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本来以为会和红晶族的头头脑脑厅堂相见,还能看看红焰女长什么模样。毕竟他少年心性、童心未泯,对“准新娘子”有着天生的好奇。
现在苏渐开始觉得这件事有些不简单起来。那位青年才俊阮总管,很可能又跟他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
接下来的事情,进一步加深了他这种判断。
当他和随从们跟着前面那个蹦蹦跳跳的乙六少年,走到了落脚的驿馆客房前,这才发现,这客馆房子不仅面积小,位置还偏僻,处在村子最南边的角落里。
它离晶海倒是近,但同时也显得更加阴暗潮湿。
不仅如此,当乙六将他们安顿好后,这红晶少年好像对他们挑来的几担礼物不屑一顾,问明有哪些东西后,单单把阮天择口中的特制药剂“定魂汤”给拿走了。
“果然如此。”苏渐到这时,终于确认并非自己疑心病太重。
这时候,他一回头,便发现随从们眼神闪烁,对自己的目光躲躲闪闪。
“这里面有事。”苏渐想道。
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将近黄昏。
当日影西斜、天色渐暗时,那红晶族倒是没把他们忘了。
他们按时送来了简单的晚餐,不过和晚餐同来的,却还有几个红晶族武士。
他们身穿简陋的鹿皮盔甲,手持铁叉,看似站在门外守卫驿馆安全,但实则就是看守。
“竟然还派人把守!”察觉到这一点,苏渐不仅没生气,反而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他想,说不定,自己这回还真来对了。
吃完晚饭后,苏渐透过窗户,看着入夜后的红焰晶海,便发现她正散发出柔柔的红光。
黑夜中,这种光色柔淡如水,十分助人入眠;可惜这会儿,苏渐是绝不会睡的。
事实上,现在红晶族只把苏渐当成一般使节,已经犯了个错误。
确实,如果是一般使节,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规规矩矩,在驿馆斗室中闷坐愁城;但别忘了,苏渐号称“孤胆屠龙”,可是玄武卫的精英,尤其还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个!
于是,苏渐看似欣赏夜景,却把屋外情况尽收眼底。
仔细观察了一阵,他终于摸准那些守卫们分布的位置,甚至连每个人走神犯困的周期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月光移动,他这片窗前空地恰好陷入幽暗的月影。他立即迅速回身,在床后脱下了宽大的袍服,换上一套黑色夜行衣。
一切收拾停当,他便如灵猫一样,团身跃出窗外,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前阴影里。
停了停,见未被发觉,他便蹑足潜踪,开始夜探红溪村。
他心中坚信,别看自己得到冷遇,种种迹象表明,今晚对某些红晶族人来说,也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普通人眼里,地形平坦的红溪村,即使到了夜里,有红焰晶海的柔光映照,到处都很敞亮,很难藏身。
但苏渐是谁?
在他眼里,看似敞亮开放的红溪村里,却存在着一个四通八达的黑暗王国。
他一路行走在各种树木房屋的阴影里,畅通无阻;那纵跃飞奔之时的从容气度,让他如同幽暗国度的王者。
很快苏渐就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信息。
当他隐伏于一处相对高大精良的村屋后窗阴影里,便听到里面有人在抱怨:
“你们说,丹丘城那个大总管,也催逼太急;算上今天这个毛头少年,已经是第五拨人来说亲。”
“谁说不是呢。虽然听说那华夏族的大总管,也是青年才俊;但如此做,毕竟趁人之危。”
“对啊,他不过仗着有药方能治咱们族长的怪病,便拿红焰女嫁给他做条件,总有强娶民女的嫌疑。”
“吓!真能治好吗?我却不相信,毕竟族长他老人家还是病恹恹的样子,脸上的黑气也不见消退,只是减轻而已。”
“减轻也是本事!咱们不是连炎风原的火妖巫医都偷偷请过?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看来咱们族这么好的姑娘,真要嫁给异族人了……”
“咦?你们说,红焰女出身可不简单,是万年火晶之气凝成呢,性情最是刚强贞烈,她会愿意嫁出去?”
“怎么不会?虽然她出身奇特,但拜咱们族长为义父是不假的,平时父女感情也一向很好,现在族长义父身染重病,为了救父而嫁人,红焰女做得出来的。”
“但为什么好几次都拒绝了丹丘城的提亲?”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族长大人不愿意红焰女为自己做出如此牺牲,才几次三番拒绝的。”
“唉,这叫什么世道啊……”
在这一句之后,屋里交谈之人不约而同地一声叹息,一起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们陷入了沉默,苏渐的内心却翻腾起来。
“原来,我还真的被阮天择那混蛋摆了一道!”苏渐心中苦笑道,“没想到我堂堂好男儿,这次却被奸人当枪使;估计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强娶民女的恶霸帮凶!”
心中转念,他从窗后悄悄退出。
这时候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很靠近红焰晶海。
因为晶海日夜散发淡红光彩,所以无论什么时间、什么角度去看晶海之滨,那里的景物都一清二楚。
这时候苏渐抬头一看,正巧看见晶海边淡红湖水的映衬下,正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在礁石上依偎说话。
此时晶海泛彩,如同光明红幕,将海滨夜谈之人的剪影,烘托得无比鲜明。
苏渐立即发现,两人中那个男子,竟是十分眼熟。
“步凌空?!”等靠近些,苏渐看清是谁时,顿时大吃一惊!
