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的问题是解决了,晚上睡觉又是一个大问题。肖雅欣从小到大,晚上睡觉,除了家里,就是学校的宿舍,没有在别的任何地方过夜过。虽然她与罗平的关系已走得那么近,但第一次在这个毕竟还是陌生的家里睡,心里总不怎么踏实。
罗家安排她睡得是东边房间的里间的一张竹编床。这种竹编床,夏天最受用,睡上去凉丝丝的,特别舒服。她穿了一件短袖长裙作睡衣,在这傍山依水的地方,没有像大城市里那么闷热,连电风扇都派不上用场。但她总觉的有什么不妥,原来后窗户还开着呢。窗户不大,而且有铁栅栏,夏天村民睡觉一般都开着窗户睡。而她却觉得窗户外面好像有一双黑乎乎的眼睛在窥探。她起床关了窗户。这一来,房间一下子就显得闷热起来了,原来凉飕飕的风都是从后窗进来的。穿着长裙睡觉很是不舒服,就索性脱去了长裙。
罗平就睡在隔壁,这是同一间屋的内外分割,肖雅欣睡里间,罗平在外间。他们虽然分睡在两个房间,但实际上只有薄薄的一板之隔,这些木板都没有经过精细的加工,板与板之间还有细小的缝隙,而且隔板是不封顶的,根本没有隔音效果。罗平的床与肖雅欣的床紧挨着同一块墙板,罗平能感应到肖雅欣的每一个动作,他甚至能够听到她的喘气声。
片刻沉默后,肖雅欣说,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苏醒,我们不如讲讲小时候的笑话吧。罗平说,那感情好,小时候,我的笑话可多着呢。肖雅欣说,那以前怎么没听你说。罗平说,我怕你不喜欢听,会说我俗气。肖雅欣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高雅的人。罗平说,那好,我先讲一个。
罗平说,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自学课,我问班主任老师,自学课是不是自己喜欢自学哪门课就哪门课?班主任老师想都没想就说,那当然。于是我快速从书桌下变戏法似地拿出乒乓球拍,便往教室门口冲。班主任一把拦住我,你要去哪里?我说:自学体育课呀。肖雅欣格格笑了一阵,说,看来你读书时也是个捣蛋鬼。
肖雅欣说,我也给你讲一个,小时候我们村没代销店,邻村有。我们隔壁的小胖子,是个胖乎乎的男孩,那天他去打酱油,我给他五分钱让他顺便给我买个麻饼。那时,一个麻饼刚好五分钱。讲好,报酬是让他吃三口。麻饼买来了,他当着我的面说,你答应过的,让我吃三口,那我先吃了。说着他举起那个麻饼大咬了一口。我感觉好像情况有些不妙,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第二口就把整个麻饼吞下了。更可气的是,最后他还不忘说一句:你还欠我一口!罗平哈哈大笑,说那你一定到现在为止都还欠着他一口麻饼吧。
他们各自讲了好几个笑话,笑过一阵后,罗平转移了话题。“你能不能在我家多玩几天?”罗平突然觉得肖雅欣明天就要回家,有点舍不得,“我明天带你到我们村的水库玩玩。”
“我又不是城里来的女孩子,”肖雅欣说,“水库有什么好玩的,我都半年没见到父亲了,我是归心如箭呀”
就这样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他们东拉西扯地交谈到了鸡都叫了。他们什么都说,就是刻意回避一个主题,那就是他们此刻心里都向往的一个主题。
罗平觉得今天特别兴奋,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对自己说,别妨碍人家睡觉,女孩子是把睡觉看作具有美容功能的,
此刻的肖雅欣似乎也越来越清醒,她回味着火车上,罗平给她按摩的情景,他那手指手指滑过的酥麻感似乎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失。她内心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渴望,她在渴望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我们刚才都是在回忆小时候,其实我们这个年龄也该多谈谈梦想。”肖雅欣抛出了新的话题。
“梦想和回忆都是幻想时钟上的指针。一根指向过往,一根指向未来。过往是已逝的未来,而今天的未来转瞬间又会成为过往。”罗平很有诗意地说。
“是啊,年少时偏爱梦想,年老时热衷于回忆,其实是一个理,人爱幻想。”肖雅欣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实的道路总是坎坎坷坷,现实的色彩总是黯然无光,现实的负荷总是压力山大。不管年轻还是年老的,都需用幻想来抹平人生路途的沟洼,用幻想来涂抹色彩的斑斓,用幻想来稀释肩负的沉重。于是少男少女们以虚无缥缈的幻想装饰自己的梦境;大爷大娘们以亦真亦幻的回忆来弥补自己缺憾。”
“而老年人总是感叹日月依旧,风光不再,人生之途上亲历过或错过的风景皆成为昨日的回忆。他们爱回头张望,因为留在身后的路既清晰又模糊,望不到尽头。相反,往前看,则可以一眼望到尽头。”罗平补充说。
“有人说,回忆要比梦想真实,其实回忆也是虚无的。老年之回忆总是把幻境融入过往,把原本也许根本不曾发生的事,能说的头头是道,历历在目;仿佛就是今晨跳跃在花瓣上的那颗露珠那样鲜新真实。因而我们只能把老年人的回忆当作是另一种梦想,是一直留在人们心里挥之不去的梦想。有人说梦想是虚幻的,其实梦想或多或少带有真实的成分。少年的梦想是对未来世界的真实构筑,每个人都将从梦想的世界走进真实的世界。”肖雅欣滔滔不绝地阐发。
罗平来个最后总结:“少年在梦想中砥砺前行,梦想一天天接近现实,也许有一天梦想就真的照进了现实。年老在回忆中打发时光,回忆与事实渐行渐渐远;回忆终将变成一个人生命终结的完美故事。少年需梦想,年老需要回忆,因为现实生活需要幻想的阳光雨露滋润。不管是梦想,还是回忆,都只是人生的序章,明天还在等得我们再续新篇。”
这一夜他们都失眠了,直到鸡叫头遍后他们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罗平与肖雅欣醒来时已经太阳照屁股了。罗平母亲一次又一次地来看他们起床没有,早餐都热了好几遍了。罗平说早饭中饭一起吃吧,反正农村吃中饭都是很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