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因耐尔洁部西迁,突厥同罗、仆固两部就地反叛。好在反叛很快被镇压,没有引起朝廷重视。
楚岳收到楚浩的快信,立即进宫面见太后。
库狄萨允宝和楚岳已经分手,楚岳也娶了茵儿,可库狄萨允宝坐在太后身边,在她目光注视下,楚岳多少还是有点别扭。
楚浩不想让太后知道他传递信息的能力,提醒楚岳说是凯归牧场的商队得来的信儿。
“启禀太后陛下,商队从西域传来消息,十姓散亡,活跃在阿尔泰山南。”楚岳按照楚浩信上的嘱托奏道。
等楚岳一走,太后看向库狄萨允宝。
库狄萨允宝会意道:“楚将军监察皇族,怎么关注起突厥的消息了?靺鞨郡公去年娶了突厥部的女汗,那一带不是靺鞨郡公收拢过的地方吗?”
近一年,库狄萨允宝一直板着脸,即便儿子裴光庭都不能让她开心起来。
太后可不希望看到两个手下终成眷属,她这样遂了太后的意。
突厥各部散亡,地点很不稳定,太后即刻派人核实情况。
库狄萨允宝从大殿的西门出来,看到楚岳等在哪儿,她露出无奈的笑容。
“诋毁我对你没什么好处!”楚岳眼光犀利。
库狄萨允宝回身看了看西门到大殿的距离,况且冬日侧门紧闭,确定楚岳听不到她说的话。
她左边眉毛扬了扬:“你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连起码的修饰、掩饰都不会,还用我诋毁吗?”
“事情紧急,还要什么修饰、掩饰。”
“紧急?你为什么把紧急的事情放在最后说?”
“我,突厥事务不在我的职责范畴。”
“放心吧,太后已经做了安排。”
楚岳得到想要的答案,拱手离开。
“岳,茵儿回到你身边,收在房里也就算了,你如此大张旗鼓要表明什么?”
楚岳停下,没有回身,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
大唐的丝绸与拜占庭(东罗马)的丝绸区别很大,大唐的丝绸种类多,比如绫、罗、绸、缎、纱、绢等,花色多,多用交叉颜色,而东罗马的丝绸受技术限制,种类和颜色单一。
先是波斯、后来大食阻挡了拜占庭(东罗马)和大唐的贸易之路,丝绸到了拜占庭(东罗马)价格昂贵。
商人大都走陆路,经河西走廊,靠骆驼运输丝绸,中间经过多次转手才能到达东罗马。
通过海运到达拜占庭(东罗马)的中国商人几乎没有,偶尔大唐的海上商人能走到波斯湾,早年经过波斯,现在通过大食与拜占庭(东罗马)交易。
进入红海,通过苏伊士运河,到达地中海的大唐商人,除了楚浩的船队,再找不出第二个。
楚浩若没有强大的财力和技术支撑,也不敢想有一天能经海路到达雅典。
所以,大唐的丝绸在雅典,可以直接从当地商人那里换取金币和黄金,价格贵的惊人。
鉴于拜占庭(东罗马)的釉陶价格低廉,此次,楚浩没有载太多白瓷。不料,雅典商人看到白瓷像是发现了宝贝,眼睛都亮了,要什么价格他们都接受。
楚浩想留一些货到君士坦顿堡和普拉蒂哈拉,在雅典的生意有所保留。
“我一钱的货物都不买,玻璃品、陶器、书等等你们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楚浩给弟弟们说。
“哇呜!”弟弟们欢呼着。
拉赫曼先生笑道:“哥哥换到足够的黄金,弟弟们懂得艺术和技术,怎么买都不会亏的。”
除了玻璃品,陶器、金银器、书,他们还买了木板画、头饰。
雅典贵族的男人也戴头饰,一般是头冠和肩扣,非常讲求质感和设计,件件都是精品。
他们另外还买到几件古希腊的金银器,有两件楚旷看中的银器上面有猫头鹰的图案,画法很独特,让他如获至宝。
元日迫近,他们在恋恋不舍中离开雅典,去往君士坦顿堡。
在爱琴海北部,一直晴朗的天空,蔚蓝的大海,忽然灰蒙蒙,乌云密布,下了一整天的雨,刮着大风,气温也降下来了,每个人都换上了棉衣。
早在雅典,楚浩就听说,君士坦丁四世病死,现任皇帝是他十六岁的儿子查士丁尼。路程中的风暴让楚浩有些担心这次的会见能否顺利。
可船到过了达达尼尔海峡,来到普罗波恩蒂斯海(马尔马拉海),海上风平浪静,晴空万里。
航行了一夜,楚浩疏散一下筋骨,感觉放松了很多。
船队在海峡北岸的城镇休息一晚,第二天赶往君士坦顿堡。
市长和执事还是上次见的那两个人,驿馆却换到了皇宫旁边一栋单独的房子中。
房子装饰奢华,前后两个院落,应该是用来接待贵宾的。
后来,楚浩听说这所房子名字叫做“玫瑰宫”,就知道这里其实是皇宫的一部分。
