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准备工作比之春天更加忙碌,泉方天天跟着楚博,而楚博却根本就没有时间多看他一眼。
这天楚博到处找不到泉方,手上又有太多的事儿要忙,很是着急,好容易泉方回来了,楚博冲他喊道:“你去哪儿了,这里计石方正忙着,还要去找你……”一看泉方的脸色不对,楚博马上闭嘴。
一下午泉方都没怎么说话,平时晚上吃完饭,都是他在一边磨墨,楚博计算勾兑准备的建材。今天泉方吃完饭就到阁楼上去了,楚博跑到阁楼上找,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泉方单独住一个大房间,楚博一进屋,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点灯,“咣当”他把什么东西碰到地上,停了一下,楚博才听到窗户那边有动静,他走过去,看到泉方坐在阁楼的窗台上。
“干嘛坐这里,小心掉下去。”
泉方不理他,他也爬上去,挤着坐在泉方旁边。
“你哭了?”麻黑的天色下,楚博模糊看到泉方睫毛上的泪珠,诚心地道歉:“对不起,眼看要开工,最近实在太忙了,说话有些冲。”
泉方抬头说:“哪儿有主人跟奴隶道歉的?”
楚博仔细盯着他的脸,很少有人注意、包括他自己,泉方长得其实很……怎么说呢,很美。他的鼻子小巧,高挺的鼻梁,比女孩子都秀气,眼睛细长,紧致的单眼皮,厚嘟嘟的嘴唇,尤其是肌肤,细腻到看不到毛孔。楚博仔细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今天是我的生日。”
“今天,今天是六月初九,对啊,我都没有问过你。”
“你哪里能想到问我。你的眼里只有房子。”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有人说过你像女孩子吗?”
“没有。”泉方警惕道。
“你现在就像女孩子一样吃醋,而且我见过吃醋的,可没见过跟吃房子醋的,哈哈哈……”
“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
“好,那我就看房子去了。”
“你既然那么懂女孩子,盖这房子是为了娶她回来吧?”
“是啊,不然也给你找一个?”
“我不要,你留着娶吧。”
楚博望着水塘上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认真说道“不是说笑,这房子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是我心里的抗争。”
“房子,不是为了住的舒服吗?”
“当年全家因为父亲莫须有的谋反罪名出逃,路上经过万般艰辛,才来到这里,还把五哥丢了。可路上不是最艰难的,最艰难的是在这里---荒郊野地里生存下来,寒冷和饥饿摧残着每个人的意志。”
泉方望着楚博的眼睛:“我知道那种感觉,关键是心情低落。”
“是的,我想父亲病倒的很大一部原因是因为他作为一家之主不能再庇佑全家而急火攻心吧。”
“我想是,再坚强的人也有无力的时候,”
“经过长久逃亡和生存考验,人很容易颓废,何况我们这些从来没有吃过苦的人。”楚博自嘲地笑笑。
泉方经历过他经历的一切,甚至更多,这些话都说到他心里。
“那时,我的叔叔和三哥为我们心里竖起了一盏灯,他们坚韧地扛起这个家,想尽各种办法找食物。美味、充足的食物在苦难的冬日是呵护心灵最好的良药,最重要的还是三哥和叔叔乐观的精神和丰富的生存技巧,当时我和楚瀚最愿意跟他们去找吃的,因为他们总有办法。这对我影响很大,我想与其在这里艰难度日、被命运打倒,还不如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泉方把手放在胸口,赞同地点点头。
“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平台,心里狂喜,这里是再适合不过的梦想家园了。老天把需要的一切都放在我手边,用心用手去创造就好了。我要证明自己,我要与命运抗争,为了家人,更为了自己,营建美好生活!”
泪水浸入泉方的眼睛。
“所以我每天唱着这样的高调,来鼓励自己一定要建一所梦想中的房子,因为山后郡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实现梦想的好地方。你看我还捡到了你。”楚博俏皮地挤挤眼睛。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正经,前一刻我还听得感天动地,下一句你就撒荤玩笑,转太快了吧你。”
楚博还是一脸严肃:“这是真的,认识你就是我美好生活的开始。你要否认吗?”
“哎呀,你……”泉芳真是拿他没办法,嘟起嘴来装生气。
楚博也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我一直也没问你,你的真名应该也不叫泉方吧。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经历磨难才到了这么美好的地方,所以你才叫这里山后郡,对吗?”泉方答非所问。
“哇偶,被你一讲原来这么有意义,嗯,取名的人肯定是个天才!”
泉方白了他一眼:“那你打算叫给这栋房子取什么名字呢?”
“既然有生日,那你的父母呢?”
泉方忽然低头不语。
楚博想想他是高句丽人,肯定因为打仗父母双亡才流落街头的,哄他道:“不方便讲,以后我就不问了,你不要难过啊?”
