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梦一样,小溪第二天早上醒来,恍惚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她边任宫女帮着洗漱、穿戴,边努力想起来那个突厥人长什么样子。喝酒误事,的确断片了,在大街上遇到,也认不出来。
太后派薛怀义领兵打仗去了,太平公主出现在皇宫的次数越来越多,经常和小溪遇上。平时太后和太平公主议事,小溪大多隔着竹帘安心读书。
太平公主今天没有来,小溪酒精的作用还没有过去,眼皮直打架,在书卷旁边,靠着太后身边的椅圈上睡着了。
太后一边批阅折子,一边跟丰秋说:“父母不在,孩子翘首以盼;父母好不容易回来了,连看孩子一眼都顾不上,孩子心里多难受。”
“是啊,奴下看着都心疼,郡公也是过分了,不是亲手带大的,就是不一样。”
“大约是燕西的病情纷扰,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禀太后陛下,午时一刻,新任凤阁鸾台三品王本立等候面奏。”掌事太监来报。
“嗯,好。”
“叫郡主到后殿休息,还是陛下移驾到正殿?”丰秋问。
“让她安稳睡吧,用屏风挡上就好。”
太后一个一个接见大臣,小溪在屏风后面睡到日过中午。
大臣莫名被召到春丽殿,主座旁边赫然挡着一个屏风。大臣们个个心里嘀咕,非常时期,又不敢到处乱说。
小溪醒来的时候,太后正准备去用午膳,小溪抬起头叫道:“太后姥姥!”
“怎么了,朕的小溪做梦了?”
“没,没什么。”小溪转向屏风,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睡着了。”
明明是寻求安全感的眼神,很快被小溪掩饰过去了。
太后伸手撩起小溪额前的头发:“没关系,热吗?”
“还好。小溪去洗个脸。”
“好,回来陪姥姥一起用膳。”
小溪点点头,沐浴在长辈慈爱的目光下,她也深情地望向太后,期盼着,又不敢奢望。小溪越是这样,太后越想挖空心思保护她不受伤害。
这孩子被她召到宫里来养,没想到会成为今天着这种关系。而太后享受着这种被依赖的感觉,甚至忘了当年的初衷、忘了眼前的状况是她一手造成的。
在胡肆遇到突厥人是个偶然事件,小溪没有放在心上,她随着拜占庭的戏剧班子转移到另外一个坊的酒楼。
老师告诉她,他们表演的其实是一种古希腊的戏剧,经过改编故事情节,加入了更多的音乐和歌唱和表演方式,是的演出更加丰富,更具感染力。
反复听着戏剧,加上找了戏剧班里的一个人当老师,小溪很快就能了解戏剧内容,只需三天就能跟着唱出大部分的台词。
台词记得越多,酒喝得越少,那种高音转换的音符飘散在空中,有着让人平静的特异功能,小溪也就随着戏剧班子,转换着地点。
就在她躲在角落里,跟着戏剧演员唱得热泪盈眶的时候,那个突厥人又出现在对面的包厢里。
在同一家酒楼,碰到同一个人,就算不记得长相,也能认出来,何况那人的眼睛非同一般的明亮。
小溪扭头擦掉眼泪,像是被打扰了,心里大为恼火。
不过人家坐在对面什么都没做,何况有能力承接戏剧表演的酒肆屈指可数,遇到无须巧合。
“收拾东西,回宫。”
三羊也看到了对面包厢的人,立刻领会主子的意思,迅速把厢门关上,拿上东西往外走。
楼梯口,阿史那默啜又站在那儿。
“戏剧才刚刚开始,郡主为何急着走?我点了最好的红酒,不如到我的包厢共饮。”
恼火归恼火,莫名地小溪答应了他的要求。
尽管对小溪温和,也掩盖不住阿史那默啜眼神中的冷酷和狂野,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面对这样一双眼睛,醉酒那晚发生的事情小溪全想起来了。
“开泰先生也喜欢戏剧?”
“不知道为什么,这拿腔作势的演唱能令本……令我瞬间安静。”
像是找到知音,小溪的警惕烟消云散,拿起桌子上的果子放在嘴里,指了指台上的男演员。
阿史那默啜立刻点点头赞同,把酒杯递给她。
两人扇着扇子,偶尔喝一杯红酒,像是相识许久的朋友,心领神会地看完整场。
演员出来谢幕,小溪命三羊给自己的语言老师扔了一块玲珑锦。
“想不想再跳支舞?”阿史那默啜不会跳舞,说得没有底气。
小溪领教过他的舞蹈,脚指头现在还有感觉:“这是表演乐曲。”
“你连这个都听得出来?”
小溪笑了笑,让三羊把她的面具拿了来,低声吩咐了什么。
等一曲终了,小溪带上护眼面具:“该我上场了。”
说完跳到包厢的栏杆上,一跃而起,抓住楼顶垂下来的丝绸,几个旋转落到舞台中央。
宫里、宫外几位舞蹈大师教出来的学生,让人看不出一丝舞蹈技巧的痕迹,每一个动作的美都那样自然,被曲子烘托入仙境,反过又来把曲子诠释的如梦如幻。
别说阿史那默啜这个突厥人,就是在长安、洛阳多年的胡人也被舞者营造的意境吸引到眼直。
这时侍从进来,把翎毛信递给阿史那默啜。
看完信,阿史那默啜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有何吩咐吗,王子殿下?”
