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露台上飘落很多落叶,楚浩打发掉一拨又一拨的人,留底的文档杨凯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杨如也叫了来。
燕西醒过来之后,楚浩除了在燕西面前露个笑脸,其余时间都冷若冰霜。
“那些棕色盒子里的资料急着用,去把二夫人请来。”
燕西能慢慢在院子散步,精神也好了很多,楚浩和耐尔洁两人像是被监视了一样,耐尔洁总是躲得远远的,楚浩要找理由才能单独跟她待一会儿。
耐尔洁到了,杨凯两人都归纳的差不多了。
“来,喝茶。”
“不是要……?”
“喝茶。”
文档归纳好,杨凯让杨如把东西赶快收拾好搬走,然后到楼下守着。
“尚衣局送来的礼服我已经帮姐姐试过了,等郡公忙完了,也去试穿,需要调整、熨烫的话,还来得及。”
“什么时候你开始操心这些闲事儿了?”
“太后登基,燕西姐姐醒来就高兴这一件事儿了,要不然天天吵着要看孩子,我也哄不住。”
楚浩也哄不住,只好闭嘴。
“我能不能不去?”耐尔洁试探地问。
“不想去就不去啊。”
“真的?”
“惊讶什么?不去就不去,呆在家里更安全。”
“刺客都被郡公找到了,干嘛还那么紧张?我只是不愿意凑热闹。”
太后给耐尔洁的礼服是突厥女汗用的,跟外番酋长一个队伍,不跟楚浩和燕西走在一起。这样安排是避免尴尬,却还是会更尴尬。
“那么大的场面,又不差你一个,去不去都随你。”
楚浩若要求改变,那耐尔洁是走在燕西后面,还是和燕西并排。若不要求改变,那耐尔洁在家里的身份更加不明确。楚浩从来没有如此左右为难过,他宁肯耐尔洁不去。
“郡公不怕担责,我就敢不去。”
“就这么定了。”
耐尔洁崇拜地看着他,又无奈地笑了。
“咚咚咚”杨凯在楼下敲门。
“上来吧。”楚浩有些不耐烦。
“郡公,您看。”
“长安来的?”楚浩还没打开,就开始紧张,尽管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李林一旦被抓紧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况且真的被酷吏咬死,单就他是徐敬业的弟弟,就很难翻案。
耐尔洁拿过他手里的信封:“我帮你拆吧。”可是耐尔洁自己也紧张,几年前在长安,她见过李林,知道李林对楚浩的重要。
“没事儿,西域的玉石运来了。”耐尔洁把信递给楚浩。
楚浩深深呼了一口气:“再这么折磨我,我就直接去长安不回来了,爱谁登基谁登基。”
耐尔洁吓得赶紧到栏杆边查看。
“小时候,李林被他那些哥哥们欺负,我能帮他一时,毕竟不生活在他家,并且胳膊拧不过大腿。偶尔连我也一起被他们欺负。”
“小时候被霸凌的孩子,成年后都不自信,郡公意气风发,看不出来哪儿不对。”
“我,我是个小混混,在外面野惯了,可李林就不一样了。为了能在那个家待下去,不得不让他的嫡亲妹妹婉儿帮忙,可婉儿骄横,帮李林挡住那些哥哥们的同时她自己也欺负李林,动不动就让家奴按倒李林,让李林下跪,逼他喝酒。”
“好可怜,怪不得郡公那么照顾他。”
“我本来想,有了钱,帮李林捐个一官半职,也让他能挺起胸,出人头地。李林淡薄,不喜欢与官场的人打交道,只想守着莹满安心过日子。”
“我记得他的腿……”
