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太阳正是暖和的时候,连日来积攒的雪开始消融,驻马驿似乎也走出了昨日的腥风血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钦差仪仗在今天一早便离开了,王驿丞拖着病体相送,看着最后一个士兵走出驻马驿的大门,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三生呢,三生那个小兔崽子呢?把他给我叫来。”
王驿丞被账房向伯搀扶着,也不想着回屋休息,哑着嗓子就在找罗三生。
“驿丞,你找我啊。”三生把袖子挽了下来,笑呵呵地说道。
“大家都在恭送钦差,你小子跑到那里去了?”
“驿丞大人,我可没偷懒啊,后院的柴火都是我劈的嘞。”三生有点得意的说。
“行了,你也别忙活了,赶紧收拾一下细软回家吧。”
“驿丞,这离年关还有一个月嘞,现在回家也太早了吧。”
“你这个憨娃,我的意思是你回家就不用再来了。”本来就虚弱的王驿丞差点被气吐血。
“为什么啊,驿丞大人。我这几天每顿都只吃四个馒头,不像以前那么多了。”
四个馒头难道还少吗?王驿丞心里想。
“三生我来问你,那个小乞丐是不是你领进驻马驿的?”
三生连点三下头。
“吕公公的案子,线索是你跟他说的吧。”王驿丞又问道。
三生又连点三下头。
“这就对了,那个小乞丐能解决这么棘手案子他能是一般人?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凶徒可都看在眼里呢,那凶徒被抓住还好,可偏偏刮起妖风跑了,若是他想要回头算旧账,你小命就悬了,早些换个地方,对自己,对我们都好。”王驿丞耐着性子解释道。
“可是驿丞大人,我前天才把信寄回家里,大话都说出去了,你让我怎么好意思现在回去啊。”
三生有些委屈的说道。
王驿程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见三生还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又想骂他一通,账房的向伯却先开口了。
“驿丞,且让三生再待一天吧,明日送菜的朱贵就来了,让他带三生去凌州城帮忙卖几天菜,等到过了年再说,三生你觉得这样如何?”
三生再连点了三下头。
“那行吧,大东你今晚做几个菜,再新蒸一屉馒头,当给三生送个行。”王驿丞吩咐完厨师大东,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就回房去了。
话说当下,三生回忆着一早王驿丞的话,越想越是难受。自己只不过是一时心软帮了一个小乞丐,结果就丢了一份“前途似锦”的营生。
“三生,可别再管闲事了。”三生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
边想着又开始扫起了地,这可是最后下次扫地了,三生还有点舍不得手里的扫把。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悦耳的铃铛声响起,三生好奇地张望起来,但见管道上由南向北走来一头白毛驴,毛驴似乎是年纪大了,走起来摇摇晃晃的,驴背上一个道士打扮的老人,衣裳有些破旧,腰间还别了一个葫芦。他耷拉着脑袋好像是睡着了,身子随着毛驴的摇摆也摇了起来,左一下,右一下,感觉随时都会从驴背上摔下来。
“道长,道长。睡不得,你这把年纪若是摔下来可不得了的。”
三生见此场景赶紧跑过去扶住老道士,想把他叫醒。
“唉?我这是到哪了。”被三生这么一叫,老道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问道。
“道长,这是驻马驿,再往前走半日就到凌州城了。”
“这么快就要到凌州了,小豆你走得不慢嘛。”
一听快要到凌州了,老道高兴地摸了摸毛驴的耳朵。
“小豆?道长,这头毛驴叫小豆吗。”三生好奇的问道。
“没错,它啊,小时候最爱吃豆子,就管它叫小豆了。”
不过时光流逝,小豆也变成老豆了。
“道长,要我说您还是别再往前走得好。就凭小豆的脚力,天黑前您是指定到不了凌州的,不如在驿站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走。”三生真心建议道,就这一个老人一头老驴,白天赶路都差点出事,何况是夜里呢。
“怎么,你们驿站住宿不收钱?”老道眼睛一亮,有些期待。
“哪有不收钱的道理啊。”
三生心想,都说他傻,这个道士怎么比自己还傻啊。
“收钱那就算了吧,贫道连饭都吃不上了,哪来的钱住店啊?”老道连连摇头说。
一听老道连饭都吃不上,三生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摸了摸怀里,很是不舍地拿出一个馒头来。
三生没什么本事,就是饭量大,平日一顿吃四个大馒头根本不够,多亏了厨房的大东哥,每天偷偷给自己塞俩个,让自己干活的时候偷吃两口,今天已经吃了一个,还剩一个三生本想着扫完地后,自己找个好地方舒舒服服地吃一顿。
“道长,这个馒头您先拿着吃吧。路也莫急着赶了,前面不远有个小亭,您先去那里等一下,待天黑时我就去寻您,给您个不要钱的房间。”三生犹豫一番还是说道。
“无量天尊,小施主如此善行,真君大帝必会保佑你的,咱们天黑再见吧。”
老道行了一个手礼,也没跟三生客气啥直接答应了,然后骑着小豆又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看着一道一驴离开的背影,三生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是刚说了不管闲事的吗?
