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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夺冠

第二章

第六回夺冠

陆离经过冯伯放血治疗后,很快恢复了体力。果然没有辜负楚浩的期待,速度和耐力都是上上等。不过它性子很烈,难以控制,楚浩给它带衔铁的时候发现它牙床上没有长平的伤口,说明之前骑乘的人给它上了牙铁,这可是太残酷了,楚浩帮它处理了伤口,它的食量也恢复正常。

身体康复,陆离开始在牧场称霸,另外几匹公马,斗不过它,很快臣服,只有骊龙对它不屑一顾,平时只呆在逾狮旁边。陆离一心想把逾狮拐跑,不断挑衅。终于有一天,两匹马在各自的圈栏里踏蹄后退,然后猛力跳过围栏,一路狂飙出去。只见它们跑上西边的山丘开始抬起上半身,撞击、撕咬,打得不可开交。楚浩让范签给他拿来铜锣,然后骑上逾狮,到了山坡上,一顿狂敲,才制止了这场恶斗。

楚浩马具店冬天的生意比较惨淡,新式马具推广起来很难,冬天骡马市人也没什么人,只能卖些小配件。

城外集市高级货物买家不多,他又盯上了盖洛先生珠宝店旁边一个店面。这家店在东市西北曲的东南角,北面与马行和绸布行相邻,西边靠近中北曲珠宝行,卖马具的店面全都集中在这里。店面不大,几丈见方,店家年事已高,后继无人,想要把店盘出去。

银子再度紧缺,楚浩只得用准备进货的银子把店面收到手里,再把城外骡马市的店里卖剩下的高档马具调运过来,又靠着信誉和巧舌从作坊里赊欠来一批货物,赶在十二月初开张了。

东市到底是有身份人云集的地方,马匹拥有者占多数,能够讲求得起骑乘体验和马匹的外观,接受新事物也快。元日正值欢庆,客户络绎不绝,有些珠宝店的客户顺便到他家购置马具,购置马具的客户到盖洛先生家挑选珠宝。都说生意要扎堆儿,看来不无道理,货物很快就要卖完,他要赶在春季赛马、狩猎之前再上新货。

盖洛先生本来就喜欢这个新来的邻居,两下又能带动生意,高兴之余请楚浩畅饮。

“我看叔叔好久没有进玉石,店里的东西都出的差不多了,天暖和些是不是就进货啦?”

“哎,一言难尽,西边虽打了胜仗,可局势一直不稳。货物运过来,关卡、路障费用昂贵,划不来啊。”

楚浩想了想说:“我在骡马市认识几位倒卖马匹的商人,他们从西边贩马到长安,叔叔可以用他们的马托运货物,到长安把路费结给他们,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好主意啊?!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做大生意,心思就是灵活!”

“中国古代大商人范蠡就已经用过这招了,不稀奇。”

“能学以致用就是本事!”

“叔叔过奖了,如果叔叔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叔叔找个担保人,正好我也有货物要走这条路。”

“浩,你的生意已经做到西域去了?!”

“不过是从石国贩些牛羊皮,没什么大不了。小时候跟着母亲往返西陲和长安,熟悉路。”楚浩谦虚道,这几个月做生意,可让他长了见识,真正大商家的生意规模,是他从前想都想不到的。而做生意的魅力更使他着迷,货物、银子在流通中百转千回,利润就靠你的智慧和胆识。

***

元日里一直见不到楚岳的人影,楚浩抓空到老家找他。

“二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楚浩神秘地说。

“什么地方?”

“只管跟我走吧,保准有惊喜。”

楚岳不相信,盯着楚浩,楚浩只好老实交代:

“二哥一直骑大哥的那匹老马,也该换换了。”

“那匹听话,用不着花那个钱。”

“我正巧弄到匹不错的西域马,本想驯服了送给二哥,只可惜这马性子刚烈,只好让二哥亲自去看看。”

“一匹马?你哪儿弄银子买马啊?”买一匹马,大人们都要掂量,楚浩居然说他得了匹宝马,楚岳怎么能没有疑问呢。

“哎呀,先别问那么多了,去看看比什么都重要。”

楚岳正要嘱咐楚浩一些事情,就跟他去一看究竟。路上他说:“三弟,我想开春随魏叔去辽东,你要照顾好父母和弟弟们。”

“二哥放心。”

“不要急着去当兵,国家不可能天天都打仗,多读些书,做个文官,也能为国效力。”

楚浩低头心想‘家里的教育一直都是“专心尚武,报效国家”,二哥也把这个作为信条,怎么近来老说这样的话?怕是大哥的影响吧。’

楚岳来到马场,以为楚浩是来这里为他挑选马匹。不想牧场的大人小孩都尊着楚浩,他俨然就是这里的主人。

“三弟,怎么回事儿?”