“是的,他很自卑,心里也有问题,别说什么一官半职,任何大场合他都不愿意抛头露面。李林在那个家受够了窝囊气,甚至跟他们家脱离了关系,自去了宗籍,荫封、家产丁点儿好处没有得到,到现在却受他们那些哥哥的牵连,每天都在鬼门关。”
“咚咚咚”杨凯又来敲门。
楚浩拳头都攥起来了,刚要发火。
“燕西姐姐派人来叫吃饭了,走吧。”耐尔洁站起来往外走。
“你怎么知道?”楚浩没有动。
杨凯跑上来说:“郡公,夫人说晚饭摆在东餐厅了,请郡公和二夫人去用餐。”
耐尔洁摊开手,纵纵肩,先下了楼梯。
***
没有阿史那默啜陪伴的,戏剧不再是戏剧,小溪红酒加白酒每日喝到不省人事。
太后的登基大典,小溪穿着华袍,戴着凤冠,走路东倒西歪,和燕西还有武家的姐妹一样被封为公主,走在队伍的前列。
女眷们提早站到则天楼等很久,很多人怕把衣服坐皱了,就一直站着。小溪到大殿里面去睡觉,等着太监来请,再出去。
整个大典,需要出门的时候小溪出去列队,找个空隙就躲到角落去睡觉。
过午大典结束,所有人按照规定路线从东、西两侧进入宴会。天气晴好,宴会就安排在乾元门前的校场上。
公主加起来有二十多位,还有郡主、县主、夫人各个阶衔的女眷,队伍浩浩荡荡。小溪无精打采,懒洋洋迈着步子。
忽然女眷开始窃笑,甚至窃窃私语。小溪往她们看的方向瞧了一眼,原来是番外酋长的队伍。番外酋长发型、衣帽、长相各有不同,对武家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女眷的确是视觉冲击。
小溪不屑地翻翻白眼,就在她扭头的一瞬间,一双明亮的眼睛吸引了她,她立刻脱离队伍,走到栏杆边上,追着另一边队伍的脚步。
等过了前面的坡道,穿了两栋建筑,不管后面侍卫、太监的任何指令,小溪穿过大殿,到了另外一个队伍里去。
她熟悉地形,唯一的阻挡就是禁卫军。宫里的禁卫军都不认识这位熙公主,不也不敢拦,再说谁拦的住呢。
华服和头冠是最大的累赘,华服的扣子很紧,小溪奔跑过程中解不开,她又想摘掉头冠,头冠用很多夹子固定,扯也扯不掉,既然掉不了,就放心跑吧。
过了永泰门,番外的队伍里塞进去一个红衣公主。
旁人还没注意到的时候,耐尔洁低喊道:“小溪,你干什么?快回去。”
“你别管,我来找他。”小溪盯着回头看她的阿史那默啜:“到洛阳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没来得及。”
“伤好了吗?”
“好了,皮肉而已。”
“不是说……公开露面不危险吗?”
“放心吧,有太……有女皇庇护,不会有危险。你快回去。”
“大典都结束了,我要坐在你旁边吃饭。”
耐尔洁仔细辨别阿史那默啜和小溪在说什么:“小溪,不行,赶快回去!”
小溪完全不理会,跟着番外的队伍,进了万象神宫。座位都是安排好的,小溪坐到阿史那默啜的座位上,阿史那默啜只能盘腿坐在桌子一边。
“明天未时,在橄榄酒楼,我等你。”
“明天皇上要见我。”
“后天。”
“蝴蝶,我找你,有时间,我去找你。”
“好。”
“快回去吧,一会儿皇上就来了。”
一个老太监走过来,施礼说:“熙公主,您的座位在东大殿,走吧,老奴带殿下过去。”
小溪得到满意的答案,站起来跟着太监走了。
耐尔洁问阿史那默啜:“阁下怎么会认识小溪?”
“偶然认识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期率的女儿?”
“你是?”
“阿史那默啜。”
“是……”
“是的。”
“晋谒姐姐她……”
“她是我嫂子?”阿史那默啜忽然难堪。
“我知道,我是说她还好吗?”