每个皇帝住在皇宫,差不多都有增改建筑,君士坦丁四世在皇宫外另外建造的这所宫殿,差不多相当于洛阳宫西南的上阳宫。
查士丁尼听说是楚浩,当天就让执事官带楚浩他们进宫,不必再像上次那样经过疾病检查。
两年不见,查士丁尼像是变了一个人,个子长高了很多,面部轮廓脱离少年的样子,却还略显稚嫩,两个眼睛更加集中,鼻梁突出,上牙前突更严重。
礼节之后,楚浩表达了对君士坦丁四世过世的哀悼和对新皇帝的慰问。
查士丁尼无所谓道:“那已经是夏天的事情了,父皇吃饭的习惯很不好,在预料之中。”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耐尔洁不放。
耐尔洁是查士丁尼的堂姐,可能是远了一辈的原因,相貌上看不出有任何血缘关系。
查士丁尼对父皇的态度让楚浩不能认同,他不免带着批判的眼光看待这位新皇帝。
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查士丁尼居然把大唐的国书拿出来说:“我愿意与郡公保持贸易和友好关系,大唐与拜占庭(东罗马)并无疆域相连,请把国书退回。”
退国书就是断交的意思,皇帝与他个人建立友好关系,如果他答应了,在大唐就是叛国。
楚浩让翻译官把他的意思讲给查士丁尼。
查士丁尼脸上露出笑容:“唐使果然是忠义勇士,令人敬佩。”
原来是在试探,楚浩顺势道:“我是以大唐使者身份来访的,如果把国书退回来,岂不是我个人的无能,哈哈哈。”
“哈哈哈。”
君士坦丁四世死后,这是执事第一次见查士丁尼笑,他在一旁听着,也不知道唐使讲了什么好笑的话。
反正不管怎么样,皇帝笑了,他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楚浩上次来,拿到港口城市的过所文书,趁着查士丁尼高兴,要到了更多派发。
耐尔洁提出要把克里特岛上的田产卖掉,在皇族中找一位继承封地。
查士丁尼很感兴趣:“我承诺保持王妃封地的完整性,岛上的军队从王妃的田产购买军粮,怎么样?”
他以为王妃破产了,耐尔洁维持不下去才变卖田产,所以提出允诺和帮助。
楚浩忙向耐尔洁点头,耐尔洁只好勉强答应了。
查士丁尼虽然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可他既不会跟楚浩比剑法,也不会跟他疯玩,刻板而严谨,连笑都收着,并不好相处。
楚浩他们和国王还有国王的母亲一起吃了两顿晚宴,交接国事,拿到过关文书,其余的时间都是在跟商人接洽。
如今拜占庭(东罗马)的商人要经过市长的监控和筛选,完全失去了自由。
楚浩的心情并没有受影响,他与市长斡旋;带着弟弟们逛了整个君士坦顿堡;跟商人交易,买了想要的东西;带耐尔洁吃遍了城里所有店铺的奶酪,行程结束,心满意足地离开君士坦丁堡。
***
燕西和太平公主先后在长安生产,元日前,由李前瞻护送她们到洛阳与太后团聚。
同行的还有玛瑞娜、亚瑟、夏秋、秋夏和太平公主的两个孩子,当然还有两个新生宝贝,妇、幼同行,大军压阵,浩浩荡荡到了洛阳。
亚瑟早先就愿意跟茵儿学医,到了洛阳,被茵儿接到家里就不走了。
茵儿在国医塾看病,他帮着打下手,极为认真。
玛瑞娜也同意亚瑟跟着茵儿学,楚岳却不愿意,因为茵儿擅长的是妇科,骨科及外伤虽然也跟魏启学过,终究没有妇科看的病例多,经验不够丰富。
他坚持让亚瑟拜魏启为师。
亚瑟十一岁,家长越建议,越逆反,说什么都要跟着茵儿。
在亚瑟的心里,大唐的总女医是个神圣的、高不可攀的职位,茵儿的话才是权威。
元日,宫里的家宴,只有皇帝和太平公主两位李姓,剩下的全是武家人。
太后默默喝着酒,家宴快结束时,她让燕西把小溪接回家过节。
“新爷爷和新奶奶来洛阳了吗?”小溪日夜思念着冯伯和沈夫人,期盼地问。
燕西无奈说:“没有。”
“那我要和侍女一起过节,她们都不能回家,我也不回。”
燕西拗不过小溪,只好让她留下。
小溪上了台阶,递给太后一木勺炒芝麻:“太后姥姥酒喝多了,吃这个舒服。”
燕西见状吓得连忙跪下:“小溪不懂规矩,太后莫怪。”
连太平公主都惊讶,小溪可以随便接近太后,而且小溪居然知道太后喝完酒之后,喜欢吃炒芝麻。
太后的眼里只有小溪,笑呵呵地吃下炒芝麻。
人都散了,小溪坐在太后身边,叹气说:“小溪也不开心。”
“哦,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开心。”太后再次端起酒杯,边饮边问。
“我想念父亲!”
