们方才正忙着,这才疏忽了。”
“好啊,好得很!”卫清歌冷笑两声,朝那侍女走去。
那侍女跟着冉静有些年月,大着胆子看向卫清歌。待卫清歌走到她跟前,她正欲再言,就卫清歌抬手狠狠掌掴了。
这一巴掌卫清歌很用力,瞬间让侍女的脸高高肿起。
侍女瞪大双眼,满眼是不可思议,她可是冉静的人,这个女人,怎么敢动手打她!
让这个侍女始料不及的是,她还在愣神中,就被卫清歌又掌掴了,方才是左面,现在是右面。她痛的捂住脸,却被卫清歌不敢还口,只仇视着她。
昌乐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到,站在原地不敢说话。卫清歌再看向昌乐时,不复方才的凶狠模样,昌乐心中定了定,走到卫清歌身身边,看着那侍女道,吸了口气道:“她是我的人,她做的事就是我吩咐的,你对我不尊,难道还打不得你?”
不过一个不得宠的公主,竟然还摆起了架子,那侍女捂住红肿的脸,轻声道:“五公主不在清幽院,还请六公主改日再来。”
呵!这倒是奇了,五公主既然不在清幽院,为何贴身侍女却都在,卫清歌淡淡扫了一眼那些侍女,竟直往清幽院走去。
那几个侍女已是回过了神,立刻小跑上前拦住了卫清歌。
被人拦住,卫清歌也不生气,只看着昌乐开口道:“回去之后,你要如实告诉太子殿下,你一心想来看五公主,结果她们隐瞒不报。”
那几个侍女立刻慌了,一个侍女小道:“五公主确实在,只是身体抱恙,这才……”
“既然抱恙,六公主就更应该去看看了。”卫清歌抱着昌乐往清幽院走。
那几个侍女还想再拦住卫清歌,卫清歌忽然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是大罪,那几个侍女立刻退下,不敢再胡来。
无人阻拦,卫清歌踏进了宫门。
还未走到冉静门前,就听见里面欢声阵阵。
不是说身体抱恙吗?卫清歌回头看着身后侍女,那几个侍女头皆低下了头。
见此,卫清歌嘲讽地笑了两声,又将昌乐轻轻放在地上,昌乐心领神会,上前叩门。
不到片刻,就有人前来开门,但开门的却不是清幽院的人。
那人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左手执扇,扇子微微摇晃,正扇着凉风。见到来人,他眉眼一惊,可惊过之后,很快就笑了:“你怎么在这?”
同样惊讶的,还有卫清歌,自从香山一别,她从没想过还能再碰到宴国世子宴之,更没想过宴之会在清幽院。
尽管心中金牙,但碍于对方身份尊贵,卫清歌也不多言,只微微一笑,带着昌乐进了门。
一进了殿内,昌乐就忍不住的发抖了。
卫清歌明明看见了,却是无动于衷。因为有些事,必须昌乐自己做。
昌乐紧张地走到冉静面前,一脸笑意道:“五姐,昌乐想你了。”
在卫清歌与昌乐没来时,冉静正与宴之下着棋。她笑着放下棋子,将昌乐抱在怀中,温柔道:“你若再不来,我就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昌乐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四姐也不曾来看我,我就以为……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胡说,你是我妹妹,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说完,冉静的目光又移向了卫清歌:“这位是……”
“民女卫清歌,奉了二殿下之意,来宫中教习六公主礼仪学识,听闻五公主学识渊博,容貌美丽,这才斗胆冒犯,前来拜见,还望四公主见谅。”
卫清歌三言两语说明她与昌乐的关系,又点名自己来宫中是由冉照做主。
冉照的母妃丽妃深受皇上宠爱,即使皇上病重在床,依旧召见丽妃陪侍左右,丽妃兄长在朝廷又是开国元老,德高望重。
故而冉照地位在宫中不可小觑,冉静顾着冉照的面子,也不敢难为与卫清歌。