“这是一位冯姓老伯的牧场,我帮着照看。”

楚岳拍拍他的肩,没说什么。楚浩抬头看看楚岳,自然流露的手足情义涌到心头,他想把从家里偷银子的事情告诉他,但是张张嘴又咽回去了,也许是因为他不想破坏这少有的平和时刻。

他把楚岳带到后面放马的地方:“以前对母马不了解,还想等逾狮生个小马送给二哥呢,后来才知道,那至少需要三四年才行。这匹虽然性子烈,不过我想二哥应该会中意,你来看。”楚浩把陆离指给楚岳。

楚岳在军中两年,好马良驹见过无数。再好的马都有他的缺陷,而陆离却是全身无可挑剔的存在!

见楚岳径直向陆离走去,楚浩在后面喊:“二哥小心!”

楚岳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走到陆离跟前,站定和陆离四目相对。陆离也渐渐安静下来,对峙了好一会儿,楚岳转过去,翻身上马。那陆离虽然没有像以前一样暴脾气,但是任楚岳用手拍它屁股,用马刺夹肚子,他还是钉在那儿一样一动不动。其他人都围过来看热闹,突然陆离前蹄抬起,近乎直立仰天嘶鸣,然后一下窜出几丈开外,狂奔而去。

楚岳紧紧抓住马鬃,身子贴在马背上,双腿夹紧,任他一路狂飙。陆离整整跑了个把时辰,绕过西面的山丘才慢了下来,“哒哒哒”踏着步子,打着响鼻,楚岳慢慢起身,夹紧的腿都僵硬了。他们来到一条小溪边,溪水封冻像是一条白色缎带连接到远方,楚岳下马,站到冰上,舒松一下筋骨,放开陆离不去管它。朝阳下陆离望着远山若有所思,高贵的像一个王子。楚岳猜陆离心里清楚,它也即将成为一名战士和他并肩作战!

***

在父母间的尴尬中挨到元月十五,楚瀚便迫不及待去“九住”干活。师兄们都还没有来,楚瀚家离得最近,自告奋勇来打前战。他把屋里屋外彻底清扫、整理、擦洗,开始准备木炭。到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师徒拜神后,才正式开工。

锻打到了最后阶段,只有林学明和师傅进去里屋锻打年前得到的三套块铁。詹宁和三宝出远门进货,楚瀚负责把木炭断成方块,放在门口,莹儿负责做饭。每隔三天莹儿的母亲过来帮忙准备一些主食,大家都各自分工,开始一年的生计。

三月三这天,作坊再次拜神,里屋的门开了,三把长刀已经成型。师傅派林学明去接应詹宁和三宝,让楚瀚准备好木炭,放进里屋。点火后他们一起把窗户和门都挡严实,只有师傅一个人在里面,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楚瀚来到作坊,见长案上放着三把竖直的长刀,还没有来得及凑近看,就被师傅吩咐出门,带着果品篮子到西城去请师傅的弟弟。楚瀚去了两次都是大门紧闭,第三天,楚瀚又要去请,刚到大门口,就听见“咚咚咚”有人扣门环。楚瀚开门看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请问您找谁?”

“吆,来小徒弟了,你师傅在吗?”

“在,您是?”

“我是你师叔,怎么还不让我进去?”

“哦,学徒楚瀚见过师叔,师叔快请进。师傅正派我去请您呢,我都去师叔家里两次了,师叔都不在。”

“你这小徒弟倒还伶俐。”

人还没进屋,师叔就“哈哈”乐着喊道:“哥,今年早这么几天就见宝了,看来成色一定不错。”说着掀门帘进到屋内。

“来,来看看。”师傅在里面招呼道。

“果然是浑然天成啊!我等不及要上手。”

“嗯,今年的长刀做得很是顺当。两年没有做,已经预定了十二把,不得不交货了,呵呵。”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瀚和莹儿每天伺候着两位师傅打磨。师傅的壁柜里,大小不同的磨刀石全都派上了用场。他们先用一个大铲刀,把长刀表面的黑色物体铲掉,再用钢锉挫平,然后过大石打磨。