“你和我都在被阿史那骨笃禄追杀,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我是在帮小溪问的,晋谒姐姐是嫁给了你哥哥,但是他也帮你娶了一位契丹妻子。小溪是大唐的公主,太后的掌上明珠,劝你离小溪远一点儿。”
“我没有契丹妻子,也没见过。熙公主还小,我会等她的。”
***
冬天到来,楚浩的脸也像是被冻住了。他每天按照时辰陪燕西吃饭、散步,按照日子,到燕西的房间去睡。
跟耐尔洁在一起的时间更加短暂,就算是一起商议收支,就算有旁人在场,只要杨凯耳语几句,他马上就离开。
西突厥风云变幻,西有大食,南有大唐、吐蕃,北方毛人、东有东突厥,十姓内附处处都有隐患,加上阿史那默啜得到女皇支持就要返回突厥,耐尔洁恨不得亲自跑到边境去。
楚浩不便插手突厥事务,躲得就更远了。
交接的日子到了,斛瑟罗收集十姓残部几万人安全进入大唐边境。斛瑟罗本人也来到洛阳,耐尔洁和他一块儿入宫,面见女皇。
公事之余,耐尔洁约了小溪。
尽管很不情愿,小溪还是在樱花阁招待了耐尔洁。
樱花阁本身就是公主级别的住所,小溪被封为公主之后,樱花阁四周起了宫墙,成为一殿之主。
小溪把所有能摆出的东西都摆了出来,所有轮班的侍卫、宫女、太监都叫来列队,所有的食物全都放到桌上。
耐尔洁并不在意排场,心思全在小溪身上:“小溪,你母亲正在配合治疗,出不了门。你和阿史那默啜的事情,我也不好告诉你母亲,而且你父亲若是知道,一定会奏请皇上……”
“你跟他说了什么,他一直不肯见我。大典那天我跟他约好的,他为什么没有出现,他为什么又消失了?”小溪气急败坏。
“我发誓阿史那默啜消失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我。”耐尔洁沉住气:“小溪,大唐和突厥的对立,你应该也了解一些,就算阿史那默啜得到皇上的支持,皇上依然不会把一个公主身份的人嫁给他。”
“为什么,和亲一直是与突厥维持和平的有效政策之一。我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我愿意和亲,愿意嫁到外番去,嫁给我喜欢的人,离开这里、离开让我恶心的人!”
“小溪,你的父母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母亲还病着,你真的忍心远嫁?”
“我母亲?按话本里说,你不是应该恨我母亲吗?你不是应该想方设法害死她吗?你的善良是装出来的,早晚都会露出凶神恶煞的嘴脸来。”
耐尔洁凑近小溪:“我就要走了。”
“走了?”小溪不相信。
“嘘!”耐尔洁把手指压在嘴边。
“小溪,我跟你一样年少过,不顾一切嫁给你父亲。有些结合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或者离开,或者改变。就像你说的,我不想凶神恶煞、心理扭曲。”
“你不爱我父亲?”
“就是因为太爱了,才不计后果。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被千万种力量撕扯。小溪,你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你,就算没有你父母,我也想告诉你,想让你的婚姻幸福。”
“嫁给爱的人就是幸福啊。”
“不是每一个你爱的人都适合嫁给他,阿史那默啜在突厥有妻子,还有两个侧室。他的妻子是契丹王室的女儿,契丹降唐,契丹王室的一支暂居突厥,势力向东北渗透,比奚族还让东突厥忌惮。阿史那默啜和你父亲一样,肩上担着太多责任,他不会退婚的。”
“他,他没跟我说过,他……”
“我父母死得早,在舅舅家长大,虽然吃喝不愁,可是感情的问题无处诉说,也没有人给什么建议。你不承认我是你的长辈,那就拿我当个姐姐吧,务必要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你的意思是你嫁给我父亲不幸福?”
“我没有那么说,我……”
“那为什么要走?”
“我,我只是……找不到我的位置,这很让人尴尬,吃饭的时候找不到、睡觉的时候找不到。小溪你要明白,没有嫁出去的时候爱情是一切,等真正嫁进来,相处才是一切。”
“我在宫里这些年,三宫六院的那些女人们不也一天天过吗?”
“你认为你对阿史那默啜和我对你父亲的感情,会是那种做人家摆设的工具人吗?”
“别以为你对我好,我就会舍不得你,我不会留你的,更不会告诉我父亲,你走吧。”小溪被戳到痛处,气急败坏。
耐尔洁苦笑一下说:“小溪,你还小,我不跟你计较,可有些事情,等你做了、等你长大了,就晚了。”
“皇姥十四岁进宫,得到高宗大帝一世宠爱,如今还当上了大唐的女皇。”小溪搬出一个有力证据。
“小溪,我爱你的父亲,我是用我的命去爱他的,为了他能过的更好,我愿意付出一切。爱屋及乌,你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我……”
“你不用表白,我也不会感动。”
耐尔洁拿出一个和田籽料糯白温润的手镯:“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对玉镯,一只我留着,一只送给你。宫里不缺珠宝,我知道。我把手镯留给你,是想让你……”
“你把我当成女儿,你想让我想起你,想让我记着你今天对我说过的话。”小溪讽刺道。
耐尔洁把手镯小心放进盒子,塞到小溪的手里:“再见,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