卫清歌再看向冉静时,见她笑意盈盈的走来,还握住她的手,犹如亲密无间的朋友,只她开口道:“二哥能让你进宫陪着五妹,必是极为放心你的,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既然有客来访,我是不是该告辞了?”宴之轻声开口,淡笑看向冉静。
“这……”冉静微微思了片刻,似是有些为难,“宴国离南樑路途遥远,我都没能好好陪你在宫里看上一看,若是让大哥知道了,定会责罚我……”
昌乐在殿里早就如坐针毡,她看的出来,冉静根本不想她们打扰她和这个宴国人,就立刻出声道:“四姐既然有事,那我就先回去。”
昌乐出口太快,快得卫清歌来不及阻止,她心里一叹,昌乐到底是年纪太小,她都还没将冉静好好地试上一试,冉静不想见昌乐时,能见冉静一面绝非非易事,今日她又出手打了冉静的贴身侍女,想见冉静一面,只怕是难上加难。
昌乐所言,正是冉静心中所想,她笑着摸了摸昌乐的头:“等过上过几日,我去水云阁看你。”
昌乐只想这快些离开此地,故而点了点头,道了声:“那……五姐再见。”
堂堂五公主都要离开此地,那卫清歌也没有理由待下去,只好起身随着昌乐一同离开。
昌乐方才出了门,那几个侍女立刻跪拜,高声喊道:“奴婢参见五公主!”
这声音很大,冉静闻言,脸色微微变了变。
宴之微微勾了勾唇,似是未曾察觉到冉静的变化。
外脚步声渐远,宴之起身,理了理衣袍。
见他这般,冉静便知他这是要走了,温柔道:“我现在能好好陪你了,你何必这么快就走啊!”
宴之并不理她,只在出门时道:“我从未说过,我要离开,是因为你忙。我之所以走,是恰巧有事。”
他虽微微笑着,却不见笑意抵达眼底。
只听门轻轻合上,门外侍女又开口道:“世子走好!”
紧接着是殿门被合上的声音。
冉静知道,这是宴之走了!
一向害怕她的冉昌乐此时敢来清幽院,必是卫清歌的主意,也不知道那个卫清歌知道了她多少事,可偏偏现在又因为冉照动她不得。
为了能让宴之在这里陪她,她专门把那两个人打发走了,可宴之竟是这样待她,越是想下去,她心中越是生气,连带着看那青花白底瓷梅瓶也不顺眼了,随手抓起茶盏狠狠砸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梅瓶摔在地上,碎了。
有侍女急急跑进来,见瓶子破了,吃惊的看着冉静,这梅瓶是世子所赠。平日里,冉静当宝贝一样供奉,怎么好端端的就碎了?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收拾!”冉静怒吼。
那侍女赶紧小心翼翼的清扫,冉静只觉心烦意乱,又吩咐:“让青兰泡壶茶来。”
那侍女诺诺回了声“是”,立刻退下,片刻不到青兰就端着茶进了门。
冉静看着她红肿的脸,脸色变得阴阴沉沉,方才青兰还好好的,能打她的人,必然就是卫清歌了。
敢光明正大的打她的人,想来借口一定是冠冕堂皇,她冷声问:“你犯了什么错?”
青兰一心想让冉静为她做主,只将来龙去脉都一一告知。
闻言,冉静反倒冷静了,原来是为打抱不平而来。
只是可惜啊,不是每个生的命好的人都会富贵荣华。
古往今来,连皇帝都能活活饿死,更遑论是公主。
卫清歌既然想替冉昌乐出头,那也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
冉静微微眯眸,又对青兰道:“明日带上我的出宫令牌,让卫青莲前来见我。”
青兰答了声是,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冉静默啜着茶,嘴角带着不明意味地笑。
一直沉默走路的冉昌乐忽然停下来,垂头丧气道:“姐姐,你骂我吧,我明明想争口气,结果看到她,还是害怕了。”
“我也想骂你啊,但是骂了你,也不能让我知道五公主的意图,骂你又有什么用?”卫清歌捏了捏她圆圆的脸,故作生气,“你要是乖乖让我打一顿,我就不生气了!”
