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夜之间,昆都城中内乱已然平定,皇城大火已灭,百姓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唯有许多官兵在为收拾烂摊子而四处奔走,就连忆帝长孙言聿都忙得晕头转向。
城中虽百废待兴,所幸人员伤亡得以及时控制,大型集会喧闹也很快散场。一切,已慢慢重归平寂。
一夜之间,天地还是那个天地,山河还是那些山河。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桃花在深秋季节里依然开得灼灼妖艳,并没有因为谁的不在而就此败坏。
然而慕远夕的世界,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昨天晚上,慕远夕听完夙仙说的那又长又臭的故事之后,撂下他自己只身一人跑到桃花庵中睡了一觉,想着屠胤迟能在走之前给她拖个梦什么的。结果一觉安稳到天亮,啥事儿没发生。
这让本来就有起床气的慕远夕越发生气,坐在床边自己跟自己生了老半天的闷气。
屠胤迟你个千年王八龟,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宁可让我恨你,也不愿告诉我一切?你个白痴蠢货,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一切为我”,并不是我想要的一切!
虽然……我确是想活。但是,我更希望你在啊!!
如今这算什么?先走的那一个,永远地“活着”。活下来的这一个,却永远地“死了”。
我如今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师尊如今,已是不死之身。”昨天夙仙说的话忽然在她耳畔响起,仿佛在提醒她,屠胤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地为她所做的一切。
是的,他把不死之身给了她。他把“再生之力”给了她。
造物主的那一半“生”,是他得以从半佛手中保住她魂魄的原因,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晓。慕远夕在地界的那一年,他上天入地满世界地寻她,同时也在用“再生之力”勉强维系着半佛即将灰飞烟灭的一丝魂魄。
他的目的,便是想从半佛口中套出能够救慕远夕的办法。
一年未到,半佛终是被屠胤迟的执着和坚持打动,凛着最后一口游移的气息问他:“纵是万劫不复也无妨?”
屠胤迟应得干脆:“无妨。”
半佛终是说道:“她魂魄中已有你一半的再生之力,根本无法入得轮回。唯有让其以鬼孽之身重返阳间,接受你另一半的再生之力,方得重生。只是如此,便会催动阳间阴物,致万鬼躁动,人间将现地狱惨状,此番深重罪孽,地界必将重治。十八层地狱之苦,少则百年,苦不堪言。”
“此番罪孽,由我一人承担。无妨。”
半佛最终在他面前烟消云散。但听夙仙说,造物主的意识亘古长在,永远不会消失。只是存在的方式可能不一样罢了。
造物主的意识不在了。屠胤迟也不在了。那么她呢,她这一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身躯,有何用?如今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照鬼镜悻悻地跑了回来,蹲在房门口等了许久,一见到慕远夕从里面走出来,腾地站了起来,端着一张讨好的笑脸道:“主人,没事了。不仅龙府没事了,其他地方也都没事了。”
“要你说?”慕远夕冷着脸,低眉瞥了他一眼:“所有阴邪之物都被清理干净了,你这邪灵怎么还在?”
照鬼老头依旧灿着脸,道:“多亏魔尊大人饶小的一命,小的从此必当大修正道!”
慕远夕眼帘低垂,默了少许,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有些喑哑:“他和你说了什么?”
照鬼老头敛了笑,道:“魔尊大人要小的跟在主人身边,护主安遂,主人若是少根寒毛,就将我一起拖入十八层地狱……”
慕远夕苦笑出声,喉头仿佛哽了几块千年老骨,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怕一开口,泪如雨。
人生孑然一身而来,必当孑然一身而去。什么血刃成鬼刀照鬼镜,通通都是身外麻烦之物,慕远夕将他们扔在桃花庵里,便只身消失了。
往后数十年,再无人见过这位名动天下的“女魔头”,她的故事,在民间渐渐地被淡忘着。
唯有她的好徒儿夙仙知道她在哪里。只是从不曾去叨扰。余云山桃花谷中,那漫漫十里桃林,是屠胤迟为慕远夕而栽,四季如春的花期,是屠胤迟留给慕远夕的深情。千年如一日。
夙仙知道师尊在那里,如果屠胤迟永远不回来,她便会永远都在那里。
一日如千年。
日子啊,慕远夕从未觉得如此漫长。一开始她还能勉强忍受,到后来逐渐过得不知时日,便以酗酒为生,日子虽漫长,但却度得迷迷糊糊,终是好过了些。
时光如河,再未曾踏出过桃花谷的慕远夕,已不知今夕是何年。唯知酒香醇厚,桃花依旧。所等之人,在万水千山之后。
……
酒醉梦乡中,她靠着一株桃树似睡非醒。
风轻轻。好似有人在说话,带着淡淡小奶音的男声,温柔地在耳畔缱绻。
“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