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回马驹
陆离确实是匹不好驯服的马,暂时臣服不能改变他暴烈的性格。楚岳训练它练习做战动作,陆离的轴劲儿都用来反抗了。有一天在野外树林里,楚岳的耐心几乎要被消磨殆尽,索性放开缰绳随它去,只见陆离撒欢、狂奔、扭身跳跃,疯狂一个时辰之后,自己乖乖走到他身边,用肩甲蹭他,楚岳叹口气说:“原来你跟我一样憋闷啊!”自此以后陆离开始合作,训练也得心应手起来。
楚岳潜心练习新刀剑法已经两年,他越来越能领会其中的奥妙。这套剑法少了很多传统套路的花架子,剑线简洁,里面格挡不用回撤,直接回击的招式有十八路,招招出人意料,式式一剑毙命。楚岳从心里敬佩制定剑谱的人对实战的参透和用心。
在不断的运用中,他逐渐找到自己的风格和理解,渐渐得其精髓。他把招式和心得传给楚浩,而楚浩事儿多、心杂,很难提升到高度,为此楚岳“扣押”他一个月,每日与他对垒练习。他们在对垒中,更加验证了这套刀剑套路的高深。
楚勋的札记被楚岳整理成三卷,取名《西域行军要略》,托父亲呈交给兵部,作为日后用兵之参考,也作为楚勋的军献,追加他的功绩。在整理的过程中楚岳学到很多知识,了解到以前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原来那么重要。两年里他不时带楚浩到野外练习如何支锅灶、搭帐篷,如何采取防雨防潮措施,如何保持卫生,甚至如何如厕。他们逐渐能在没有锅的情况下烧开水,在野外获得食物,对付恶劣天气。
楚浩一开始对这项活动有些逆反,不过体会各种乐趣之后,他自觉开始约着楚岳去露营,也发明了很多生存方法。而且他发现楚岳跟以前不一样了,小时候两人之间莫名的竞争很是激烈,谁也不服谁,口角常有,时不时还会动手。自从大哥去世,楚岳对待楚浩和弟弟们很像大哥当年的样子。
楚岳仍在魏启那里挂着闲职,清缴西突厥残余没有启用他;平定葱岭他也不在出兵的行列;几次出兵辽东,他都准备好了战袍,最后还没有他的机会。仇恨在他心里淤积,他恨不得独自骑马到西突厥,报仇雪恨!
长安近年时兴起来一种习俗‘叫媳妇’,就是过年过节,要把未过门的媳妇叫到家里来,一起吃午饭,顺便有些礼尚来往。
如梅是侯门之后,尉迟敬德仙逝之后,如梅要守孝三年,不能婚嫁。她的父母原本瞧不上楚家,长孙无忌倒台后,冷淡更甚。楚岳实在不能忍受尉迟家的傲慢,跟父亲建议把婚事退掉。
楚涛虽非攀附富贵之人,却也有虚荣心在里面,毕竟楚岳和如梅的婚事是堂堂鄂国公尉迟敬德定下的,若楚岳能娶他的孙女,那可是楚家的门面和楚岳的前途。何况尉迟家虽然傲慢,却并未提出退亲,楚涛又如何得罪的起,先提出退亲呢,只得隐忍下来罢了。元日前,他亲自去老家,让楚岳携厚礼到尉迟家拜访。楚岳无奈从命,但尉迟家接待他的只是个内院管事,收了他的礼后,说他家老爷夫人去赴许敬宗的家宴,让楚岳节后再去。楚岳的气愤可想而知,回来跟父亲说再不登尉迟家的门。楚涛那里肯依,隔日又让他去,尉迟家这才在初二让如梅来吃午饭。尉迟环夫妇没有露面,派了两辆车和几名丫鬟婆子。
楚岳被楚涛“押解”在家,别别扭扭,一句话都没有说,埋头吃完饭就回了老宅,没有正眼看过如梅,而如梅却把楚岳看了个仔细。‘叫媳妇’习俗的用意原本也就在这儿,让没有谋面的新人在结婚前能相看一下,以防对方有隐瞒的残废或缺憾。
元宵节,阿吉丽加上盖洛先生一家都来过节,罗马和波斯人的热情给楚府带来难得的喜庆气氛。秦姨想起往年过节,楚涛和夫人舞剑、对饮,膝下幼子玩闹,是何等欢心幸福场面,如今两人却生怕单独面对。盖洛夫妇难得来一趟,秦姨让楚浩把楚岳从老家叫来,带弟弟和客人家的孩子们去观灯,给老爷夫人留出空与盖洛夫人对谈。
