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瑾萱自幼聪慧,本就是隐在沙昊威身后的实际掌舵人,其心中韬略自不必说,当陈依将整个章程和盘托出以后,抛开个中难处,从整体上来说,她不得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可却实操作的可行之法。
至于陈依最后说的话,她倒没太当回事,何为气运?说白了不过是失败者的托词而已,黑云寨表面上看着派系林立,各种明争暗斗充斥其中,但沙瑾萱知道,只要有心,自己这边便可以短时间内肃清内患,统一思想。毕竟,那些所谓的外来派,既没有民众基础,也没有财政大权,不过就是百十来号打手而已,只要将其中几个领头的控制住,便翻不起什么大浪来。说到底,山寨里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属于本土派的坚定拥护者的,只不过那些投靠过来的人,确实是一批颇有战斗力的打手而已。
而关于陈依对结果的论断,她心里虽有担忧,却也不至患得患失,山匪有大有小,西夏兵有强有若,靠山也不止只有一个选择,这些他所谓跟气运相关的东西,都是可以把控的,再不济,大不了换个思路,从新来过就是。只要黑云寨不倒,只要边境一日不宁,他们就还有机会。
思及此,沙瑾萱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九分真诚,一分算计的朝陈依施礼道:“先生高论,奴家收益良多,自当将之如实告知家兄,一切依先生之意,逐步施行,还望先生在其中察缺拾遗,好教我等少走弯路。”
陈依听着这话顿觉不妙,感情自己说了那么多,对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姑娘谬赞,只不过一点愚见,还谈不上高论与否,若能为姑娘所取一二,已是万幸,何敢居功?至于察缺拾遗,更是不敢胜任,百无一用是书生,莫要因为一时意气而误了大事才好。”
双方各自开始打起哑谜来了!
沙瑾萱听懂了陈依话里的意思,主意可以出,事情你们自己做,出了问题我不负责,自然也就不和你们是一伙的了。
说到底,还是不愿入伙。
她哪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陈依,恭敬是一会事,那是因为他确实觉得陈依有才,而一旦谈到自家的切身利益,那又另当别论了。
“善始善终是为美,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以先生秉性,当为君子,不为小人,奴家所言可对?”
这是又准备威胁上了,陈依颇为郁闷,沙瑾萱这是在告诉他,你要是个君子,自会言行合一,将自己提出的方略认真落实到位,同时享受到君子的礼遇。反之,那就不好说了,对待小人,天下人都知道是何结果。
“我可是朝廷革除功名并发配琼州的钦犯!”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读书人之间的一时得失如同镜花水月,常人不懂,也不愿懂。我只知道,先生有韬略,而黑云寨正需要,足矣!”
“非此不可?”
“扫榻而待!”
陈依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无论怎么做,都躲不开套进去的结局。自己不提出策略,会被强行拉进来,自己提出不需要自身参与的策略,别人也依旧会认为此策非得你参与不可,所谓画地为牢,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左右躲不过,陈依索性讲话挑明,“沙姑娘,在下直说了吧,入伙一事决计办不到,若你非要强迫,大不了一死尔!”
沙瑾萱发现陈依这人挺矛盾的,有时候表现得贪生怕死,愿意为了苟全性命而妥协,根本没有印象中那种读书人以命卫道的气节。有时候又显得特别拧,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而不惧威胁,甚至表现得比其他读书人更莫名其妙。
注意出了,人也肯定离不开黑云寨,这入不入伙有什么区别了?她实在不明白,陈依这所谓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其实是她想多了,陈依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一种试探罢了,对于他来说,活着,是最后的底线,如今种种,不过是一种谈判技巧而已。他两世为人,唯一一次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就只有被范文劫杀那次,而且还是在自知毫无生还希望的情况下,若有选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何抉择。
如今这种情况,陈依很清楚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对称交锋,但尽管如此,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决计不能放弃,挣扎至少代表着还有一线生机,若就此认命,那就真的彻底没戏了。
“先生心意已决?”这是沙瑾萱最后的威胁与试探。
“生而为人,不敢欺心。”这也是陈依最后的倔强。
两人自此陷入了沉默。
沙瑾在思虑着该如何处置陈依,杀是不可能真杀的,可又不能就这么轻松的饶过,自己话都说出去了,真要收回来的话以后就彻底被动了。然而权衡再三,却依旧没有找到适合的办法。
陈依一直在观察着对方的反映,他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就认怂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了命,一切都是枉然。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沙瑾萱退了一步,毕竟,西北这样的地方,要想再找到陈依这样一个合适的人,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只见她莞尔一笑,随即释怀道:“既如此,奴家便不再多言。”
接着,又把纱笠戴上,朝着门外大声命令道:“来人啊!”
她本意是想让人进来带陈依下去休息,既然没谈拢,自己又不可能真的把他杀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先将其关起来,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这话听在陈依耳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这是图穷匕见,要真的杀人了?
说是迟,那时快,不等门外的人进来,陈依如同被踩到脚的狗一样,立马从座位上蹦起来,直挺挺的站在沙瑾萱面前,再不复之前那般傲然,语气卑微的讨饶道:“女侠且慢,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沙瑾萱被陈依突然的这么一出给彻底整懵了,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随后便释然了。
看着陈依这副神态,忍不住打趣道:“你以为我要杀你?这就怕了,不是说好的不过一死尔吗?”
陈依也不在意对方的嘲笑,只装作没看见,“蝼蚁尚且偷生,况乎人哉!”
“你们这些读书人啊,真是好赖都有歪理,我说不过你,也懒得和你再说了,既然不愿意,我还不要了了!”沙瑾萱突然觉得是否是自己操之过急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这是准备改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