楚瀚闲下来就帮着莹儿做饭,渐渐熟络起来。他从来不知道和一个人聊天原来可以那么愉快,只要一有功夫就到厨房帮忙,厨房成了他最快乐的地方。看着莹儿俏丽的脸庞,心都醉了,连她脸上的伤疤都是那样的迷人,每天早上他都迫切地赶到“九住”,好在莹儿做早饭的时候能跟她一起多呆一会儿。这天中午他们又在厨房里聊天,楚瀚问莹儿说:

“师傅的铸刀绝艺应该传给你父亲,可是为什么你父亲不在作坊做工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因为我母亲是百济人,父亲爱上了母亲,不顾爷爷的反对,一定要娶母亲为妻。爷爷说刀剑乃是杀人的武器,如果绝技让他国人偷去,哪天他们拿着武器来打大唐,他就成了大唐的罪人。所以他让父亲选,如果娶我母亲就只能出去单过,再也不许参与铸造,并且一辈子不能给我母亲透露半个字。因此我父母就在西市开刀具店了。”

“原来是这样。”楚瀚解开疑惑的同时,心里更加敬重师傅:“那若是师傅百年后,这技艺怎么办呢?”

“学明哥哥他们今天该回来了吧,怎么到现在还没到?”莹儿答非所问。

“应该快了。那若是师傅百年,这技艺怎么办?”楚瀚需要确切答案,没有注意莹儿在回避他的问题,就又问了一遍。

“传给徒弟啊。”莹儿心不在焉敷衍道,眼睛却盯着大门口。

不多一会儿,林学明、詹宁和三宝从外面进来,莹儿扔下手里的东西,高兴地跑过去喊:“学明哥哥,你回来了,快来啊,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腌萝卜和米团。”

看到此景,楚瀚心里有些失落。晚上他垂头丧气回到家,秦铭见到他高兴地叫到:

“四公子,四公子,来,快来!”

楚瀚勉强随秦铭去看了一眼,不过是一个木头架子而已,他继续垂头丧气往前走,秦铭一把拉住他:“你看,你看我做了指南车。”

“指南车!你真做出来了?”楚瀚一下来了兴致,坐下来仔细看,四方的木头盒子上面,一个木制箭头,不管秦铭怎么改变方向放那个盒子,箭头都可以悠悠晃晃、转动着指向南方。楚瀚好奇的打开木盒,里面几个木头齿轮相互咬合,精密的很。秦铭饶有兴趣的给他介绍着:

“看,这是立轮,这是大平轮,这是竖轴……”

“你真牛,怎么琢磨出来的?”

“还不是四公子你经常不在家,我一个人闲着没事只能捣鼓这些,你那辆指南车让我拆卸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说着他给楚瀚详细讲解。

“楚旷和楚博还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看他们怎么说,哼。”

两人热情得讨论着,把指南车拆了装,装了拆,直到楚瀚弄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晚上楚瀚躺在床上,莹儿的俏丽面孔一直浮现在眼前,想着她活泼可爱的笑容和一举一动,一种甜蜜的情愫在心底萌动,转而想到莹儿对师兄林学明的亲近,就又心烦起来,之前他从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女孩子。

‘师傅可以把技艺传给徒弟’,楚瀚记住这句话,这是他的希望,他想‘明天一定要更加努力!’

***

开春的大赛非常重要,憋了一冬的人们迫不及待涌进了赛马场。楚浩骑着逾狮一出现,就成了众人的焦点。这一年多从西域来的宝马无数,拔尖的都集聚在各大赛马场。下注的人比往年多出几十倍,赛马场也拿出巨额奖金,筹备这一季的大赛:第一场比赛奖金一百两,第二场奖金二百两,第三场奖金一千两,这个空前的数额也吸引来大批的观众。

一千两对财务吃紧的楚浩来说,诱惑力非常大,如果能把家里银库的钱还上,他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凭之前的经验和成绩,楚浩对此抱有很高的期望,所以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比赛上面。他让范签也挑选马匹来训练,准备和他一起参加。赛马场为了宣传后面的大赛,特意安排数次小赛事和马球赛来聚拢人气,楚浩让李林又多找了几个人手来打理赛马场外的烤肉生意。

可就在大赛的前半个月,楚浩发现逾狮有些不太对劲儿,冯伯见他牵着逾狮出门,拦住他说:“别带它,她肚子里有马崽了。”