正月十五长安城彻夜不宵禁,火轮、灯树、灯柱挂满街,人头攒动,香车宝辇。楚家兄弟一众人兴高采烈,猜灯谜,读灯诗。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楚瀚感叹。阿吉丽也不甘示弱,念道:“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你这是什么啊,不合拍,不合拍。”楚博笑话她。
人潮涌动,楚岳和赛穆勒跟在最后面照管弟弟妹妹们以防走散。
“相公,相公”人群里传出的称呼,楚岳立刻反应到是尉迟如梅在叫他,他可不想在弟弟们面前出洋相,赶紧藏到赛穆勒身后,想躲过“一劫”。
“相公,果然是你,我是如梅啊。”如梅跑过来打了个正照面,楚岳只好硬着头皮寒暄,把客人一一介绍给如梅。
见楚博脸上的笑马上就要绷不住了,楚岳揪住赛穆勒的胳膊说:“我们到前面去看看,让他们逛吧。”
“我和弟弟们到前面看看,你们一起逛吧。”赛穆勒指着楚岳和如梅,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是啊,是啊。”可想而知弟弟们多么起劲儿地支持,栽葱似得点头。
阿吉丽好朋友,只做了介绍,她就拉起如梅问东问西,姐妹相称。楚瀚迅速把她“解决”掉,她还不忘回头跟如梅说‘再见,再联系’之类的话。兄弟们都远远走开,如梅的丫鬟翠儿也识趣儿地拉两个随从远远跟着,如梅则开心甜蜜地看着楚岳:“相公,你好高啊,我记得上次见……”
“不能叫‘相公’,成亲之后才能叫。”楚岳小声提醒她。
“那我应该叫什么呢?”
“叫,叫……你看着叫吧。”
“那就还叫‘相公’吧。我平时就是这么叫。”
一向高冷的楚岳算是遇到了克星,忙说:“那就叫哥哥吧。你平时都没有见到我,叫我干嘛?”
“好吧,岳哥哥,因为我跟翠儿时常聊起哥哥啊。”如梅毫不在意地笑了,换了别的女孩子碰到楚岳这么各色的主,小性子早就使多少回了。如梅是那么达观的一个姑娘,总是笑滋滋地看着楚岳说话。
“翠儿,谁是翠儿。”
“就是我的丫鬟,喏,那边那个穿绿衣服的。岳哥哥你看我采了好多的灯谜和诗。”如梅从袖口里拿出一叠纸给楚岳。
盛情难却,楚岳接过来说:“花灯年年有,每年都差不多,抄它干嘛?”
“母亲平日不让我出门,说我快出嫁了,要在家里好好呆着,今日难得有机会观灯,所以抄下来备着。”
听到‘出嫁’两个字,楚岳不禁低头仔细看了看如梅。每个男孩对新娘都有自己的梦想,楚岳也有过,不过这两年这个想法离他远去了。今晚如梅侵略了他的心,眼前的女孩如此漂亮、可爱,个子比两年前高挑不少。大眼、双眼皮、樱桃小口、柳叶眉,描写美女的词语对她都合适,她活泼的眼神、灿烂的笑容,毫无距离感,楚岳不觉喜欢上她。最重要的是她出身名门,这一点儿非常符合楚岳一贯清高的要求,他忽然有了兴致和如梅讨论诗句、猜谜语。看着如梅无忧无虑开心欢笑,他也跟着笑了。两年来最轻松愉快的夜晚,使他对如梅由心底产生好感,想想她将成为他的新娘,于是对她的感情伴着周围爆竹声膨胀生长……
***
时光荏苒,不觉又一个春暖,牧场里好几匹母马都即将产子,那匹叫花扎的白色母马,怀的是陆离的幼崽。初春已经搭好的两间产房,楚浩不满意,又加以改造,还把附近的兽医老郭也请来帮忙。
几日绵绵细雨,傍晚稍停,沈夫人和梅香来到小河边,流淌的河水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她不禁“嘤嘤”哭起来,嘴里又开始说一些寻死觅活的话:
“我究竟为什么活着?帮不上晴儿的忙,净给她添乱,老爷找不到我也罢,他要是找到我,到时候再死岂不连累这许多人。”
“夫人多虑了,您看您来牧场都快一年了,不都相安无事吗?”