“没什么,让金初谨慎小心。”
“是,殿下。”
阿史那默啜把信件交给侍从:“把它烧了,以后熙郡主在的时候,这种令人恶心的信不要拿上来。”
他挥手让手下都出去,刚好小溪从后门进来。
“我以为幕布会把郡主送进来,一直在厢门处等着呢。”阿史那默啜笑道。
小溪挑挑眉毛说:“成泰先生想引人注目?”
“哦,原来是为了我,呵呵,不想欣赏了绝美舞蹈,还欠郡主人情。”
“既欠了人情,那就还吧。”
“小蝴蝶尽管提要求。”
“跟我去套马。”
“什么‘跟’,带你去套马。套马是我们突厥人的强项。”
“好吧,‘带’。那跟我去马场,这样没错吧。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计较。”
皇家的马厩几乎圈占了城东的全部河滩,饲马官见到小溪,腰都不曾直起来过,捧着托盘伺候着。
阿史那默啜没有说错,他骑在马上,人、马配合的出神入化,讲解、方法精到,效果明显。
骑上马驰骋,套住马尖叫,真是最好的释放方式。
套马虽不擅长,阿史那默啜还是能看出来小溪并非娇生惯养的郡主,平时没少在马背上下功夫,武功更不是白给的,与她的二伯定远将军楚岳的身手很像。
小溪玩得非常尽兴,累到手都快抬不起来了才结束。
马饲官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安排在探出河道的露台上。小溪和阿史那默啜各自去洗漱换衣服,走到凉风习习的露台用餐。
“烤肉和凉菜太棒了,其它地方吃不到这个味道。”小溪边大口吃肉,边夸赞马饲官。
马饲官笑得合不拢嘴:“天儿热,熙郡主有些日子没到马场玩了,小的们都盼着郡主呢。”
“暑天刚过,今后少不得叨扰。”三羊接话说。
“哪里,哪里,我们盼还盼不来呢。”
三羊笑着拿了几包铜钱,打发马饲官出去。
“我喜欢扔圈套马腿。”
“你之前没玩过?”
小溪叹口气说:“先生的方法巧妙,手速极快,马不会受伤。套马腿容易伤到马,以往总不忍心。”
这不符合突厥人的理念,阿史那默啜摇摇头。
“其实我也没那么善良,只是眼睛和耳朵不愿意接受。”
“眼睛和耳朵……哦,哈哈哈……”
小溪思路清奇,说话节奏快,方式很少女,阿史那默啜总要反应一下才能领会意思。
***
头部的手术需要极为精细小心,稍有差池,遗留问题就会影响患者一生。茵儿否定了几种方案,终于选定了使用针管导流的方法。
大唐没有针管,茵儿是从粟特商人手里买到的,经过反复试用,加上茵儿自己研制的器械,万事俱备,终于选定了手术的日子。
茵儿怕楚浩在场干扰手术进程,不让楚浩进入房间,只让耐尔洁一人在外间守着。
耐尔洁通知了小溪,因为要过重重宫门,小溪到了,手术已经开始。
耐尔洁在外间挡住她说:“小溪,别进去,跟我在外面等。”
“里面躺着的是我的母亲,不需要你来阻拦。”
小溪说完,甩开耐尔洁进去了。
不到一刻钟,她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走出来。
“小溪!”耐尔洁很是担心,递过去一碗冰茶:“喝一口醒醒神。”
小溪没有拒绝,大口喝了几口,呛得直咳嗽。
耐尔洁眼睛转了转,岔开她的思维:“我们要信任二伯母的医术,她分析全面,准备充分,井然有序,手法专业娴熟。小溪,为母亲抱着希望祈祷吧。”
不得不承认,听了耐尔洁这几句话,小溪稍稍好些了,她稳稳神,擦了擦汗,坐到椅子上,嘴上却不饶人:“什么祈祷,那是你们突厥的劳什子。”
耐尔洁跟着小溪一起坐下:“你父亲脖子里永远戴着一个贝壳项链,他说是你出生的时候戴上的。十几年,无论换什么配饰,那个项链一直都戴着。”
小溪抬起眼睛,辨别耐尔洁的话。
“父亲心里想着你,小溪,他是个不爱表达的人,你在他心里顶顶重要!”
“谢谢!”小溪咬住牙:“一条项链能说明什么,他……”小溪突然停住,起身朝门外走去:“我还有事,不等了,让三羊留下。”
“小溪……”耐尔洁没能叫住小溪。
小溪不想在她和楚浩面前崩溃落泪,走了也好,耐尔洁站在庭院的石板上出神。
池面阳光折射下,楚浩从门廊的竹帘后面看到了一个晃动的人影,那身影速度极快,拿出匕首朝着耐尔洁刺去。
楚浩闪电般拽掉竹帘,飞奔过去,拿起经过侍女手中的铜托盘,挡住匕首,顺势把耐尔洁推到一边。
大家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楚浩已经把刺客的匕首踢飞再接住,插到他的胳膊上。
下人们叫做一团,两个随从赶过来,把刺客绑了。
楚浩转身看到耐尔洁身上有血,激动地扶住她问:“伤哪儿了?”
耐尔洁还在恍惚着:“我没事儿。”
“外面一定有接应。”楚浩指挥手下到四周搜索。
“郡公既然看到小溪出来了,怎么也不拦着,这大热天的,总该吃了饭再走。不然回宫怎么……”耐尔洁责怪道。
“你差点儿没命了知不知道?”楚浩气急。
“是马房的人。”耐尔洁终于回过神:“前两日我在跨院见过他。”
“看来不是临时行动。”楚浩看到刺客耳垂上的耳洞:“是突厥人!”
耐尔洁也看到了:“单凭一个耳洞就能判定他是突厥人?”
楚浩站起身:“事实摆在面前,你不愿意相信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