“马崽,马崽?”楚浩欣喜若狂,这么长时间,他就是想让逾狮生出一个超级马驹,而且它和骊龙的后代一定不会错。转而他又垂头丧气起来,是的,接下的比赛可怎么办呢?。

牧场总共不过五匹公马,陆离给了楚岳,剩下能上眼的就是骊龙了。只是骊龙从小鲜有跟人接触,拒绝戴笼头和马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驯服,更别说去赛马。李林和范签都劝他放弃这个念头,楚浩不甘心,他是奔着拿第一去的,要想拿第一,除了骊龙没有其他办法了。

将近一年时间的养护,骊龙已经到了最好的状态,笔直向上的颈部和肩部交叉角度很小,浑圆粗壮的肩,脊背平直,小腹略收,后大腿三角肌在后臀夹紧,尤其是他的尾巴,不像一般的马向下垂低,而是竖直长在后背和后臀形成的斜线上,只要迈开步,鬃毛就随竖直的尾巴高高翘起,左右摇摆,像盛开的墨色菊花,使它原本华丽的快步更显英俊潇洒。

楚浩在它的围栏前转了又转,陆离离开后,骊龙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悠闲踱着步子,不时到逾狮的跟前亲昵一下。当它注意到楚浩看它的眼神,忽然警觉起来,那种类似跟陆离敌对的状态似乎在慢慢升温。

楚浩沉住气,没有去碰它,而是拿起一桶大麦放在它面前,骊龙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逾狮,像是征得她同意,然后才迈开步子走过来。在它低下头的那一刻,楚浩自然地把笼头给它戴上,耐心等它吃完,然后牵着它出来遛弯。从上午到天黑,接连三天,一直照这个程序。楚浩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顺着自己的内心寻找到达它内心的方法。骊龙越来越顺从,楚浩牵它到河边,认真打理它的毛发。他和骊龙没有单独相处过,每次都有逾狮陪伴,这次楚浩能感觉到它心里跟他一样有一种克制的亲近感。

第四天,太阳火辣辣的,气温一下子升得很高,像是初夏的感觉。过了中午,楚浩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脸被太阳晒得生疼,骊龙在岸边吃着水草的嫩尖儿,楚浩起身一头扎进河里不见了,骊龙叫了一声,头停在半空,忽然也跳进水里。楚浩在水底看到骊龙四蹄蹬水向他游过来,他开心得钻出水面,游到骊龙近前,抱住它的脖子,爬到它的后背上,等它游到岸边。然后再钻进水里,等着骊龙来“救”他,反复过程中,骊龙的警惕慢慢消除,到傍晚,楚浩把骊龙身上的水擦掉,帮它打理干净,依靠在它身上看夕阳。

接下来,楚浩开始寸步不离骊龙,跟它吃睡在一起,晚上有逾狮在旁边,空气像是越搅越稠的糖稀一样甜腻。到第五天,楚浩一早给骊龙戴上了腹带,等它吃饱,把它牵到河边,放开缰绳任它跑跳一会儿。待它回到身边,楚浩站到一块石头上,抓住缰绳,翻身上马,骊龙感觉背上一沉,撒腿放开就跑,楚浩紧紧贴着它的后背,跟随它的律动,沿着河滩狂奔……就这样在河边一消磨又是三天。

范签有些着急:“哥,若是还不带骊龙去熟悉赛场就迟了。”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反倒是你,要多加注意,小心别受伤。”

磨合一直到赛前三天,楚浩跟魏元忠约好,去到赛场。魏元忠把赛场的人都清了出去,就他和楚浩两个人带骊龙来练习。天色麻黑,魏元忠看到骊龙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然后伸出两手做拥抱姿势,奔着骊龙就去了。楚浩忙阻止道:“兄长小心,这马怕人,不好控制。”

魏元忠停下,叹服地看着楚浩:“你究竟积了多少福气,怎么你手里的马一个赛似一个出众。这匹哪儿来的?”

“从别人家借来的。”

“瞎说,这两年,赛马场我可是没少来,如此出众的马还从来没有见过。说句大实话,皇上的马都不一定抵得上它。”

“兄长过奖了,不过是打理的精致些罢了。”

魏元忠不管楚浩怎么谦虚,围着骊龙左三圈右三圈打量个够,嘴里“啧啧”称赞。楚浩忽然对带骊龙参加比赛有些犹豫,魏元忠看到骊龙尚且如此,赛马场上那么多人,若有一个人起了歪心,骊龙恐怕就要危险了。楚浩正在心里盘算,魏元忠说话了:

“老弟,比赛的时候先给这马穿上龟甲吧,太扎眼。”