“真的?”昌乐认真问。
“嗯”。
于是昌乐果真将手心伸到卫清歌面前,紧紧闭着眼,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这小傻子,还挺可爱。卫清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不打她了?昌乐揉了揉眼,不明白卫清歌为何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满面笑容。
“你啊!”卫清歌将她抱在怀里,笑着往清幽院走去。
“清歌?”
人声清澈温柔,如山中泉水,让人心旷神怡。
卫清歌回头去看,见来人是宴之,便欲行参拜之礼。
宴之急忙上前,将她扶起来:“你我之间,何须这种礼节。”
“民女……”
“不要再‘民女、民女’的称呼自己了,我知道你是卫清歌,你也早就认识我了。”宴之打断了她,又看向昌乐,“你就是冉昌乐?”
敢连名带姓叫昌乐的并不多,宴之神情又甚是严肃,昌乐不由往卫清歌身后躲了躲,这才轻轻嗯了一声,应了他。
“姐姐教你的,你又忘记了?”卫清歌将昌乐往宴之的面前推了一把,在她身后道,“你是南樑的公主,一言一行皆要成为南樑典范,世子作为使臣前来拜访南樑,若你遇到了世子,该说什么?”
昌乐一直没有出过水云阁的,哪里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她急地快要哭了。
宴之去过不少与宴国接壤的邻国,见过许多公主,却没有见过这么胆小的小公主,他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六公主还小,哪里懂这么多。”
“南樑六公主冉昌乐,愿南樑与宴国百年交好,天下太平,安居乐业。”
就在卫清歌以为昌乐会一直沉默时,昌乐却一字一句道出。
这样聪明的冉昌乐,倒是叫宴之又看了一眼,他道:“你说的这些,正是我跟你大哥的心之所向。”
未了,又看着卫清歌道:“也是你姐姐的心之所向。”
原来他记住了她的话,卫清歌微微有些惊讶,却很快又回过了神。宴国与南樑势均力敌,倘若一直打仗,苦的是双方的百姓,若宴之真为百姓着想,做此决策倒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是宴国襄王,是除了宴国王上之外,身份最高的人,能亲自来南樑,出乎卫清歌的意料。
“姐姐,昌乐想大哥了。”昌乐扯了扯卫清歌的衣袖,“我们去找大哥,好不好?”
“好啊。”不待卫清歌应了昌乐,宴之率先回道:“我正好有事要去找你大哥,我们一道,可好?”
卫清歌微微思了片刻,她才去过清幽院,此刻再去华乾宫,断然不是明智之举,她毕竟是一女子,总要顾着自己的名声,冉静已经知道她与冉照关系交好,若是冉静知道今日又去太子那里,必是暗度揣测她与冉基关系……
选秀之日就快来了,她不想惹麻烦,故而委婉道:“你大哥日理万机,日夜为南樑操劳,没来看你,必是在忙国事,你怎么能去打扰?”
