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和涣荣到园子里逛逛,你快去帮父亲处理生意,中午好得空回来听戏,我请的还是昨天的戏班子,奉天最好的,你可别错过了啊。”言毕,谢朗便拉着林涣荣向花园走去。
“广裕春是最火的不假,但在我看来,未必是最好的。”见谢朗不解,林涣荣解释道:“广裕春以唱武生为主,打打杀杀,耀武扬威,你们男人爱看。我们闺中小姐,爱看那缠绵戏本儿,所以我说不是最好的。”
夫妻二人在花园中走了一会儿,林涣荣便借口冬日花败,没有可观赏的,先行回去了。
林涣荣刚走,天明明是晴朗的,却渐渐落下雪花,雪越下越大,似无停止之意,这是这个寒冷干燥的冬天的第一场雪。谢朗到亭中休息赏雪,坐定后看到不远处背对着他有一位少年,穿着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的单衣,“穿那么少不冷吗?”谢朗心想。少年的头发高高的整洁的束起,笔直的站在大雪飘扬的天地之间,清脆而不张扬。
“新雪落青松。”谢朗不禁念出声。
少年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向谢朗行了个礼。
我们无从得知谢朗要怎样形容少年的面容,只知道那一刻谢朗觉得冬天变成了春天,而春天的风化作雨,落在他的心上。
待谢朗回过神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少年已经走远了,不见了。
午时谢家人都来听戏了,林家爱热闹的二小姐林涣锦也来了。
广裕春的班主张成君卖力的表演,一连串把式下来引得台下不断叫好。张成君休息的间隙,上来几个徒弟,扮做小兵。谢朗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少年,他换上了红色的甲衣,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谢朗问坐在旁边的谢朝那少年如何。谢朝答道:“不错,好好培养的话,过几年也是个角儿。但要超过他师父,我看可难。”
谢朗点头认可,然后小声吩咐随从几句。
戏班后台,张成君将徒弟拉来训话,“这些赏钱看见了吗?比你师父我一个月得的都多。哪个觉得是今个儿自己卖力气了,演得好了,谢二公子赏的?”徒弟们面面相觑,不说话,毕竟他们哪个有师父的功夫好,哪个配得这么多赏钱呢?张成君眼神瞟过那少年,少年只是淡淡的低着头。张成君叹了口气,问端着赏钱的谢朗随从,“小哥儿,麻烦你知会声,谢公子可还说了些什么?”
随从答道:“我家少爷说你这些徒弟年纪轻轻但基本功扎实,是你做师父的教的好。他们打小学艺一定受了不少苦,这钱倒不是特意赏给谁的,就让徒弟们一起使了吧。但是二少爷和大少爷夸了这一位。”说着将手指向少年。
张成君行礼致谢,对少年说:“如今你也算可以出师登台表演了,你们这一辈是清字辈,你跟着这位小哥去见谢二公子,向他讨一个字做艺名吧。”又拽过少年小声说道:“给我好好表现,知道谢家吗?那是滔天的富贵。要是谢二公子肯捧你,你小子就一步登天了,到时候就连我都要仰仗你。”
随从将少年引至园中小亭,谢朗早已在此等待。
随从唤道:“谢二公子。”
谢朗转身问那少年:“今年多大了?”“十七。”
谢朗又问“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学艺的贱名不值一提,恐污您耳。”
谢朗笑笑,“好吧,看来你还没起艺名。你是从什么辈?”
少年的眼睛一亮,自尊心使他既不愿告知眼前这人自己粗俗的小名,又不愿按照师父的要求谄媚于谢朗,甚至求他赐字。但谢朗仿佛看透了他一般,少年不似方才般拘谨,说道:“清字辈。海晏河清的清。”
谢朗想起今天林涣荣戴的海棠钗甚是好看,“清棠如何?海棠的棠。”
少年心想自己一个男人怎么能以花为名,便低头不语。
谢朗看出少年的不情愿,尴尬的笑道:“我是不会取名字的。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
少年还是不说话,谢朗便转移话题道:“你如今将你师父的功夫学会了六七分,但日后想更精进,甚至超过你师父,怕是不可能了。你师父扮武生是祖师爷赏饭,再没谁能胜于他,况且他才三十五岁,往后继续演个十年二十年不是问题,他会一直压着你。今天我夫人闲聊,却偶然发现了你们广裕春的一个大隐患。你们的班底太过单一,以武生为主。如今时兴武行,若是过几年观众爱看别的,你们广裕春青黄不接,岂不是再无人请你们唱戏了吗?”
少年若有所思,“多谢林小姐和谢公子远见,我一定向师傅转达。”
谢朗又补道:“所以,你现在改学别的,另辟蹊径一定大有作为。”
少年点点头表示认可。
谢朗没想到少年行事如此果断,他突然看见少年腰间佩戴的环形佩玉,惊叹道:“好玉。”
少年听了一边准备将玉解下,一边说道:“这是前人留给我的,公子若是喜欢,我将它当做谢礼送于公子。”
谢朗按住少年的手,“君子不夺人所爱。”
少年向谢朗行礼告退,走了几步,回头说道:“清玦。”
谢朗没听清,少年又道:“我说我的名字,我以后叫清玦。我叫,清玦。”
谢朗想起母亲以前给他讲的故事,两个人若是互通了姓名,彼此在天地间便有了联系。
谢朗向清玦说道:“我叫,谢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