“他们都不在了。”
尽管楚博想他的境况肯定很糟糕,只是没想到竟然真问到了人家的痛处。一向爱开玩笑的他很歉意地看着瘦小的泉方,忽然觉得有抱住他安慰的冲动。
“你,你不要太难过,我可以做你哥哥。从小我就只叫别人哥哥,真希望有个弟弟呢。今后我来照顾你。”
泉方抬起头,含泪笑道:“主人哥哥,奴隶弟弟。”
“生日快乐!”
“快乐!”
“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泉方看着楚博,皱眉:“喜欢?”
楚博认真道:“对啊,喜欢。你温顺得像只小鹿,前一刻还振振有词,后一刻就被我说服。然后就说‘好吧。’‘嗯’‘知道了。’一切就听从我的安排,一点儿也不执拗。”
“这算是优点吗?”
“当然,非常大的优点!小跟班就应该这样。”
泉方见楚博认真,傻傻地笑了。
“既然是你的生日,今天应该悼念父母不是吗?”
“我,那个……”
“拜托,我都告诉你我们全家是逃犯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你确定要我说吗?说了你不会撵我走?”
“说!”
“我的父亲是泉盖苏文的儿子泉男建,被唐军抓去做了俘虏;母亲是高句丽王的女儿,照姬公主,去年去世了。”
“等,等会儿。”楚博确实被雷到了。“那么说你就是在高句丽权倾一世的泉盖苏文的亲孙子,高藏的亲外孙?”
“是的。”
“可是据我所知,你父亲和高句丽王高藏不是一派啊。”
“所以父亲就把母亲搁置在扶余城,极少去见她,连我也没有见过几次。母亲身体不好,前年去世。我由一个大唐侍女带大,后来扶余城失陷,到处一片混乱,我跟侍女失散,沦落街头。”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外公高句丽王呢,听王建叔叔说他还在高句丽。”
“母亲当年私定终身,与外公决裂了。”
楚博想想说:“你刚说都不在了,我还以为……那你父亲还活着。”
“我长大后没有再见过他。”
“安全起见,还是把你的身世隐瞒下来吧。以后你只跟我有关系,我就是你的哥哥,从今天你的生日开始,好吗?”
楚博眼神坚定,泉方顺从地点点头。
楚博想‘我一直认为自己很不幸,可谁知道作为王族之后的泉方曾经历过什么样的日子呢。今后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保护他!’
“你相信我吗?”楚博问。
“嗯。”
“为什么?”
“没有原因。”
***
山后郡潮湿闷热,半圆洞里凉爽舒适一些,伤兵们全都歇了,只有楚博还在平台上顶着烈日写写画画。泉方跟在他身后有些打蔫,见楚博专心致志,他也不好打搅,一直咬牙坚持,渐渐地眼前的绿色开始模糊了。
楚博把一大卷皮尺递到身后,好一会儿没有人接,他回头一看,人已经摊到在地上。
“泉方,泉方。”楚博一边叫,一边把他抱起来,跑着放到树荫下。泉方慢慢睁开眼睛,楚博见他醒了,责怪道:“你啊,大热天穿这么多衣服干什么?赶紧脱了吧。”
“不,不用,我没事儿。”
“哪儿不舒服?”
“头疼,恶心。”
“肯定是中暑,走,先回去洗个澡,凉快一下。”楚博说着又要去抱他。
“我自己能走。”泉方说着试着站起来。
“哎呦,我背你回去吧。”
“真不用,天太热,主人也是满头汗,小心也中暑了。”
“好吧,我扶你起来。”
泉方努力站起来,一阵阵头晕目眩,让他无比虚弱。楚博扶着他的胳膊,觉得那胳膊那么细,那么软,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低头看看泉方苍白的脸和嘴唇,说不出地心疼。
回到辅建筑,泉方去洗澡,楚博去帮他准备一杯蓝莓藕糖饮。大热天的,厨房里没有人,楚博亲手冲了藕粉,冰在冷水里,又压榨泡在凉水里的梅子,捣鼓了好半天才做成,尝尝味道还不错,便兴冲冲地端到泉方的房间。
阁楼上,南北窗透过的风让人感觉很舒服。
“泉……”楚博到泉方的床前,见他已经睡着了。白色的棉花布包裹下,红嘟嘟的脸,清秀的眉毛,饱满的唇,纤细的手……醒着的时候欢蹦乱跳,这个时候却如此恬静,楚博坐在床边看得如痴如醉,他下意思得凑近他,亲他细腻、粉红的脸。就在他将要靠近他的一刹那,忽然停住了。‘我怎么了,太恶心了。哎呀,我怎么能……’楚博逃也似的冲出房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