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考是人生经历的第一个重要考试，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每个孩子都有中学上。我们镇上有两所中学，实验中学和镇办中学，但实验要略好于镇办，好学生都想到实验中学去。
考试前一天，跟往年一样，全校师生拥挤在学校旁的山坡上，拍了一张合照。照片背景是一株千年柏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周围长满荆棘灌木，杂草丛生，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点缀其中。
三十几个孩子簇拥在罗老师和宋老师身旁。罗老师绷着脸，脸庞瘦削，络腮胡密密麻麻，清晰可见，眼睛目视斜前方，思绪仿佛又陷入了另一个精神世界。宋老师穿得干净体面，面容清纯，就像是邻家大姐姐。孩子们面对相机都是羞怯又紧张的表情，面部表情木讷。妞妞站在我的前面，羞嘟嘟的小脸蛋，乖乖可爱，稚嫩纯朴。这张照片一直被我珍藏着。
那天，姨夫在山上套到了一只灰色的野兔，又肥又大，成了我们晚上的盘中餐。姨夫说就当是给我们补充能量，争取明天考出好成绩。
姨妈说：“这人啊，听天由命，命里有的终会有，命里没有不强求。”
姨夫说：“此话不假，但我就觉得这两孩子命好，要不这大兔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撞到我的套子上。您说对不对？老哥？”
我爸连连点头。“说的是，这两孩子我都找人算过的，命运不会差。”
“命好也得努力不是，天上不会掉馅饼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见的多了。你看庙院老财主家，放在以前，那是唤风得风，唤雨得雨。现在呢？几个娃是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啊。那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坐在自家大门口，扯着嗓门夸自家多厉害，就怕别人听不见。幸亏她前几年走了，否则看到现在这个光景，人也要气死了。”奶奶说的是绘声绘色。
姨夫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啊，他们家准是得罪了什么神仙，风水不对。”
“你再看东洼老刘家，以前老刘那是连鞋都穿不起啊，大冬天都露着脚丫子，大过年的别人家吃饺子，他们家只能煮点挂面，别人家孩子穿新衣，他们家还穿补丁裤，真是一个穷啊。我记得老刘来我们家串门，刚好我们饺子吃完，但还剩点饺子汤，就给老刘喝了，没想到那天他说起来还都记得呢。好人啊，好人就是好命，人家也努力，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争气，家庭教养好，都有出息。所以人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说不准的，平常心就好。”
“哎，您老人家说的都对，就是不知这风水啥时候转到我这里。”
“你还不满意啊，有儿有女，媳妇贤惠，独门小院，这好日子去哪里找啊？知足吧？”
“嘿嘿，也是，知足常乐呗。”姨夫看着姨妈开心地乐着。
我过去坐在奶奶身边，妞妞站着靠在她妈妈身边，小胖像个猴子一样，在院子里到处晃悠。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做了一碗面条，那面条拽的又细又有筋道，再配上西红柿鸡蛋葱花卤，在大清早吃起来美味飘香。妈妈说她用了一根葱两个鸡蛋，寓意是希望我能考一百分。临出发前，妈妈又在我的书包里塞了两张大锅盔，怕我在镇上饿着了。
我和妞妞结伴去了学校，那天妞妞梳了个小丸子头，还各绑着两个红色珠子的扎头绳，走起路来，十分可爱。
五个孩子，大熊，王胖，我，妞妞，小芳，和罗老师，宋老师一起，我们七个人走路就出发了。
天已大亮，考试的心情也很急迫，我们开始跑步前进，生怕迟到。山路弯弯，不远也不近，罗老师喊着口号：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我们就跟着一起喊，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等赶到镇上考点，才发现院子里空空荡荡，还没几个人，我们又是最早到达。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大家似乎也根本不知道累。
我们几个人坐在校园的旗杆下，罗老师振振有词地说：“知道吗？你们已经胜利了一半了，别的孩子刚起床还不清醒，你们却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好好考就行了，正常发挥，没有问题。”
我们充满信心，默默地等待考试时间的到了。罗老师说完有事不知何处去了，宋老师在旁边紧张地转圈圈。
我记得那天的天很蓝，几乎没有云彩，有一点微风，红旗轻轻飘扬着，院子里一直飘荡着一股潮气，又像是青草的气味。我们五个孩子背靠背坐着，即使调皮如大熊，此刻也是安静的，偶尔你挤我一下，我再轻轻推你一下，再低下头小声地笑笑。