昌乐如今对卫清歌很是信任,对她可谓言听计从,故而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要带着昌乐回去了,我们就此别过。”卫清歌对宴之微微一笑,牵着昌乐往水云阁的方向走去。
宴之似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待她们走远了,笑着摇了摇了头,前往华乾宫。
如今水云阁的侍女对昌乐十分有礼,昔日水云阁萧条低迷,今日却如换了番模样。
昌乐回到水云阁时,侍女们正在花圃里移栽鲜花。
那鲜花粉艳欲滴,煞是喜人。惹得昌乐多看了几眼,那些侍女也因此受宠若惊。昌乐心中还记着先前她们的不好,面无表情的绕过花圃,继续朝前走。
殿里的梨花木案几上。放着好些漂亮的首饰,还有一些银两。昌乐进来后看到这些,疑惑道:“以前没人送这些的……”
卫清歌自然不会告诉昌乐,这是那些侍女往日暗中私藏所得,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她只笑道:“这是皇上给你的。”
“父皇还记得我?”昌乐眼底更是疑惑。
卫清歌心底一阵叹息,昌乐能有这样的怀疑,皆是因为皇上对她的漠不关心,可后宫佳丽三千,恩宠时日,她们都能让皇上记在心上,只是帝王无情,恩宠过后,他又能记得谁人与他红绡帐暖,尚年轻貌美的妃子,皇上都未必记得,更遑论早就过世已久的惠妃。至于昌乐……怕是早就忘了吧。
“天下没有不爱女儿的父亲,当今皇上地位再高,却也是父亲啊。”卫清歌看着她昌乐道,“只是他比天下的父亲有更多的责任,他要让所有的父亲都能疼爱自己的儿女,所以他为此忙碌着,这才对你少了关心。”
“你说的忙碌,是指父皇看的折子吗?”昌乐问道。
“正是!”卫清歌道。
卫清歌所言,昌乐心中大抵上是知道一些的,冉基也曾跟她说过大家与小家。可她也不是傻子,宫里的公主与皇子那么多,怎么父皇就偏偏少了对他的关心呢,昌乐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失落与孤单。
卫清歌见之,又开口道:“你总是想着皇上对不不够关心,可你曾主动去看过皇上?”
昌乐摇了摇头。
“皇上如今病重在床,你看看其他的公主、皇子,哪一个不是早早就去探望。你该学会将心比心,你想从皇上那里得到什么,你就得给皇上什么。”
昌乐是卫清歌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她不必拐弯抹角的说出这些道理。
果然,昌乐在她说完这番话后,眼睛一下亮了,卫清歌明白,昌乐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一日卫清歌在清幽院教昌乐念书识字,昌乐在聪明又好学,不到半日功夫,就已经会背了好些诗句。
午膳过后,卫清歌哄着昌乐在殿里睡下,自己拿起书卷看的津津有味。
只听门外有人道:“参见二殿下。”
是冉照来了,卫清歌嘴角是淡淡笑意,放下手中书卷就要开门迎他。然而走到门口,冉照便怒气冲冲地进来了。
见到卫清歌,冉照二话不说就将她抵在墙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冉照向来在卫清歌面沉稳温柔,何曾这般急切过。卫清歌微微皱了皱眉,正欲开口问他怎么了,哪知冉照见她皱了眉,便更是凶狠地吻着她。
这样的冉照对卫清歌来说十分陌生,在她看来,此刻的冉照只是纯粹的轻薄与她,她满眼委屈,盯着他看。
情迷意乱地冉照见她任由着自己亲吻,心情好了许多,抚摸着她的脸道:“就这样乖乖在我身边不好吗,你想要的安稳、想要的温暖我都给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让我分心,待大哥拿了天下,你要去哪里,我都随你一同前去,好不好?”
等了半晌,没等到卫清歌的回应,冉照这才低头去看,竟是看见她红了眼眸,似是快要哭了。
冉照立刻手足无措,却也不愿将她再放开,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我只是慌了神。宴之午时去华乾宫找了大哥,让大哥为他做主,要娶你为妻。”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卫清歌轻声问,“你以为是我使了什么手段,让宴之看上我了,是不是?”
卫清歌越说越觉得难过,冉照这些日子待她温柔至极,在冉照的身上,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可冉照现在的怀疑,让她心中堵得慌。
“我……”
“我与他萍水相逢,从未有过任何来往。”卫清歌抬眸看他,字字坚定。
“我信你!”冉照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不忍看她难过的模样:“你说的我就信,是我疑神疑鬼,让你难过了。”他轻轻拍着卫清歌的背,像哄昌乐那样安抚她。
卫清歌沉默不言,只将头埋他的怀中。只要她说的他就信,这是她听过这世上最动听的话了。
“我与大哥早已商议好,只等宴之离开南樑,就开始重新选秀,我等你来。”提及此,冉照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早就跟母妃提起你,我难得喜欢女子到这般地步,母妃曾几次提过要见你,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带你去见母妃如何?”