“父亲很快就回来。”
“不,我想念的父亲和要回来的父亲不是一回事儿。”
“哈哈哈,那小溪说说看。”
小溪也和太后一样,有一个内心营造的世界,这让太后像是找到童年知音。
“真正的父亲,即便回家,也没有多少时间陪我。我心中的父亲跟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他陪我玩儿,陪我练武,进到我的梦里。可我最近都没有梦到他了。”
“那是父亲离开的太久了。”
“太后姥姥为什么不开心呢?”
“姥姥也想父亲了,姥姥想告诉父亲,姥姥想过那种招人疼、有人爱的日子,不想让人恨,也不想看到那些想从姥姥这儿得到什么的人。”
“那就那样做。”
“嗯,好,等姥姥问一下父亲的意见。”
“太后姥姥的父亲一定同意,因为父亲总是同意对的事情。”
***
过了元日,太后下诏还政于皇帝。
太后当然不会因为跟小孩子玩笑两句就做如此重大的决定。
茵儿不懂政治,请教楚岳。
“徐敬业的叛乱能够形成气候、对朝廷构成威胁,说明天下对太后执政不满者不在少数。太后推让是想告诉天下人,并不是太后想要皇权,是她皇帝和大唐需要太后,太后不过临危受命而已。”
“那皇帝是什么态度呢?”
“以我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一定会让太后继续执政。”
“皇家为皇权送命的人那么多,太后都让给皇帝了,皇帝还有不接的道理?”
“皇上知道太后并非诚意;皇上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如太后。太后把军队和大臣更换‘捶打’了几遍,皇上即便接了,也难掌握实权。皇上懂得藏精露拙,时间长了,对皇权也就真的淡薄了。”
茵儿抱住楚岳说:“伴君如伴虎,将军在宫中当值不易。茵儿曾经要求将军分心给茵儿,茵儿收回说过的话,请将军务必全心保护自己。”
***
果然如楚岳所料,皇上坚持还太后执政。
于是太后宣告大赦,让天下人知道这件事,以表明正统。
如此以来,上元节,各国酋长和百官一起朝贺太后。祭祖时,太后也名正言顺,走在皇帝前面。
正统不正统,通过一场政治秀,解决不了问题,太后依然不能自安,大开告密之门,穷追叛者。
阳春三月,洛阳宫内万物清新。楚岳却没有心思赏景,他再次在大殿的侧门等着库狄萨允宝。
库狄萨允宝和上官婉儿一起出来,上官婉儿见礼之后,识趣儿地离开了。
“什么事儿?”库狄萨允宝不耐烦地问,她清楚楚岳为什么找她。
“告密的危害,不用我讲吧?”
“你我能左右太后吗?”
“我并没有说让你左右,我问你为什么助涨?”
“太后之睿智,一定自有想法。”
“如果小婶不及时收手,早晚要引火上身,好自为之吧。”
裴行俭一生反对太后干政,临死前还在挽回废太子贤,所以库狄萨允宝在太后身边,往往不自觉地想表达忠心,以求母子平安。
表达忠心没错,错的是演过了,就被楚岳揪住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