冬日,天黑得比较早。三生吃过晚饭,见王驿丞,向伯都回了房,大东哥又去后院收拾杂物去了。他便偷偷溜进了厨房,挑了几个剩菜,拿了四个馒头,最后还不忘装了一小袋豆子。然后提着一个小灯笼跑出了驻马驿。
“道长,道长。你在吗?”三生提着小灯笼低喊着。
“小施主,贫道在这里呢。”
三生顺着声一看,老道竟然躺在小亭的地上,看样子是刚刚睡醒。
“道长你怎么睡在这里啊,会着凉的,我爷爷就是因为着凉死的,你可不能学他。”三生见老道躺在地上,很是担忧道。
“小施主说的是啊,只是贫道年纪大了,有些事不由己心了。”老道无奈的叹了一声。
“道长莫说丧气话了,站起来吃些饭吧。”
三生将小灯笼挂了起来,把饭菜取出,又从怀里拿出一小袋豆子。
“小豆,你也吃点吧。”三生说着就把豆子往毛驴嘴边送,谁知道小豆闻了闻,哼哧了一声就把头撇在了一边。
“道长,小豆怎么不吃豆子啊,是不是病了。”
“没事,它有点认生。”
“认生?”三生更迷糊了,驴还有认生的?
还没等三生接着发问,原本漆黑的夜突然亮了起来,一片红光照进了三生眼中。
火,熊熊的大火正在吞噬着驻马驿。
三生愣一会儿,他从未见过这般灾难,眼前的景象让他有点懵,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救人,对,要救人。王驿丞,向伯,大东哥,他们都还在驿站里,现在只有自己能救他们了。想清楚了这些,三生冲着已然是火海的驻马驿而去。
当三生赶到驿站大门时,驻马驿已是热浪翻涌,大火将所有的出入口都封锁了,人根本就冲不进去。
“小施主,莫要冲动。这么大的火势,你过去必死无疑啊。”老道士也随后赶到了现场,及时劝阻道。
“道长,您一定有办法救他们的吧,画本小说里写的道士都是仙人,他们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您也一定可以的。”
“小施主,我若真有那般本事,何至于连饭都吃不上,店都住不起。”
老道的回答让三生彻底绝望了,他跪倒在地上,眼看着大火将他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人们全部带走。
泪水止不住的流出,可惜泪是浇不灭火焰的。
翌日清晨,大火熄灭,驻马驿已是一片焦灼,残垣断壁。
三生东扒西找,终于在废墟里找齐三具烧焦尸体,虽然尸身已如焦炭,面容难辨,但他们被烈焰灼烧时的痛苦依然清晰可见。
老道士上前来想要安慰三生一下,却发现尸体有些异样。
“道长,我没事的。您还是先走吧,莫再耽误了你的行程。不知怎么有些想我娘了,葬了王驿丞,向伯和大东哥我也回家去了,这次回去可能再也不会出来了吧,还是我爹说的对,我就只适合种种地,出去只会给别人添乱。”
三生情绪很低落,一股难名的悲伤聚在他的胸中郁结。
“小施主,你们可是得罪过什么人吗?”
对于老道的问题,三生下意识刚想说没有,但又突然想起了王驿丞说过的话。“凶徒要想算旧账。”便回答:
“有的,也就只有一个,不过没想到他会这么快。”
“这就对了,这三个人里有一个脖子被打断了,出手的人是个练家子,干净利索一招致命,昨晚的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那这样看来,小施主你是归不得家了。”
“为什么?我连自己家都回不去了吗?”三生很不解。
“凶徒手段残忍,他用火烧的方法就是为了杀掉驿站里的所有人。如果让他知道你还没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找到你家里去,怕是全家都危险了。”
“那。。,这。。可怎么办啊?”听到老道士的分析,三生也觉得很有道理,纯真的少年一时陷入了慌张与焦虑中。
“贫道原本有个小徒弟,路上受不住罪跑了,好在度碟和道籍都还在。蒙小施主你一饭之恩,若是信的过贫道,小施主你换上道袍,先跟我一同去凌州避避风头,等个十天半月这事过去在回家不迟。”
三生想了想,自己好像已经没得选择了,不去凌州又能去哪里呢?
于是,一老一少一头驴,走上前往凌州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