考试准时开始了，我答题非常顺利，甚至都有时间看下窗外杨树上的小鸟，再盯着看下讲台前方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牌匾，还有墙上挂着的名人名言。我记得的有牛顿的“如果说我比别人看的更远，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爱迪生的“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中午，我们就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泡了一包方便面，然后把各自书包里的干粮拿出来，互相分享，馒头，烧饼，锅盔，啥都有，配着方便面，还是完美搭配。。
下午的考试也很顺利，当我想起那天的场景的时候，耳畔依然回响着清脆的考试结束的铃声。我和妞妞人生第一次重要的考试结束了。
罗老师在学校门口把我们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他又带出了一批学生，而我们终究是毕业了，小学生涯，五年的光阴，今天终于结束了。
“考得应该都不错吧？我的孩子们，你们解放了，自由了，可以到更广阔的天空翱翔了，老师衷心地祝愿你们未来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罗老师说完，拿出一个袋子，分给我们每个人一个冰棍，宋老师也有份。他先走了，在镇上还有事情要办，我们由宋老师带着回家。
我们吃着冰棍，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一路欢歌往家走。
刚走了一半路程，明明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是天昏地暗，乌云密布，要下雨了。
宋老师让我们加快步伐，但是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幸亏我们及时躲在一个山神庙里面避雨，但衣服还是都淋湿了。小庙里横七竖八摆着一些石头供路人坐下休憩，墙角备有供行人用的柴火，窗户只剩一个框架，也没有门。
天完全黑了下来，仿佛世界末日一般，一个雷声打过，妞妞和小芳连声尖叫。我们六个人抱在一起，每个人都有些震颤，连宋老师都有点害怕，但她毕竟已经成年，还是让我们不用担心。
大熊是我们几个人中胆子最大的，他到处瞅瞅，居然在一个墙上的洞口发现了火柴。于是，他点燃了一点柴火，小庙顿时也温暖和明亮起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依然黑压压一片。我们围坐在火堆边，宋老师起头开始唱歌，我们就跟着一起唱：“太行山，黄河畔，青山遮不断。晨风习习东方白，红日破晓来。山之巅，地之怀，中华好儿男。一腔热血豪情壮，气吞凌霄汉。”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将来你们长大了，不管去到多远的地方闯荡，我相信你们都会记得今天的经历。咱们这穷山沟真的是没有前途的，你们一定要努力学习，离开这个穷山沟。”宋老师对我们语重心长地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你们知道吗？我现在最后悔初中没有好好学习，一升入初中，就玩心很大。而且，我们山沟里的孩子，很容易受城里的孩子的欺负，有的人因为受不了欺负就辍学了。还有的就学坏了，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每天混社会，人生走向歧途。我尽管坚持到了最后，也是连个中专都没考上。你们以后上了初中，要坚定信念，知道学习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能忍则忍，只要熬过去了，后面一定会是雨过天晴。”
我们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或者彼此看看对方。未来是什么样？我们不知道，甚至都没有想过。可是那天的对话，却一直留在我脑海里。
夏天的雨，说走就走。雨渐渐停了，我们吹灭火堆，熄灭火星，出发上路。
大熊转身，对着小庙深深地鞠躬，感谢神仙眷顾。
下过雨后，热浪退却，空气湿润而清爽，路边的野草，灌木丛的叶子都挂着水珠。有的路段有泥土，走起来粘着鞋底，很费劲，只好踩着边上的小草走，裤子全湿透了。
翻过一个山头，突然就在前方，前方的天空，一道彩虹跨过天际，那七色彩虹桥连接起大地和天空，充满浪漫的想象。我们驻足惊叹，欢喜连连，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恨不得立马飞到彩虹上面去。那及时出现的彩虹仿佛连接着每一个人的梦想，象征着每一个平凡生命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未来是属于我们的，一定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