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暴风城里哪个地方最美?浪漫的人会说是花园,快乐的人会说是广场,虔敬的人会说是教堂;但如果问哪里最阴沉昏暗,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告诉你:“是已宰的羔羊!”
是的,那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仿佛终日不见阳光。我在那地方当酒保已经整整七年,在七年里,我见过太多的酒鬼、流浪汉、穷光蛋还有妓女、当然更多的是一些不知所谓,让人难以理解的人。
在那些不知所谓的人中,海宁绝对算得上当中最特别的一个。
海宁是个贵族,家世虽然并非很显赫,然而祖上的积累,足以让他安稳的度过余生,找个太太,结婚生子,而他本人也是暴风城里出名的英俊小伙,再加上人又谦虚上进,一直很得赏识,从参加训练,到成为一名圣骑士,花的时间比大多数人都要短。由于父母去世早,让他年少多金,英俊出众,这样的小伙怎能不让女人喜欢?爱慕他的姑娘们实在太多。让人羡慕。然而就在前段时间,他居然完成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
说起来,那天早上我下班回去,发现银行门口聚集着一大群人。凑过去一看,是海宁正在大声说话。
他看上去很正常,修剪整齐的头发,穿着他平日里穿的最多的那件白色短衫,神态很平和,一点儿不像受了什么刺激。但是说的居然是抨击政府,质疑信仰的说话。虽然很快就有卫兵来阻止他,把他生拉硬拽的拖到了一边。但那应该是最后一次人们看见他正常的模样。
现在他的外号叫疯狗。每天穿梭于街巷,街头斗殴,小偷小摸,没有他不管的。甚至听说他还跑去找圣骑士训练师理论,气的那个一贯赏识他的可怜老家伙几乎晕倒。而我从酒吧客人嘴里听到的言论,联想到是从一个圣骑士的口中说出,那简直是大逆不道的。
海宁怀疑现在人们所奉行的圣光教义,他质疑了自己从长久以来所一直信仰的东西。甚至跑到市政议员那里去抨击联盟的现行政策;更多时,他在广场上大声呼喊,像个疯子一样,跟偶尔停下脚步听他说话的人,讲述他心中所想的那些东西。
“真是离经叛道!我真的难以想象那个谦逊的海宁,怎么会变成了这样。虽然,我也曾经怀疑过,仅仅依靠信仰的力量,能否在这个昏暗的世道拯救我们。但是像他那样说出来,也实在太过疯狂了点。”出了名的老好人蒙多这样说道。
“是啊,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啊。真像只疯狗一样。时局政治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有资格评论的吗?而且他居然敢狂妄的跑去教训自己的老师。这小子肯定是脑子坏掉了。”不学无术的瘸腿杰拉德幸灾乐祸的说道。
“唉,海宁那个小可怜,一定是哪个姑娘伤害了她。有机会我要让他知道,世界上的好女人多的是。”又老又丑的妓女拉里斯又在自鸣得意。
她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突然停下了,我抬起头,看见海宁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衣服还是那件衣服,却已经破了好几处,袖口也被撕烂了。
“有人看见格林进来没?”海宁问道。
他说的格林是一个男孩,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不过父母双亡后变得无人管教,也不肯去孤儿院,现在他外号“老鼠”,算得上是暴风城里最无耻,最无赖的一个小流氓,从来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的家伙,从面包店里被打出来,一边被打一边还要把嘴里的面包吞下。掀起姑娘们的裙子,偷走行人的钱包。上一次被一个愤怒的军官差点给活活打死,是海宁把他救下来,然后把被打得半死的他送去了医生那里救治。
“没有看见老鼠,倒是看见一只疯狗。”杰拉德自以为幽默的讥笑着海宁。
“没有人看见他吗?”海宁又问了一句。
“看见了,但我就不告诉你。你这只疯狗,今天有没有跑去给议员老爷们提意见啊。看你这样子,刚给轰出来吧,啊?哈哈……”杰拉德得意的凑过去,露出一嘴黄牙。
他没笑出几下,一声巨响之后,杰拉德晕在地上,大家回过神来,海宁抬起的手才刚刚放下。
“这是对你狂妄的制裁。”海宁低着头说道。
过了一会,杰拉德回过神来,站起来扑了上去,拽着海宁的手大骂:“制裁我?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无耻的傻瓜。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有资格制裁谁?你看看你这副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有资格来教训我吗!你以为自己算老几!”杰拉德很久没有这样歇斯底里了,他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我再问一次,有人看见格林吗?”海宁甩开了杰拉德的胳膊,用凌厉的目光瞪视着他,直到他不敢说话后,继续问道。
这时有人伸出手,指了指店堂的角落,看过去,“老鼠”正躲在那瑟瑟发抖。
“来,跟我回家。”海宁伸出手,却被“老鼠”用手打开了。
海宁笑了,只有笑的时候,他那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塌糊涂的脸上,隐约还有点他英俊模样的轮廓。
他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了“老鼠”,还有一条手帕。
“今后别把偷来的钱包再丢进阴沟里了,知道么?那样去拾起来的时候,会很麻烦的。全身都会被弄脏。钱包我已经替你还给失主了。晚上愿意,来我家吃个饭吧。”海宁笑着说完,笑着离开。走前,他来到吧台,递过来一个金币,压低声音说:“晚上麻烦你帮我带他来我家。”
我接过金币,将之抛过头顶,然后用手接住,放进了衬衣口袋。