原本以为卫清歌定会喜笑颜开,哪知她微微摇了摇头。冉照轻轻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声道:“是我操之过急了。”
卫清歌知道,丽妃虽受皇上宠爱多年,却只有冉照这一个儿子,疼爱冉照必是到了骨子里。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儿子能找到喜欢的女子,可是又希望他喜欢的女子,能让他变得更优秀。冉照虽未曾参与政事,却在与冉基处事上拿捏有度,方寸不乱。若是他真的带她去见了丽妃,反而会让丽妃认为是她令冉照乱了心志,这是丽妃最不喜之处。
卫清歌回握住冉照的手:“我也很想去见丽妃娘娘,只是宴之方才向太子殿下提了婚事,你再带我去见丽妃娘娘,必是让丽妃娘娘以为我红颜祸水,你我都知道,宴国与南樑边境一直战事不断,若是南樑促成了婚事,保不齐能解了宴国这一个大麻烦。”
这些冉照都知道,他想带卫清歌去见母妃,就是想让母妃知道,卫清歌在自己心中的有多重,希望母妃能为她做主,回了宴之和亲之事。
然而冉照能想到的,卫清歌自然也想到了。切莫说丽妃站在南樑立场上,不仅不会替她做主,反而会极力支持她嫁给宴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平息战事,这样的好事不是时刻都能遇到。
就算丽妃为冉照考虑再三,肯为自己说几句好话,让宴之打消了和亲的想法,她日后嫁给冉照,也必定处处受丽妃限制,时刻被丽妃的人监视。她可不希望日后的生活仍然处处受人辖制。
再者,丽妃这般疼爱冉照,想必早就知道冉照来水云阁找她,个丽妃却偏偏不组织。其用意是在考验她,滔天权势和情真意切间,到底她会选择哪一个。
“方才你说,只要是我说的,你就信我,对不对?”卫清歌笑着问他。
冉照点了点头。
“我才不要嫁给宴之,我只嫁你。”卫清歌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抱紧了他,“我要亲自去找宴之,告诉他,我不喜欢他,要是他非要娶我,我就死在他面前,让他抬着我的尸身回宴国。”
“不许胡说!”冉照打断她,“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我认真的。”卫清歌凑近冉照的耳际,“宴之可是堂堂世子,倘若知道想娶的女子,就是死也不嫁他,若是叫外人传了出去,他颜面又该放在何地。”
冉照沉思片刻,似是觉得这样不妥,却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故而久久未曾出声。
在卫清歌看来,这就是默认了,她笑道,“你可一定要对我好,不久之后,也许南樑的人都知道,我连宴国世子都瞧不上眼,以后你要是后悔不娶我了,我可真的嫁不出去了。”
卫清歌在冉照面前甚少这样撒着娇,冉照轻抚着她的脸,情深义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不要你,我还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一辈子,卫清歌心中念了这三个字良久。
昌乐午睡醒来,看见冉照在殿内,跑到冉照跟前要她抱,冉照此刻心情正好,将她放在腿上抱着她。
昌乐朝卫清歌眨了眨眼,卫清歌抿着嘴笑了笑。
冉照见她二人这般亲密,心中更是高兴,跟昌乐讲了许多有趣新奇的事,昌乐好奇不已。
不知不觉间竟是过去很久,眼看天就要黑了,昌乐撅着小嘴,知道这是冉照快要离开了。
冉照起身时,昌乐一直拉着他的手,送他到了殿外。
卫清歌见她依依不舍,就说:“你二哥不像大哥那样繁忙,你若是想他,可以去他的行宫找他。”
说完此话,卫清歌又笑盈盈地看着冉照,问他:“二殿下,你说是不是?”