楚浩会心地冲魏元忠笑笑,上马绕圈。赛道都是经过修整的,骊龙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舒服的路,楚浩只觉得凉风从耳边吹过,霎时间就到达了一个圈的终点……

第一场大赛那天,天气阴沉,马上就要下雨,但是跑马场内还是人山人海。参赛的马匹太多,赛马场把起始处的跑道栅栏扩大了一倍,前面栅栏随着跑道转弯慢慢收紧,这无疑加大了危险性。楚浩的追随者包下了三个看台,好多人也都把钱押在他身上。

楚浩有些紧张,这紧张情绪似乎也传给了骊龙,它有些不受控制。楚浩把龟甲换成了印花棕色丝绸,罩住骊龙的前胸和后臀。观众看到楚浩换了一匹马,有的换了押注;有的快把看台挤破了,想一探究竟。

骊龙在一群马中间,焦躁不安地踏步,极容易发生冲突,木头的栅栏对它几乎没有作用。而楚浩此刻最想要的就是比赛赶紧开始。好容易一声锣响,别的马都已经冲了出去,骊龙还停在原地,看客们“嘘”声一片。马场的工人拉起吊杆朝骊龙屁股上就是一鞭子,骊龙惊也似地跑出去,楚浩也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工人会来这么一手。他无暇回头看那个人的长相,极力贴住骊龙,想给它安慰,让它情绪稳定下来。

果然不出楚浩所料,两匹马在逐渐收紧的第一个转弯处被挤倒了。他赶忙扯缰绳躲避,但是骊龙窜出来的速度太快,躲闪不及,直接从前面摔倒的骑手头顶跃过,跳起几丈远,引来现场一片惊呼。接着就看骊龙如脚下生风一般,迅速赶上前面马群,从看似不可能的缝隙中跃过,跑到队前。从第二圈开始一路领先,第一个跑过终点。比赛结束很久,楚浩心还在“砰砰”跳,回牧场之后他抱着骊龙亲了又亲,不停给它刷毛。

第二场比赛,骊龙好像怕后面的鞭子一样,挡闸一开,冲到最前面。马匹都是第一场筛选下来的,数目也回归正常。骊龙一路领先,轻松跑完全程。这一下轰动了整个长安城,大家想知道楚浩的名字,跑马场的人听魏元忠叫他小六,也都跟着一起叫,大家把这个小六和骊龙传的神乎其神。

第三场是耐力赛,圈数是第二场的三倍。近来楚浩长高了不少,体重增加,跟其他的骑手相比,马要负荷更大,所以他要格外讲求方法,给骊龙更好的补给和照顾。赛前,在租用赛马场的私人马厩里,大正和南瓜头给骊龙刷毛按摩,楚浩整理绸布,想让骊龙跑起来更舒服些。

“咚咚咚”有人敲门,楚浩开门见一个高挑精瘦,右胳膊还少了半截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睛不听使唤地停留来人的残臂上,想确定他的右胳膊是不是真少了一截。那人举起右胳膊,友好笑道:

“随太宗皇帝打仗时,那一截儿留在高句丽了。郭源琦,魏元忠的舅舅。”

赛马场的名字叫“泉本”,“泉本”应该出自“源”字,郭源琦就是这个赛马场的主人。

楚浩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收回目光,施礼道:“小侄楚浩见过郭叔叔,小侄几次去拜见叔叔,想当面叩谢叔叔给小侄的机会,可惜叔叔都不在场里。”

“不必多礼。我平时住在洛阳,所以见不到,呵呵,你和忠儿是朋友?”

“是。”

楚浩看马场那个管事儿的,肥头大耳,以为魏元忠的舅舅也是个体态丰硕的富人,不想却是个干练的瘦子。这次规模空前的比赛给他带来了至少上万两白银,几千缗钱,楚浩起了很大作用。

郭源琦客气道:“坐吧孩子。”

“叔叔是长辈又是主人,您坐,我站着就好。”

“不用客气,坐下说话。”

楚浩这才拱手谢坐。

“我本来想让忠儿来,怕他碍于朋友的面子不好开口,就亲自来了。”

“郭叔叔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一点提示和建议而已。前两次你都拿了第一,这次想必也是信心满满?”

“碰碰运气吧。”

“你知道每次跑第二名的是谁吗?”