“没有不透风的墙,谁知道哪天就……”
梅香劝了好一会儿,沈夫人就是停不下来。冯伯每天沿着河沿散步,正巧听见沈夫人在哭诉,想要过去,但是又习惯性地想躲开。梅香眼尖,先看到他,站起来作揖打招呼,沈夫人也赶忙擦干眼泪,上前施礼。冯伯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沈夫人皮肤白皙,眼睛四周哭红的皮肤很明显,冯伯迟疑一下跟梅香说:
“你回去吧,我过会儿把夫人送回去。”
夫人求助地看着梅香。冯伯从来不开口跟她们说话,他带着磁性的沙哑嗓音把梅香吓住了,眼都不敢抬一下就退下去了。
冯伯指指河边的木墩说:“坐下聊吧。”
沈夫人只好顺从地点点头,穿过乌云的夕阳投下柔软浓重的金色光芒,洒在她美丽的脸庞上,使她的面部更加柔和,哀伤的眼神、湿哒哒的长睫毛合着弯弯的细长愁眉加上年轻少妇的沉静气质,从头到脚散发出迷人的风采。
“你知道昭陵六骏吗?”冯伯坐到她对面,沉吟一会儿后突兀地问。
沈夫人轻轻点头。
“白蹄乌,特勒膘,飒露紫,什伐赤,青骓,拳毛騧。先帝酷爱马,贞观元年,先帝就在这里建了牧场,驯养从西域挑选来的马匹。”
“这里?”沈夫人手指着地问道。
“是的,这里。这里是先父的封地,我母亲长沙公主因下嫁先父遭高祖嫌弃,被迁到河北道。太宗皇帝和先父脾气相投,先帝登基后,把家父封在这里以示亲近。”
沈夫人一听长沙公主,马上站起身行大礼:“长沙公主乃是高祖的长公主,真是失敬!”
冯伯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叹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父母过世后,我继承父业,仍靠养马为业。爱妻美丽聪慧,是我的贤内助,生有两子一女,阖家幸福。六年前全家东游至长江,一日大雨倾盆,船将靠岸,风掀起数丈高浪把船打翻,游客全部落水。小女儿正好拉着我的手,我顾不上其他人,拉着她奋力游向岸边,不料一个巨浪夹着木板砸在我的胳膊上,小女儿不见了。接着一个浪头裹携杂物砸在我的头上,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醒来后我已经在岸上,四周漆黑一片。我们一家常年生活在河边,甚知水性。我想他们一定会活着,若是返回去找,定还有希望。只是大浪汹涌,不能靠近,只能沿江找寻。”
沈夫人完全被震惊了,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迫切的想知道下文。
冯伯低下头,又吃力抬起来:“三天三夜,很多尸首被打捞上来。我一个个去认,他们都在,四个人都在,尸首全都找到了!”
沈夫人惊恐地捂住嘴。
“天气太热,官府下令焚烧,只给了四瓶骨灰。我没有带回来,找到一个方丈帮忙把他们埋在寺庙后面的大山里。我那大儿子已经十六岁了,好几家来提过亲,我不能带回来一把骨灰给他们看!或者我是个懦夫,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想回家后要暂时编个故事,骗别人也骗自己,然后呆在我的房间想个办法,或是想个办法怎么死。”
如此悲惨的往事,沈夫人心像被揪住一般,想象不到他是如何承受这一切的。她不自觉地忘了自己的伤心,甚至忘了自己,走过来坐在冯伯的旁边,攥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些力量和安慰。
冯伯面无表情,继续回忆着:“可是回到长安还没有进家门,我就被官兵抓走了。原来高阳公主谋反,趁我不在掠走了所有的马匹,事发之后,皇上查明马匹的出处,派人抄了我的家,家奴全部发配。高祖儿孙众多,除了太宗皇帝,没有一个瞧得上我这个养马的。但是我家几代培育出来的纯血宝马,他们都惦记着。高阳公主更是骄横,每次由不同的男人陪着,只管来挑马,付完钱就走,跟我这个当哥哥的连面都没有见过,我怎么可能与她伙同?我在大牢呆了三个月,马匹的事情百口莫辩。当今皇上仁德,与国舅长孙无忌讲情,虽然事关谋反,还是把我放了回来。房子里一件东西都没有留,全部清空了,只有一匹一岁多的小马和一群羊还在场上吃草,好在我不用跟它们解释任何事情。”
冯伯还是一脸的冷酷,长出一口气后转向沈夫人:“这就是我的遭遇。听了之后你若还觉得只有死才能解脱,那我就不拦着你。”
沈夫人已经哭成个泪人。冯伯这么一问,她好像突然醒了一样,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冯伯却一把拉住她说:“如果你愿意,明天在这儿等我,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只是现在不要走。”说完把沈夫人拦在怀里。这么多年重新揭开重创,没有想到说出来后,自己却承受不了了。