晚上,我带着“老鼠”去海宁的家。这是在富人区的一栋精致的房子。当初海宁通过圣骑士测试之后,我曾经去参加过他父亲举办的小宴会。对里面的陈设印象深刻,虽然没有太多名贵的东西,但是显然很有品位。对了,别看我混迹于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群之中,我的人缘一向不错。眼光也还凑合。因为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闭嘴。所以听过见过的,比很多人都还要多。
然而这座宅院除了外观没变,里面的一切居然全变了,或者说全没了。
沙发、盆栽、壁画、还有那些艺术摆设,全都没了。只有空空的房间和一张桌子,几张凳子。
海宁显然等候已久,他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桌上是热气腾腾的晚饭。
“老鼠”狼吞虎咽,我也吃了一些,海宁却似乎一点都吃不下,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老鼠”,眼神像是一个看着孩子的父亲一般。
“今后就住这里吧,如果喜欢的话,虽然现在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外,什么也没有了。”海宁笑着帮“老鼠”擦去了嘴边的油。
虽然我跟海宁来往很少,对于他邀请我来的原因也全不清楚,但我实在无法想象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小流浪汉住在自己的家中,而空荡荡的房间里那些东西又到底去了哪里。
“老兄,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海宁示意我跟他出去。我点点头。
庭院里,我们坐在长凳上,月亮的光洒在地上,安静而祥和。
“我就快要死了。”海宁缓缓地说。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就快要死了,是绝症,无药可救。”海宁用更和缓的语气说道。
“这不可能,你还那么年轻。”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健康无比的年轻人已然身患绝症。
“是真的,我前段时间老是吐血,去医生那里诊断后,得知了这一切,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笑着说。
“那么,你之前整天出没于鱼龙混杂的场所,管那些与你无关的闲事,以及去和你的老师讨论关于圣光的信仰,还有对政府工作的意见,都是因为你不久于人世,请原谅我的冒昧,这是你自暴自弃的表现吗?”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我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到圣光的力量在我身上体现,那让我充满了热情和力量。忘记了一切病痛。但就像你疑虑的那样,我抛弃了圣骑士该有的隐忍。变得异常狂妄,大胆的抨击,不断的质疑,去管一些看似乎与我无关的“闲事”。那全是因为我思考着我作为一个圣骑士。我的力量究竟应该用在何处,我能改变什么吗?”他说道。
“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我问道。
“有,其实大家都看到了,我能改变的实在太少,我的意见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听取。大家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我甚至连一个孩子,都没能让他生活的更幸福。”他说。
“对不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小格林托付给你照顾吗?你愿意的话,我的剩余财产全部都属于你,这房子也是,虽然那些物件和大部分的财产,我都已经捐献给了政府。”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我却心头一惊。
“你明明对政府的政策不满,为什么还要把大部分财产都捐献出来,还有,我又有哪点值得你信任和托付?”我不解,我迫不及待的问他。
“有些事,努力过了,如果事情还是不能满意,我们却还是要去做。面对命运,面对难以改变的力量和强势,我们只能谦卑的选择接受,但接受,我不认为是认同。我们还是可以在心中,明了自己的抉择不是吗?至于我为何信任你,托付你,只因为我相信你。因为我在你身上,能看到一种力量,哪怕你现在自己都还没有觉察。”他微笑着回答了我。
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路灯的黄和月光的白两相夹杂,变得模糊而难以分别。
海宁去世的时候,来了很多人,甚至杰拉德也来了。其实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人并不认识他,但最近他实在风头太响,大家多少都听说过他。不仅仅是他之前所做,更因为他作为一个圣骑士所立的遗嘱中所体现的高风亮节。
因为我以他的名义,把房子捐献了出去,当做收容流浪孩子的宿舍兼他们的学校。他留下的那笔钱,我也只拿了只拿了一半,剩下的用来安排这间小小的收容所的开销打理。我不是一个圣骑士,我也要生活,另外一半,我让老婆用来搞点小生意,虽然骗她说这钱是借的。我本身不是很清楚海宁所说的骑士该做的那些事到底是什么。但每每回忆起月光下他双眼里透射的光。我觉得我无法背弃他那种信任吧。
格林当然也不懂,但再也没有人叫他老鼠了。他变得乖了许多。虽然偶尔也偷东西,但事后他主动地跑去认错。也就没人跟他计较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海宁生前做过的事,随着他的死很快就被淡忘了。我每每在酒吧里,看着别人打架时,总会想起海宁。
他究竟是很早以前学习着圣光的教义时那副谦逊的模样,还是在即将离开世界时那如一团火般抒发着心中所想的“狂妄”模样。
这个问题我迟迟找不到答案,但我想事情总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毕竟人还是要活在希望里。尽管现实并不美好,但也未必太坏。
我也许一辈子也搞不明白有些事了,但每每看见格林穿着海宁生前最爱的那件白衬衫改小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