“这个,没太注意。”

“那是李义府的人。李义府现在虽然被贬为普州刺史,但是他仍然拥有全长安最精良的牧场,专门为皇上、皇后比赛马球所用。近来他的手下频频来赛马、赌马,敛去不少赌金和奖励,奖励少他们不在乎,但是这次是一千两,足够他们重视的了。”

“那又怎样,愿赌服输,谁让他们跑不过我呢。”

“可是他们有的是办法。你去年所以能赢,每次跑第一,那是他们在你身上下了赌注。这次奖金比赌金多,他们势在必得,你见过那匹黄骠马了,他们把钱都压在它身上,若是这次不能赢,他们必下毒手。”

“下毒手?!这光天化日的,况且那么多人……”

“他们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人和马必有残废,飞奔中并不明显。”

“那这赛马岂不是成了他一家操控,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王法也看不到飞奔中发生了什么,以李义府的势力,看客和赛手即便看到也没有人敢出面作证。我现在只问问你,要比还是退出?”

楚浩对这次奖金的迫切也不容他放弃,他回头看看骊龙,骊龙眼望窗外,肌肉紧绷,楚浩知道它正在集聚力量。他转过身坚定地说:

“比,我一定要比,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好,是条汉子!不过你若参加,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管是人是马,都不能影响比赛,或死或伤,马上离开。不能堵着赛道、不能在赛道里面恶斗、事后不能告官。要不然就是拿了第一,奖金也不会给你。这是赛前附加合约,先签了它才能上场。”

“这个合约其他赛手可有签?”

“他们要想在我这儿拿银子,就必须签。不过只有你的马最有可能夺冠。我要保证必须有马匹可以跑到终点,完成比赛。”

“那好,郭叔叔,我也有个小要求。”

“哦?说来听听。”

“不管我拿没拿奖,不随欢庆队伍游行、不公布姓名。若是跑了第一,绕场一周,拿银子直接回家。”

“小事一桩。我可以给你弄个假名字。”

“那必须也写在合约里。”

“好,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楚浩站起身,看郭源琦拿起笔,添加了他的要求。他拿过合约,看过条款之后,毅然签上自己的名字。

郭源琦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这次如果搞砸了,以后叔叔就不好再吃这碗饭。赛马场是我祖辈在北周时开创的,不能折在我的手里,贤侄请多包涵。事成之后,郭叔叔请你吃酒。”

“叔叔客气了。”

“务必小心,奖金事小,安危重要!我走了,你准备吧。”

***

锤起锣响,第三场比赛开始。绕外场二十圈足足一百二十里,不光要有速度,还要有耐力。郭源琦提醒的没错,外场圈儿大,看台被围在里面,距离拉开,比赛中有什么小动作,难以辨识。

楚浩做好准备,一开始就想领先,把多数马甩开,这样对手少,好对付。但他刚出发,前面就有两匹马左右夹击挡他的路,他想加劲儿冲过去,前面骑手挥起马鞭直冲骊龙面部而来,骊龙突然急停,楚浩几乎跌到马下,整个人扑倒在马脖子上。他起身之际,骊龙已经在瞬间调整步伐,紧贴住前面两匹马。突然后面有鞭子的风声抽向骊龙的后腿,骊龙一个高抬腿,踢向后马马头就势向前窜出数丈,从缝隙中超过前面两匹马,那两匹马想要夹住它的时候,已经晚了,直接碰撞在一起,连人带马摔到跑道外面。

没有障碍,骊龙一下子被放开,飞奔向前,楚浩多加了小心,不能再有人马摔倒,真影响了比赛,就会前功尽弃。拿到第一圈的号旗,眼看到转弯处就可以赶超那匹跑在第一的黄骠马,就在此时,迎面一个头盔砸向楚浩,楚浩眼疾手快,向左一闪,伸右手接住头盔,反手用它接住从后面飞向他的马刺。骊龙未受影响,用它和楚浩的默契,在转弯处紧跟前马,然后到了跑道竖直处四蹄腾空超过前面的黄骠马。

比赛之前,每个人都严格检查不能携带除马具以外的任何金属器具,楚浩想马刺恐怕是他们最厉害的武器了吧?谁知领先半圈之后,他追上了队尾,阵型形成前后夹击,突然前后两把弯刀,旋转削向骊龙的小腿,楚浩心里一惊,扔出右手的马鞭打落后面的刀,跨到骊龙的一侧,伸手接住前面那把,坐回马鞍,低头一看,不是弯刀,而是马鞍前面的护铁,做得如刀片一般薄!