不知道是自身母性的流露,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太悲惨,只有余晖的暮色里,文雅羞涩的沈夫人伸手抱住了这个有些发抖的男人,义无反顾地想要用自己的心去温暖他。很久沈夫人觉得他还在发抖,想找些话说:
“你用碳棒画的画,我都收在楚浩新买的柜子里了。”
“我知道。”
“春天的夹衣放在床头的柜子里。”
“我知道。”冯伯的声音也跟着在抖。
沈夫人松开手,抬起头看着冯伯:“我今天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如果不把他从刚才的回忆里拉出来,他会疯掉的。
“好。”冯伯含混点头答应。
“我的丈夫叫张信义,原本是江浙兰陵县的穷书生,他巴结我的姑父在衙门谋了个差事。跟我自幼定亲的那家男孩得病死了。虽然我家境殷实,怎奈都传我命硬,再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姑母就把我说给了张信义,让他入赘我家。张信义无父无母,很痛快就答应了。成亲之后,晴儿出生倒也过了两年舒心日子。
张信义野心很大,求我姑父把他推荐到到刺史门下。那年,我妹妹远嫁,父母病故,家里没有其他亲人,张信义不和我商量就把家当全部卖了。不知道银子都送到了什么地方,他的官职竟升到从六品,来到京城。后来才知道他背着我娶了光禄大夫已经怀孕的女儿,就是现在的二夫人。姑父听到后找他理论,谁知张信义在姑父手下当差时拿了姑父的短处,并以此要挟,姑父气得一病不起,不久身亡。张信义就明目张胆地把二夫人接回来和我一起住。
二夫人胖且丑,也生了个女儿,张信义有时候有些微词,二夫人就会大发脾气,他不敢惹二夫人只好躲出去,留下我们母女受尽二夫人的欺凌。张信义心知肚明,却由了她去。
他在官场阴奉阳违,春风得意,没几年升到了正五品,不再把二夫人的父亲光禄大夫放在眼里,偷偷在外娶了漂亮的三夫人。他觉得他之前的两个夫人都是他仕途的阶梯,不是他真心喜欢的。他费心从众多舞女里面挑选的三夫人,一年之后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高兴的不知所以。二夫人就更下不去了,但是迫于三夫人得宠的势力,她不敢妄动,只要出气就来找我们母女。
好容易,晴儿长大了,张信义为了巴结长孙无忌,把我的晴儿许配给了楚将军的大儿子楚勋。听说楚将军与长孙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当时官阶虽没有他高,张信义还是托关系促成了这门亲事。楚勋有勇有谋,长得相貌堂堂。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几年来书信不断。不料,将要成亲之时,楚勋那苦命的孩子却战死沙场!
张信义立刻毁了婚约强迫要把晴儿嫁给袁公瑜的儿子做妾,怕晴儿到时候落得和我一样被人说命硬,嫁不出去。那袁家虽高官厚禄,却淫乱无度。袁公瑜的儿子更是不堪。晴儿与楚勋恩爱有加,誓死不从,跑到楚家做了儿媳妇。虽然皇后听说此事给了不少封赏,可是张信义觉得颜面丢尽,从此把我关在后院不准出门,也不许我跟晴儿来往。
三夫人去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张信义给她置了一座外宅。二夫人听到消息,先冲到后院去骂我,说因为晴儿给老爷丢脸,老爷不愿意见我,才在外面给三夫人置产,以后不打算回家了。骂着不解气,就拿木棍来打。幸好梅香在,推倒她后,拉我跑了出来。
不知道二夫人摔得严不严重,梅香不敢回家,我也不敢回去。我走到河边要跳下去,梅香扯住我的衣服,拉扯之间外衣掉到水里,瞬间被冲走了。
我心里害怕,躲在桥柱子旁边的石头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梅香劝我说‘晴儿小姐已经不能认父亲,夫人活着,小姐时不时派人送些银两、衣物。如果没了夫人,在这世上小姐连个要接济的人都没有了’。我回过神来,觉得梅香说的有道理,所以天黑下来我就和梅香去找晴儿。
可,可晴儿吓得面容失色,又为我悲痛欲绝。我又后悔了,当时我真应该跳了河,也不应该成为我女儿的累赘,呜呜……”
冯伯温柔地拍拍她的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沈夫人平静一下继续说:
“后来三公子把我送到您这里,如果有一天张信义找到这儿,您也不能安生,楚将军怎么解释?三公子怎么跟家里交代,晴儿怎么对得起公婆呀?”说着说着又开始啜泣。
冯伯听完气得咬牙切齿,把沈夫人的手攥得生疼:“畜生,全都是畜生!你放心在这儿住着,他们不会找到这里的。就是找到这儿,他们也找不到你。”他气愤地站起来,恨不能立刻去找张信义算账。
“请务必冷静。”沈夫人拉住他的袖子,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
“我自有办法,相信我!”冯伯非常坚定看向沈夫人。
“我相信!”沈夫人深情地看他.
