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夕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无音殿的屋顶上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的凤栖院的。当她自听到“反幽门满门被灭”的消息,整颗脑袋就像被炸开了一般,整个人四分五裂,溃不成形,仿佛南宫寻明屠的不是反幽门,而是她。
小宁子一见到慕远夕,便拉着她坐到饭桌旁,面前早已摆了满满一桌,烧鸡炸鸡烤鸡卤鸡,各色糕点,各式甜品,都是慕远夕的最爱。
小宁子一边给她盛了一碗金丝燕窝,一边高兴地说道:“清素姐,你今天走运啦!义父说这些都是御膳房为了今晚的一个重要宴会所准备的菜品,结果不知因何事将宴会推后了,未免这些早已准备的食材浪费,义父便将其中的一部分赏给了我!来,清素姐,快吃吧!”
其实今晚哪里有什么宴会……这些佳肴,其实是北幽帝方才亲自送过来的,他来势匆匆,似乎很赶时间,命人摆好这些菜肴后,只甩了一句话给小宁子:“只管让她安心享用,不许透露半个字”,便匆匆离开了。
小宁子无可奈何,只得又编了这么一出。但看样子慕远夕根本就没在关心这些美味佳肴的来历。小宁子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夹在北幽帝和慕远夕中间,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一脸懵逼地继续夹着尾巴做人。
慕远夕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地坐了许久。一双乌黑的眼眸由浑浑噩噩逐渐风云流转,最后终得平静,却暗含凌厉光芒。她盯着眼前这些平日里她最爱的食物,就像盯着仇人一般,突然撸起袖子,开始放肆地大开吃戒起来。
清素不禁被她吓到了,虽说慕远夕平时的吃相也是狼吞虎咽,毫无淑女风范,但却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如狼似虎,噬食如魔……
“小宁子,”慕远夕吃着吃着,突然停了下来,对她说道:“今晚我可能要出宫一趟,你帮我看着,别被发现了。”
小宁子这下紧张了,耳边突然回想起北幽帝冰冷冷的话:“她要是有何不测,朕唯你是问。”
连忙问:“清素姐,你,你要去哪??”
慕远夕依旧面无表情,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你无需知道,帮我瞒着便行。”
“我,我怎么瞒!清素姐,宫规严苛,宫中又守卫森严,万一被发现了,我俩都得完蛋啊!”
“放心,我一个人顶。”
说罢,慕远夕便回房闭目打坐了。她需要养精蓄锐,以便夜晚行动。
只留下小宁子一人在外头焦急如焚,纠结两难。一边是可怕的北幽帝,一边是姐妹情深的清素,她该如何是好?苍天啊,做人好难,做个中间人更难……
是夜,慕远夕只身逃出了宫。她发现自己伤好后,内力似乎在不知不觉地每日剧增,直到现在几乎快要恢复到换脸之前的功力了。所以她身轻如燕,于偌大而森严的北幽帝宫上空,飞檐走壁,无人察觉。
她一路急切,直奔仙羽山。抵达之时,月落乌山,暗夜寂寥。春分夜雨淅淅沥沥,早已润湿了她的衣衫发丝。她缓缓走着,目光所及之处,这座集天地灵气、人人必争的仙羽山,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模样。残垣断壁,分崩离析,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姥姥——”
“王十二——”
夜太黑,慕远夕只能跪在地上一个一个尸体地找,反幽门太大了,尸体多不胜数,能喊的出名字的,她都喊遍了,歇斯底里的呐喊,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这暗夜苍穹。她虽在反幽门的时日不长,但戌严说过,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她上辈子是个孤儿,这辈子穿越到这乱世,也生而为孤。她深知有一个家是多么不易,多么难得。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一路走来,颠沛流离,命运坎坷。
在这里的短暂时日,她终于体会到了这么久以来难得拥有的归属感。每个人都对她很好,戌严和王十二,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却如亲人般相处,彼此照顾。可是为什么,只短短数日,一切就都化为云烟,不复存在……
“姥姥——”
“姥姥!!!!”
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直到声音沙哑,身心俱疲地被一具尸体绊倒,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一个水坑里。她毫无知觉般,就这么被鲜红的泥水浸泡了许久,方才吃力地抓着路边的野草缓缓爬出。湿哒哒的发丝紊乱地粘在她的脸上,鲜血和泥土染了她遍身。狼狈不堪的她,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像个路边流浪的孩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山风夹着细雨,拂扫周遭竹林,此时的夜,似乎又更深了一些。慕远夕不会知道,此刻这片山林中,有另一人正远远将她望着。他高高悬立于一片密匝竹林之巅,稳若平地。白玉面具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一一掩盖,却难掩他此刻内心如她一般的剧痛。当他看到她伤心欲绝,终于崩溃的放肆大哭,他终于也忍不住,想要朝她靠近……
无人知。
无人知他这一生,一直都在朝她靠近。
而这一次,他不仅想向她靠近,还想朝她伸手,擦掉她脸上所有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