也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余光扫到骊龙的左前胸深深扎进一个马刺,鲜血已经顺着绸布流到前腿。马刺打中骊龙时应该正是楚浩在它的侧面接护铁的时候,它怕把楚浩摔下去,竟然不惊不叫,继续平稳往前跑!楚浩此刻又心疼又气愤,抬头看到那个扔马刺的人正回头观望。若在平时,他手里的护铁早就飞到那家伙腿上了,但是他和郭源琦有约在先,只得强忍怒火,高举那把如弯刀一般的护铁,大喊一声:“啊……!”前面赛手见他拿刀,赶忙躲闪,骊龙趁机超过队尾。

而后面那匹黄骠马也紧随而来,把其他马匹远远甩到身后。每次摘圈号旗,楚浩都能看到扎在骊龙胸前的马刺,鲜血不停从骊龙的前胸滴落,随风飘到楚浩的马靴上。楚浩眼都红了,不停嚎叫,为骊龙也为自己加油。若没受伤,骊龙领先根本没有问题,但是每跑一步的疼痛,使它四蹄不能很好地协调,速度有些降下来了。

在焦灼中,好容易进入最后一圈,骊龙甚至低头要用下唇蹭那颗马刺,楚浩使劲拉紧缰绳,轻轻拍拍骊龙的脖子让它放松,跑到这里不容易,楚浩咬牙没有放弃。后面黄骠马紧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快要追上楚浩的时候,那赛手突然伸手拽住楚浩衣服向后猛扯。楚浩怒火正起,随手用那个弯刀护铁闪电般削下去,只听“啊”的一声,那人的半根手指和楚浩衣服的一角加着血溅落到后面那个朝骊龙扔马刺的赛手脸上,赛道上顿时混乱。在看客们的欢呼和尖叫声中,骊龙甩开所有的马匹,如飞起来一般,跑过终点。

按照规矩,等所有的选手都赛完,夺冠的必须绕场一周,致谢观众。但是楚浩顾不了那么多,按照他的合约,他已经跑完了全程,挑起了终点的绸布。他没有让骊龙停下来,而是直奔了奖金台。跑马场的那个胖主管,笑着迎出来祝贺。楚浩掠过他,趁护卫不备,抄起第一名的奖金,向大门飞奔而去。后面的马还没有赛完,门卫还没反应过来,楚浩已经夺门而出。

一千两沉甸甸的银子压在楚浩背上,下底儿搁在马鞍上,马一跑一颠,磨得后背火烧一样疼。他不敢停留,确定后面没有人追赶,一路狂奔回到凯归牧场。

孩子们看到楚浩,立即聚拢过来,楚浩喊道:“赶紧去叫冯伯。”几个孩子跑回去叫人。楚浩停马下来,卸下身上的银子,瘫坐在石头上。血不光模糊了骊龙的前胸,也从马鞍下面渗出来,湿了遮盖后臀的绸布。楚浩心疼地眼眶泛泪。

冯伯赶来,楚浩指给他看骊龙胸前的马刺,说不出话。冯伯让杨卫州拿剪刀和热水,吩咐其他人把骊龙四周夯木柱固定,别住缰绳,他拿着剪刀剪去伤口四周毛发,然后稍微横向切开伤口,拔出马刺,再用草药敷上。

杨卫州看着楚浩焦急的表情说:“不用担心,绸布下摆上都不是血,是他出的汗。”

楚浩惊喜道:“骊龙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说着拿手去摸,沾到手上的不是血也不是汗,而是一种白色泡沫样的东西,然后他看看冯伯和杨卫州,坚定地说:“在我心里,它就是!”

确定骊龙没事儿,楚浩这才把背后的包袱解开。孩子们七手八脚帮楚浩解开头盔和外面的风衣,楚浩疼得“哎呀,哎呀”叫唤。包袱里面的银子装在四方的、贴了封条的木锦盒里。几条血印透出楚浩的中衣,好多地方皮都磨掉了,粘在衣服上,脱掉衣服如扒皮一般。不管经受了多少,这种冒险的刺激,却给楚浩莫名的快感。

冯伯看着他肩膀、后背被箱子硌出的血痕,扔下一句:“金银何必抻命去取!”

