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当家肖文选来时居岑寂手里的那盏茶已经重新添上,见着人来面上一如之前,这样的日子也没见这有多少喜乐之色。
居岑寂有意为之,他病着未醒时分,小东楼几个当家人的心思他并非全然不知,哪怕是躺着。
今日可不是大好的机会。
他便是病着,也是小东楼的掌事人,他便是死了,也是小东楼的大当家,笔墨落下那谱上都会将他的名字一笔不差的写下。
他没有别的本事,惟一的本事大抵就是这样了,握着一方命脉,从来不在暗地里干人事。
还未等肖文选开口,他便先发出声音:“听闻四当家的儿子过不久便是五岁生辰了。”
“劳三爷记挂,快满五岁了。”
“四当家福气,膝下儿女双全。”
“三爷过誉,与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
“管二,心里记着日子,到时候别忘记替我给四当家备一份薄礼。”
“在此先谢过三爷。”
居岑寂看着肖文选,一来一回间察觉不出任何畏惧意思,与别的当家人不同。居岑寂并未读透肖文选,或许是比其他人多读上些许书识得些许字,那书上的东西手里玩的也是清新脱俗。
“别站着,坐着聊,看茶。”
居岑寂没有接手居家之前肖文选常跟着居老爷子来居府,稍长年岁的下人婆子都认识他,见着他都会打声招呼问一声好。
居岑寂接手居府后除了这样生辰宴的机会他便不往居府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居岑寂给他一个四当家,他也知道这居府三少爷并未将他置于心腹。
左不过是混一口饭吃,若真的把所有事情都弄得过分清楚也没有多少意思。
“许久没有见四当家,近来可好?”
“挺好,难得三爷心里记着。”
端起那盏茶他扫过居岑寂的脸,眉眼捎带笑意,若不是坐在高堂之上像极了温顺听话的后生。
只可惜,他不是,他是一只狐狸,阴险狠毒。
“苏霖走了,四当家觉着他手里的所有,是找个当家人匀了,还是再找个合适的人管理?”
他顿了一顿,居岑寂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不知其他当家人是怎样考虑?”
试探,他在试探到底居岑寂是每位当家人都问了,还是仅仅只是对自己。
“我想知道四当家怎样考虑。”
“三爷问我,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安排。”
居岑寂听后看着肖文选,那面上的笑意头一次让肖文选觉得坐立不安,一向他对于居岑寂都能应对自如,这一次不过是几句话似乎已经自乱阵脚。
“是啊,哪一件事不是我做主呢!”
“三爷自然是已经考量的得当。”
“手里生意最近如何?”
“战事北边吃紧,铺子里的东西还算有销量,其他的一如往日,没多大出入。”
玩着茶盖居岑寂嗯了一声。
“三爷,七当家这会还未到。”
管樑从外边进来,居岑寂将茶盖放下。他一向不等人,小东楼的几个当家人吵着嚷着要见他,他来给他们见,哪有要等着的道理。
“嗯——”
屋子里极其安静,只听得外边的谈笑声,此刻听起来越发的刺耳。肖文选不说话,只是喝着茶,他还没闲到要为对方找托词开口辩解一番。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一向不做。
“听说姜琛修要进城了?”
居岑寂问道。
“就这一两日,北城各大报社每天都在报道,似乎对于姜琛修进城还挺热切。”
“总该有所期待,这北城的一潭死水都等着他来搅一搅。”
“再怎么期待,小鱼翻不起大浪。”
“我倒是挺期待,毕竟是姜家后人。”
说起姜家,也是不容小觑。如不是这样大动声势的被提起,北城差不多都快记不清曾经还有这样一户府宅。
北城的姜家宅院现今已经没有人住,只是一户破落宅院,早年姜家住在京城,这也只是许多年前的老宅。姜家百年都是读书人,官自正二品,一辈子都是吃皇粮,却没曾想王朝殁了,气数也就这样散尽。京城无法再待下去,想起北城的老宅才搬回来,从京城离开在北城落户,至于又举家迁往别处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姜家至姜琛修这一代只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姜琛修母亲生女儿难产,孩子一出生便夭折,若是还活着现今与居葁玖同岁。两个人是同一天一个时刻在北城医院降生,却是两种命运,一个早夭,一个活着。也就是从姜家女儿下葬后,没隔多长时间姜家举家搬走。
百年从文的姜家如今出一个武将,如今又打着荣归故里的旗号,倒是不知道打着怎样的算盘。
姜琛修与居岑寂差不多年岁,北城不过这样大点范围,若说两人从未有过交集自然不信。居岑寂是记得他的,多年前的事情刻在脑子里一点都没忘。
他期待的可不仅仅是姜家后人,也不是能不能把北城的一潭死水搅浑,他期待的不过一个姜琛修。
“三爷,七当家来了。”
闻声一抬眼就见着七当家从府外进来,直直的往厅里进,站定后额上还冒着汗。
“这么着急做什么,管二,去拿方帕子来给七当家擦擦汗,顺便差人倒杯水来。”
管樑应下要走,只听见七当家说:“不劳烦二当家了,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胳膊已经举到额头处擦着汗珠。
“可是遇上什么事情,来的这样晚?”
居岑寂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七当家,他撞上居岑寂的视线赶忙低下头,哆哆嗦嗦的从嘴里吐出字来:“路上出了意外,这才来迟。”
“哦?”居岑寂笑道:“是吗?”
“是——是——是这样——”
“若是哪天我真的不行了,等着你们来救我一命,像七当家这样的速度,恐怕已经黄土埋骨好多年了。”
像是一句玩笑话,并不是多么厉声问责的言辞。
“三爷——”七当家被吓得跪下:“三爷,自当不敢。”
“这是为何?”居岑寂面上不解,手势示意管樑将人扶起来,得到居岑寂的示意管樑上前扶起跪着的人。
“大好的日子,怎么就跪了。若是被外边的人看见,还不知会传出怎样的故事来。”原本还有着笑容模样,七当家站起身对上他的视线又是心里一哆嗦,那映在眼中已经全然是另一幅面孔,冰冷,可怖。
只听得他又说:“毕竟,外界说我不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字,居岑寂从来都挂不上边,别说是边,十万八千里远。
这便是他,他人无论怎样说他从不辩解。
所见即他,何必浪费口舌。
“三爷——”
“罢了,今日不说其他事。”
肖文选眼角撇着居岑寂,手里依旧端着茶盏,见着居岑寂往自己的方向看来,连忙将视线转向他出。总归都是一只老狐狸,心里的算盘珠子他也不是连几分都不懂。今日不说,总有一日会说,七当家自然是躲不过。又当着他的面说,不过是借着七当家给自己一个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