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夕心想或许师徒相认后,这古板冰冷的夙仙碍于身份尊卑有别,所以才会对她这般反应激烈吧。
既然如此,那便随他去吧。于是回到自己的座位,翘起了二郎腿:“那么,接下来,先前本尊问你的三个问题当中,还剩一个问题你还未给出答案:当时你和南宫寻明交换的东西是什么?”
夙仙依旧跪着,笔挺挺的,神色不及之前那般冰冷了,但却多了几分尊卑有别的乖巧和遵谨,不苟言笑。如此看来,他这个徒弟倒是颇为合她胃口,颇惹她喜欢的嘛。
只听他道:“事实上,这支泣血玉笛本来便不是他的,所以,也不叫做交换。弟子只是告诉他,这支笛子对师尊来说很重要,不久后师尊将需要用到它,而他带着它逃亡不安全。他当时似乎也料到了自己将面临的困境,于是便把泣血玉笛交给了我,最后还……还托付了弟子一句话……”
“什么话?”
慕远夕不禁回想当初,南宫寻明装扮成夙仙带她逃离北幽帝宫,逃离北幽帝的掌控,那时她已恢复所有记忆,面对眼前的负心汉,她只有满心仇恨,于是沿途留下信号,以吸引秋紫璃前来,让两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彼此自相残杀。
如今看来,南宫寻明其实对她暗地里耍的小把戏早就看在眼里,却一声不吭,不作揭穿。他明明可以避开和秋紫璃正面敌对的那一战,最后却还是随了慕远夕的意。
慕远夕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小把戏非常拙劣,但是不知为何信心十足,胜券在握。或许,正是因为她买准了他对她的感情,不仅仅是愧疚,更不仅仅是后悔。
感情里的博弈,情深的一方必输。
“罢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你别告诉我,以后也别。”
慕远夕挥挥手,往事就是往事,负心汉就是负心汉,既然大仇已报过了,往事就该随风,没必要还揪着不放:“你刚才说,这泣血玉笛是谁的?”
“回师尊,此泣血玉笛乃师尊赠予弟子的入门礼。”
慕远夕:“这笛子看起来价值不菲啊,千年前的你师尊我,竟如此大方……”
夙仙:“师尊以前在天界之时,神力深厚,炼过许多法宝,这只是其一。”
慕远夕两眼放光:“既然如此,那那些法宝现在在何处?”
“……有些被师尊送人了,有些被师尊下凡后急用钱卖掉了……”
“……”
“师尊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那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本尊的吗?”
“有,弟子要告诉师尊的,是方才那个梦境中未尽展完全的故事,只是……”夙仙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眉宇微微蹙了蹙:“希望师尊听后,莫要太激动。”
慕远夕抬手撑在椅靠上,懒懒托着腮帮子,红目里的光芒恬然静止,嘴角笑了笑,道:“那一定是个狗血到不行的故事吧,你这儿有酒吗?”
……
慕远夕小时候很是调皮。因为她带着前一世现代少女的记忆,从小便老是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话,在别人看来,她思维跳脱,行为怪异,曾一度让收养她的秋家夫妇觉得这大概是个傻子吧。
可偏偏她在他们生活的那条村子里,小小年纪就混得风生水起,上至比她大十岁的哥哥姐姐,下至刚学会走路的娃,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她简直就是整条村最帅的仔,每次出门,有如皇帝亲临。
这又让秋家夫妇觉得,她不愧为西临皇室的最后一滴血脉,大有帝王之风范。
直到秋家夫妇死于西临新政的追杀,慕远夕和大她几个月的秋紫璃从此成为亡命之徒,她们无奈之下一路行乞,最终被迫沦落为奴。奴隶,便是这阶级分明的世界里最低等的,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如同蝼蚁一般的生物,人人都可将之踩在脚底,肆意践踏蹂躏。
她们姐妹俩还那么小,虽说乞丐事业风生水起,但也只是不至于饿死而已,在那种时代,没少受人们冷眼,欺打辱骂。直到他们被带进了南肇国富甲一方的丝绸富商孔府里当丫鬟。当时孔府二少还是个病殃殃的少年,成日坐在轮椅里,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听下人说从未见过他笑。
慕远夕于是以为那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子,结果正好相反,正正因为他,她才有了一段难得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她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将到此结束。后来待她站在风雨潇潇荆棘遍布的途中回头再看,才发现自己颠沛流离的日子从未结束。
安定二字,对她来说从来都是莫大的奢望。
“师尊将要去哪?”
她千年前收的排行老三的弟子夙不染,千年后寻到了她,对她娓娓道来了一个又长又臭的故事。她听完了,却像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并没有表现出会令弟子担心的任何情绪。只是手中的酒瓶早已见了底,醉意漫上了她的脸颊。她眼中蒙了一层薄雾,她说,“听完你这个故事,我终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夙仙问:“师尊将要去哪?”
“去一个能让我安定的地方,寻一个能让我安定的人。”
“那是……哪里?”
“南肇之南,余云山下,桃花谷畔,十里桃林。”
那,便是她和他的初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