楚浩五味杂陈,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心里被翻滚起来。这么做是为了大家还是为了自己,他也说不清楚。孩子们平常放个羊也许就够吃喝了,是自己想要让他们生活得更好,可让他们和自己一样没日没夜奔忙,这是更好吗?自己喜欢马,得到好的还不够,还要得到更多。爱马如命的他,近来除了比赛却很少有时间亲自照顾马匹,连逾狮都是孩子们帮着打理,这是真正的爱马吗?他有些迷茫了。

楚浩一直等到晚上范签和李林回来,跟他们了解他走后赛马场的情况。两个人早就知道楚浩得了第一,一通欢跳祝贺。楚浩问他们跑马场那边有什么动静,他们说生意好的很,只看见几个黑着脸离开的人,其他没什么异样。

“人们都在议论,把骊龙传得神乎其神,夸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马!”范签道。

“更多人夸你的骑马特技。浩,你真了不起了。”李林看楚浩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很少见的也附和起来。楚浩想‘李义府被贬出长安,不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他边宽慰自己,边把银子交给李林入库。

见到银子,李林高兴地合不拢嘴:“这下好了,我正愁进货的银子没有着落呢,有了银子,两个店面可以运转了,牛羊皮的定金也可以交了……”

第二天楚浩没有去牧场,上午上完所有的课,下午他把打包好的三百两银子拿到西院。

两个丫鬟正摆弄花草,嫣儿在书桌前整理雪晴刚做好的画,雪晴则坐在紫藤树下抚琴,楚浩送她的几只白兔在脚边吃草,白色飘带纱裙随风摆动,美丽优雅犹如月中嫦娥。楚浩不禁看呆了,不敢挪动脚步,生怕自己破坏了这美景。

雪晴看见楚浩,温暖的笑容缓缓在她脸上展开:“三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长高了不少。”说着走过来抻一下楚浩的衣肩和袖子。

楚浩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叫:“嫂子好!”

“这衣服都短了,我刚好给你们准备了单衣。你先坐下,我让丫头去拿,你和弟弟们试试,不合适的话拿回来修改。过两天就是谷雨,这些夹衣服也该换下来了。”雪晴柔声说着,看到楚浩好像有心事,对嫣儿说:“嫣儿,去泡杯茶来,我和三公子说会儿话。”

见嫣儿走开了,楚浩推了推放在桌子上的布包:“嫂子,这是借您的三百两银子。”

“不是说不用还了吗,怎么又拿回来?”

“我挣的银子已经够花了,借您的必须还。”

“三弟有什么心事?”雪晴岔开话说。以往楚浩来,不是带一株花帮着种起来,就是带个市面上新出的小玩意儿。去年冬天还从牧场捉了几只兔子来。可这次他,没有去看花草,也没有去逗小兔子,一副大人的脸孔。

楚浩朋友一堆,但是有些心事他更愿意跟雪晴讲,就好像你不能把兰花种在大缸里而应该培育在精致的花盆中。他觉得雪晴最安全的,既可以得到家人一样的关怀和意见,又不会受到责难。他把有关凯归牧场和自己的迷茫都告诉了雪晴,只是没有提偷银子的事儿。雪晴也惊讶于楚浩的作为,谁能想到这个在父母眼里整天在外面胡闹的孩子已经经营起一个牧场和两家店面,还养着十几个孩子、两位老人。她装作平静地问:

“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培育出最好的战马给哥哥和弟弟;成为富有的人让冯伯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可目标是我一个人的,让他们也跟着受累是不是有些自私?”

“人活着是要有所追求的,牧场上的孩子们也一样,有理想和目标在心里,他们就知道方向在那里!正是因为你有目标,孩子们才会不辞辛苦地和你一起前进。若他们每天毫无目的放羊解决温饱,他们也会空虚迷茫。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一步步迈向目标的过程本身也是充实和丰富自己的过程,实现目标之后的满足和成就感更是一种幸福。”

……

在春日暖阳、惠风和畅中两人聊了一个时辰,楚浩的心结打开了,再次激情满满。但是当他牵马离开的时候,忧伤的琴声从西院飘过来。是啊,嫂子的理想又在哪里呢?一辈子守在这个院子里?他忽然后悔了,自己真是找了最不该找的人讨论这件事。

平稳度过财务危机之后,牧场已经渐入正轨。不管是饲料配比,还是平时的一些卫生防疫,逐渐变得有条理起来。楚浩也有钱请更多人手,孩子可以腾出时间习文练武。

骡马市的门店卖马具一般,烤肉串和兽药却很受欢迎,楚浩把店面辟成三间,两间小的做烤肉店和兽药店。另外楚浩在东市的马具店旁边也开了间兽药店并请了兽医。骡马市五天才开一次,离城区远,而东市繁华,天天开市,高档次的马具和兽药在东市越来越畅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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