明晃晃的月光下,卫清歌发间那只金步摇上的流苏微微晃动,衬得她越发的可爱迷人。冉照笑着点头:“只要你将书念完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二哥。”
昌乐听见此话,这才又变得笑嘻嘻的。
卫清歌抬头看着悬挂夜空的明月,忽而开口:“今晚的月色真美,很久没赏月了。”
“是啊,今夜的月色可真美。”冉照目光灼灼看着卫清歌。
见二人都说月色美丽,昌乐也抬头去看了看那轮月,而后撇了撇嘴,她一点也没看出来哪里好看,夜色已深,她困得要命,捂着嘴打着哈欠。
卫清歌道:“困了就去睡吧。”
昌乐点点头,张开手臂要卫清歌抱她回去。
卫清歌将她搂在怀中,正要回去,忽听冉照在她身后道:“望月台能看到更美的月色,你想去吗?”
望月台在宫中正东面,而冉照的行宫又在正北面,水云阁离望月台倒是不远,但对冉照来说却是不方便的,可是他愿意一起去,卫清歌想到其中缘由,嘴角微微扬起,轻轻点了点头。
冉照温柔道:“那你先送昌乐回去,我在殿外等你。”
昌乐见他们二人开心,自己更是开心,窝在卫清歌的怀里笑个不停,待卫清歌将她放上床时,她忽然问:“姐姐,你会跟二哥在一起的对,不对?”
“你为什么希望我跟她在一起?”卫清歌不答反问。
“因为我喜欢你们在一起。”
“我也喜欢跟你们在一起。”
卫清歌笑着为她盖好被子,熄了长明灯,朝门外走去。
待卫清歌出了水云阁,正好迎上冉照的满目柔光,她不禁笑了。
这是她回了卫府后,第一次有人用心等……
她走上前,牵住冉照的手,随他一起往望月台走去。
她想,若此生能一直这样走下去,那该有多幸福……
可是很快的,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她为自己诧异,为何会有幸福的想法,难道她已对冉照动了心吗?
她不由疑惑看着冉照,彼时月光正好,他披着着月华满身,嘴角噙了一抹浅笑。许是察觉她的目光,也回头看向了他。
那目光,竟是让她觉得心安。
她又有多久……未曾心安了?
“你看着我,心里再想什么?”冉照见她看着自己出神,笑着问道。
“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卫清歌不假思索道:“真想就这么走下去。”
仅仅这样就满足了?冉照轻笑两声,宠溺道:“日后你来了宫中,每逢月色尚好,我都陪你赏月。”
明明没有任何甜言蜜语,却让卫清歌甜上了心头,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或许在卫天与冉照之间,她是可以做到两全的。
望月台有守卫把守,见来人是二殿下,身后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微微有些惊讶。
要知道,这二殿下素来只喜一人赏月,不喜他人打扰清净。
这时,只听二殿下开口吩咐:“尔等退下,留我跟清歌在此便好。”
原来那女子名叫清歌,守卫在心中默默记下她的名字,退了下去。
这一夜的月色,卫清歌觉得她此生见过最美的,有人愿为她消磨一夜的时光,这月圆,花好,良辰美景,皆是她曾经不敢幻想的奢侈。
冉照见她沉默,亦是不言,只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她听着他的心跳,竟这样睡去了。
卫清歌再次醒来时,是天色微亮时,发现自己仍然在冉照的怀中,她面红耳赤,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见卫清歌害羞至此。冉照觉得十分可爱,凑近她耳边,悄悄道:“只是陪着我在望月台睡了一夜,就让你这么害羞,那若是成了我的妃子,陪我在行宫睡一晚,你该怎么办?”
哪有人跟卫清歌说过这些话,她羞的无言以对,脸色更红。
“好了,别再害羞了,我不说就是了。”冉照笑道,“走吧,今日我还与大哥有些事要商议,先送你回去。”
“你与太子殿下的事是大事,我的是小事,我自己回去就好。”卫清歌笑道。
冉照眉头微微一皱,似是要拒绝她,她赶紧又道:“我可不想日后让人说我是红颜祸水,你快点去吧。”
说罢,卫清歌推着他往望月台下走去。
冉照因她孩子气的模样而心情大好,也就由着她走了。
只是在卫清歌走远了,他才命暗卫保护卫清歌。自从涟漪一事后,他真是有些怕了,这一生他只想跟卫清歌白头偕老,他不能允许她有任何闪失。
卫清歌自由习武,自是察觉有人跟随,她抿着唇轻轻笑了。她明白,冉照担心她被人欺负,故而吩咐侍卫暗中跟随,若是真的出了事,也好上前帮她一二。
冉照啊冉照,为何你总是能让我感到温暖呢?