冯伯注视她的眼睛慢慢坐回去,同样深情地问:“告诉我你几岁?”
“三十九”
“我五十一。你叫什么名字?”
“沈漫文”
“冯曦”冯伯拍拍胸口
“晨曦的晨曦?”沈夫人问
“晨曦的晨曦?”冯伯疑惑。
沈夫人“噗嗤”笑了,在两人都道出心中的苦衷之后,似乎千斤的重担被卸下来。“我是说是晨曦的曦吗?”沈夫人补充道。
“哦,呵呵。”冯伯忽然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笑,然后突然拉住沈夫人的手问:“漫文,遇到我你还会死吗?”
沈夫人停顿了一下,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当她看到冯伯背后夕阳的光,心里并没有梳理清楚,就本能地、坚定地摇摇头,毫不扭捏地问道:“你会吗?”
“不,我要和你活到一百岁。”
***
即将临盆的母马‘花扎’开始骚动,楚浩准备好一切。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小马只露出一条前腿,母马突然试着想要站起来,兽医老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产室立即慌乱起来。冯伯和沈夫人从河边散步回来,听到叫声,赶紧跑进产房。
两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母马前半身已经站起来,后臀白色的毛使得流出的血格外显眼。冯伯赶紧上前,用一条绳子,搂住母马前腿,用力一拉,母马躺倒在稻草堆上。他让楚浩他们按住母马,他攥住小马伸出来的那条前腿用力推进去,然后几乎整个胳膊都伸进母马的身体,找到后腿,用力拉出来,捆上布绳,让楚浩过来,和他一起用力拉,直到看到小马肩膀,才停手。慢慢小马的头也出来了,大家都大大的舒了口气。
冯伯说:“看好其他母马,生产之前,不要让她们受惊吓。”
楚浩点头答应着,心思却在那个没有站起的小马身上。这是牧场第一头马驹,激动得他挪不动脚步、看不够。小马驹浑身白毛,只有口鼻、四蹄和小腿是黑色的,娇嫩可爱到无以复加。它颤颤巍巍站起来,又“噗咚”摔倒,引得大家一阵唏嘘。
楚浩暗暗决定把这个小马驹送给雪晴。几天后,他去到西院:“嫂子,这两天伯母时不时念叨您,看得出她挺想嫂子的,明天去看看她吧。”
“我,我出门太不方便,况且这个院也需要有人看管。”
“有秦姨照应,没关系的。我明天一早备好车在后门等您。”
“不,不行。我不能,我这个月得呆在家里。”
“为什么?”
“我是,我,我,我得守在家里。”
“可是伯母她很想您。”
“但是我答应过你哥哥,这个月要在家里守着他,不能出门。”
“楚岳?”