他没想到,那位低调方正的折冲都尉,这时竟出现在红溪村中,还和一个身材无比曼妙的女子相互依偎。
“他来这里干什么?”苏渐不由得心下有些犹疑。
不过很快,碰见熟人的惊讶,就被那女子曼妙的身姿转移了注意力。
苏渐经历丰富,算是阅人无数,毕竟无论是京华城还是灵鹫学院,都集合了人类王国中最美的一部分女子;但这时候,他还是为这女子惊人的身姿而惊艳。
借着晶海的淡红光辉,苏渐看得很清楚,虽然她盘膝端坐,但依旧看得出身形极为修长,尤其那两条玉腿,纤细修长,还很白皙,在红色湖光中白得耀眼。
和一般的华夏女子也不同,这女子生着一头罕见的金色头发;金光闪闪的长发从她肩头如流瀑般倾泻而下,正在迷离的夜色中熠熠生辉。
同样可能是因为异族的缘故,她身上的衣物也极少,就像是某种极简主义,苏渐发现她竟然只穿着胸衣和短裙!
它们只能遮住女子身上必须遮住之处,其他的部位一概外露;比如她白生生的玉臂玉腿,唯一的装饰物就是红玉手镯、脚环,其他再无一丝一缕。
而她的身姿本就曲线玲珑,袅娜曼妙得惊人,现在衣物布料还这么简省,那给苏渐这样看惯了长裙大袖华夏衣冠的少年,带来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震撼之下,苏渐甚至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咦?这女子身上简短的鲜红胸衣和短裙,边缘竟然都呈自然辐射燃烧的火焰形状,很明显并非寻常的丝绸布匹衣物。
“红焰女!”虽然这时还没看见女子转过脸来,苏渐就已经知道,这女子应该就是以美艳异族风情闻名的红焰女。
潜行得再近些,苏渐便听到了两人的对答。
那红焰女正对步凌空忧伤地说道:“凌空,那阮总管几次三番相逼,今日又派人来提亲,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水光潋滟里,红焰女的声音空灵与娇娜杂糅,声线奇异而美妙。
“红焰,”平素执拗古板的步都尉,这时变得十分温柔,“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族长他老人家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你的意思是……”红焰女侧过脸来,怔怔地看着他。
“我也不想的,”步凌空难过地说道,“可是阮总管的药真的管用,虽然一时并未根治,也只是因为你现在还没答应他吧。红焰,”
步凌空深情款款地看着女子,“我很喜欢你,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而阻止你去救父,那样的喜欢太自私。为了成全你的孝道,我可以退出。”
“你……退出?”红焰女浑身一震,吃惊地看着他。
“是,我不能成为族长伯父治病的障碍。这,才是我认为的‘大爱’!”步凌空既悲伤又凛然地说道。
“呜……”红焰女忽然间失声痛哭。
“红焰……”步凌空手抚痛哭女子颤动的香肩,不停地安慰。
这时候,方正的折冲都尉以为,红焰女是被他的“大度”而感动;但他却不知道,表面似乎感动哭泣的女子,内心更多的却只是悲伤。
作为万年火之精灵的红焰女,其内心也跟火焰一样热烈而纯粹;在她的认知里,爱是纯粹的,是不可以退让的,所以当听到步凌空这样说之后,她哭了。
这时候,苏渐的心中,对步凌空的话也有些不以为然。
他在想,如果自己是步凌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这般想象一下,他就觉得,如果换成是自己,还真地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换成他苏渐碰上这种情况,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和自己的爱人一起解决问题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老族长的病,实在不行,他可以使出一切不违法的奇招怪招,一定要让能治病的阮天择帮他这个忙!
想到这里,苏渐刚觉得自己有些替古人担忧,“想多了”,但却忽然心里一动。
“嗯?治病?”仿佛灵光一现,苏渐忽然间找到了一个撬开眼前僵局的办法!
心中打定主意,他看了看水幕天光前那两个陷入哀愁的剪影,不再停留,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自暗影中悄悄遁去……
第二天上午,正当那些红晶族人还想将苏渐几人晾在一边时,却突然听到乙六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阮天择派来说亲的使者,竟然宣称他就能治好老族长的病!
听到这消息,那作为红晶族议事厅的红溪村祠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本来按道理,听说苏渐宣称能治病,就该立即请他来。但族长赤阳的侄子赤明,这个有点志大才疏的红晶族小年轻,却对此不屑一顾。
他很肯定地说,苏渐肯定在胡扯,在耍人族一贯的花头智谋,只不过为了打破冷遇局面,骗他们接待而已。
其实,他这愣头青一样的想法,还真地接近了真相。
但作为当事人的金发红焰女,却提出了反对,倾向于让苏渐来。
她的理由很简单,现在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要试上一试。
本来两人相持不下,谁知道作为通报人的乙六这时候说了一句话:“红焰姐姐、赤明大人,乙六发现,好像这位领头的苏渐,跟那几个阮总管的熟脸随从,并不是一路人。”
“啊?”赤明叫道,“小乙六,你可别胡说,姓苏的是阮天择派来,怎么会和他的人不是一路人?”
被赤明这么一喝叫,乙六这半大少年便有些畏缩。
这时红焰女鼓励他道:“小乙六,你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红焰姐姐,”乙六鼓起勇气道,“我昨天和今早,和这位苏使者接触了几回,便发现,他好几次听说一些事情时,倒好像根本不知情,几次都回头看那些随从;那些随从的眼神也都躲躲闪闪的。”
“特别是今天一大早,苏渐来门外跟我说他能治族长伯伯的病时,那几个阮总管派来的随从十分吃惊,好像对此从不知情。”
“那更说明这苏渐是在胡扯!”赤明断然喝道。
“也未必。”红焰女摆了摆手,“还别说,这么一说起来,这个使者叫什么……”
“苏渐!”乙六机灵地接茬道。
“对,苏渐,”红焰女轮廓分明的美丽脸庞上,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怎么可能听说?”赤明嗤笑道,“姐姐,咱们红溪村荒郊僻壤,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无名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