“什么事这样好笑,说出来让我听听?”
有男子的声音从正前面传了过来。
卫清歌不用想都知道来者着是谁,邻国使臣入住皇宫,会安排在正南面的来仪院,来仪院离华乾宫只有一条路。而卫清歌此刻走的正是必经之路。
卫清歌抬眸,看着宴之道:“我等你很久了。”
她妆容与昨日一样,连衣衫都未曾换过,宴之以为她在此等了自己一夜,不可置信道:“你当真在等我?”
“自然是,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想到卫清歌竟然等他良久,他语气不由变得温柔,“我想娶你……”
“我有喜欢的人了。”卫清歌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认真道,“倘若你想和亲,宫中比我美丽的公主自是有的。倘若你只想娶我,我断然不能答应。我已发下毒,誓非那人不嫁,倘若你要强迫与我,你娶我之日,便是我的忌日。”
卫清歌语气坚定执着,快的让宴之还来不及反应,他喃喃地问:“那人是谁?”
“是谁,与你就没有关系了,倘若你还念着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请不要让我为难。毕竟我只是一微如尘芥的女子,想要守着一个人,并不容易。”说完这些,卫清歌轻轻吐了一口气,碍于周围有安慰,她不得不离他进了几分,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语气道:“南樑离宴国路途遥远,世子得了权势,应当将那些阴谋小人一网打尽,而非念着旧情留下祸患。”
“你怎会一清二楚?”宴之惊问,她怎会这样了解宴国?
回了宴国后,宴之确实没有一网打尽,因为查到了最后,主谋是他同胞弟弟,他动了恻隐之心了。
见宴之沉默不语,卫清歌轻声一叹,宴有之所以这样放肆,就是知道宴之重情重义,她在旁提点:“若你真不忍心杀了宴有,我倒还有一计相赠。宴国西面有地曰为盛城,自古以来内乱不断,你可封宴有为平定大将军,命他前去平定叛乱。倘若他功成名就,就命他常年驻扎盛城。倘若输了战事,便有理由削去他的权势。”
宴之低叹:“他这般聪明,必能料到结果,怎会心甘情愿动身前往。”
卫清歌却是笑了,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你是世子,若我所料不差,王上如今已抛却红尘一心向道,国事皆由你一手处理。你以王上名义,下道圣旨又有何难,他若不去盛城,就是抗旨不尊,到时候要如何处置他,全看你的意思。”
宴之最不愿见到手足相残相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这神色没能逃过卫清歌的眼,她提醒道:“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选择了前者,必然只能抛弃后者。我还有事要忙,告辞。”
在卫清歌即将离开时,宴之却拉住卫清歌的手,还想为自己争上一争:“你这样聪明,若是跟我回宴国,必是宴国之后。若在南樑,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皇后之位的确很吸引人,只可惜我不喜欢你。”
卫清歌的眸子里是一片清明,宴之不得不放开了手。
“倘若我跟你说,自从遇见了你,我就再也忘不掉你呢?”宴之有些不死心,卫清歌是他见过最聪明、最美丽的女子,又救过他的命,对于患难之情,他永不能忘。
“那就试着去忘掉。”卫清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否则,你下次看的,就是我的尸体。”
这不容滞缓地口吻,让宴之明白了,他无论作何举措,都不会打动她的心。
她这般机敏,只三言两语就道明他与宴有的利害关系,也间接告诉他,如果他不逼她,他们就还是朋友。若是遇到了难处,他可以找她出谋划策。
她能进能退,他又如何能逼着她嫁给自己。
不知她喜欢的男子是谁,竟有这样的好福气……
宴之满是落寞,缓缓朝华乾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