“不,你大哥。”
“大哥”楚浩眼睛一热,自己认为大哥已经死了,可是大哥每天都活在嫂子的心里。
“如果大哥活着的话,他会让他心爱的女人独自在这里伤心到死吗?”楚浩里泛起泪光,惹得雪晴也泪眼婆娑。
嫣儿赶紧插话说“小姐,上次我去三公子的牧场,觉得景色很好呢。就去看看吧。小姐从小到大,还没有骑过马呢,小姐不是一直想要像勋公子那样骑在马上驰骋吗?骑不骑的先不说,看看三公子整天都在忙些什么也是好的啊。再说夫人在那边穿的、用的有什么不便的,我们回来也可以为她添补啊。”还没等雪晴说话,嫣儿就转身跟楚浩说:“三公子,您去准备吧,明天一早五更天,我和小姐在后门等。”
“那就这样说定了。”楚浩眼睛不离雪晴,看着嫂子无奈点头,才急急出门,生怕雪晴叫住他,拒绝。
五更天还不怎么能看到人影,楚浩赶着车,候在后院小门口,一会儿门“吱嘎”开了,嫣儿搀着雪晴出来,楚浩连忙过去,警惕四周有没有人看到,顺便关门上锁。
一路上,楚浩也沉默着,心里说不出的异样,他真想就这样带着雪晴离开家,去一个和大哥没有关系的地方,让嫂子不再把自己认为是寡妇,自由自在地生活。
到了牧场天也亮了,楚浩去扶雪晴下车。拉车的马稍有抬蹄的动作,雪晴一下跌落在他的怀里,在美丽的春日早晨,带着白色面纱的雪晴,有些花容失色的脸悸动了楚浩的心弦。
见过沈夫人后,雪晴的心里踏实了很多,母亲虽然穿着农妇的棉麻衣服,但是脸上却是充实健康的,甚至说是快乐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是自信吧,对,是自信,活下去的自信。这完全超乎雪晴的预料,她们母女十多年抱团生活、挨日子,尤其是楚勋死了,更是都浇灭了所有希望。她以为这次见面不定又是如何伤悲的场景。可此刻母亲只说了关心她的话,嘘寒问暖后就忙着照看孩子们,根本没有闲暇坐下来聊一会儿。
楚浩把雪晴带到小马的房间,那可爱小马的晶亮眼睛、雪白的皮毛,一下子吸引了雪晴的全部怜爱。
“它的母亲生产时有些麻烦,所以它比较虚弱,需要更多的照顾。”楚浩说。
雪晴听到后更是对这个小马疼爱有加,不停摸摸小马的额头。小马也很顺从地走到她跟前,然后跳着跑开,再怯怯的回到她身边,引得雪晴“咯咯”笑。
午饭的时候,沈夫人带着雪晴参观了牧场。干净整齐、修葺一新的马圈,十多里范围的栅栏,专用产房、专用医治房间、专用的工具房、专用的饲料库房、专门的遛马跑道,依河而建的清理间……不到三年,马场已经拥有九匹公马,三十多匹母马。楚浩的房间,一张桌子,一个矮塌和整个墙壁挂着的有关马匹的资料。看完这一切,雪晴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沈夫人一旁说道:“浩这孩子真是有能力、有想法的人!牧场上所有这些,都是浩一个人负责。”
“浩哪儿来这么多钱?”
“一部分来自外面的羊,梳羊绒、剪羊毛卖。牧场也加工羊毛,出产的羊毫、毡垫很走俏。屠宰卖肉进项更可观。你看那个杨一山,别号叫做杨一刀,杀牛杀羊,卖肉,一个人就能拿下。
浩每年从骡马市上挑些有伤病的马,养在外场,就是那边河下游的圈里,精心照顾,伤病好了之后,或卖或留。
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周围的田地已经全部种成庄稼,引来不少租户,租金是小,主要是可以解决饲料供给。
浩根据自己的养马经验,设计的马具卖得非常好,已经在骡马市和东、西两市开了卖马具的店面,最近还在洛阳的市场也开了几家店。他在西域有一个生皮加工作坊,货色非常出众,打算再收几个马具坊专门做自己设计的马具。
另外一项重要的进项就是赛马,小正已经成为牧场最好的骑手。也不知道浩从哪儿请来一个倔老头,天天指导几个孩子骑马、赛马,可是赚回来不少银子。
浩还在跑马场前面开了饭馆和烤肉的摊位,包下了跑马场的跑道打理工作、负责运输马匹和治疗……反正他的生意做得可大了,有些我都不知道。而且,浩练武的课程也没有耽搁,说他三头六臂都不为过。”沈夫人满脸骄傲,像是在说自己的儿子。
雪晴小声跟沈夫人道:“他们兄弟出身军人家庭,做事有条理,吃得苦、耐得劳。若您看过楚勋写的行军札记,肯定会赞叹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夫人听女儿这样说,不禁感概万千,还没有嫁人就已经成了寡妇,一心一意爱着死去的丈夫!花一样的年龄,却要在今后漫长的日子孤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