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回过身,拉着大丫再往山上爬,进了松林。黑色的松针覆了一地,变成黑色的土。
找到一丈枯木,于根土处,蹲下两手不停的扒拉刨土。
大丫绕着树林找菌菇。见二丫上了手,走过来关切的问:“找什么呢?小心松针扎了手。”
二丫趴在松针里回:“这下面应该有土地瓜。”
“土地瓜?那是什么?”大丫不明白,可她不能让妹扎了手,蹲下身,两手学二丫不停的扒拉。
一块胖墩墩鼓馕馕黑黢黢,果然长得像地瓜的东西露出来。二丫笑眯眯,捧出来端详,这该是土地瓜了,就是茯苓呀。
土地瓜放到提篮里,大丫咯咯的笑,妹妹说这个能吃,要是肚子能吃饱,娘的病也好的快。
枯木只有两三棵,土地瓜挖了两三块。倒是鲜活的菌子,拾了一小筐。露出地面的菌子,隐在土里的菌子,二丫地毯般搜捕过去,扫了半个山头。
姐妹俩胳膊挎着菌子和土地瓜,衣襟里兜着浆果,收获满满,欢欢喜喜回家。
松林下面高坡巨石处,一眼望进了村子。
大丫不经意间扭头看见,吃了一惊,那片金黄的粮食呢?
二丫圆圆的眼睛含着笑意,不到两个时辰,才不到两个时辰呢。
“姐姐,我们快回家,提着箩筐捡穗谷。”
大丫犹豫,她脑里存着大皮靴及大皮靴顶上的铁皮。“妹妹,不要去了,在家做土地瓜吧。”
二丫笑眯眯不说话。拉着姐姐拖沓着草鞋快步回了家。
放下小提篮,背起大箩筐,“姐姐,快点呀。”
大丫拦着她:“妹妹,不要去了,穗谷拾不得。”
二丫笑:“姐姐放心,今日桂麻子没来呢。”
“没来?”
“是呀。”
他以后呀,都来不了了。二丫拉起大丫的手,转过身走在前头,圆圆眼里的光,寒芒一瞬乍现,沉静自持的神情,与她尚显稚嫩的脸庞,截然不同。
大丫第一次走在了二丫的身后。
姐妹俩背着两个箩筐出了门。
田里的大人们,都给棕色头巾的汉子押车去了,有几个孩子规规矩矩蹲在田埂上,眼睛光光地瞅着零星散落在地上的穗谷。
今日桂麻子派来的人很急啊,片刻耽误不得,穗谷匆忙间掉出了一些,他们也不管。
有些穗谷真的在匆忙中掉了些,有些穗谷真的是农人在匆忙中故意掉了些。等着天黑透了,他们再想着冒死去地里摸来。
可今日桂麻子不在,要不要立刻就把这些穗头拾来啊。
周围都没人,要是动作快一点……
孩子们担惊受怕地看。他们可受了千万遍嘱咐了,“可不敢乱动啊,兰二丫就是饿了,去动那小萝卜,不是被踢死了么?”
沙沙沙,拖拖踏踏,不远处走来了两个箩筐。
有个孩子眼睛尖,站起来摇臂喊:“二丫!”
众孩子皆站起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二丫笑嘻嘻走上来,弯腰就去捡穗谷。
众孩子炯炯的目带着明显的害怕,四处打望。完了完了,二丫又得被踢死了。
二丫笑嘻嘻弯腰捡穗谷,捡了一个,两个,三个……,都扔在背篓里,四个,五个,六个……,她都捡了半箩筐了,还是没有大皮靴过来。
孩子们掂量着脚下了地,一个,两个,三个……,边捡,边警觉地四处打望。
再没有大皮靴出现。
孩子们提着心吊着胆,手下迅速起来,片片的黍米田扫过去,背上的背篓越来越沉,金黄的黍米穗铺了一层又一层。
大丫奔回家去,倒掉已满的背篓,又狂奔回来,再接再厉的捡。
她不能停,她拼命的捡,要是桂麻子来接她了,家里没有粮,娘和妹妹怎么办?
黍米田里活跃着一个个小不点,衣衫褴褛的小不点,拼力捡拾着地上的口粮。
村长遥遥的看着,看着他们如老鼠般搬运着本来就属于他们的口粮。
村长转过身,快步走开了。他什么也没看到呀。前几年辛辛苦苦开垦的十亩荒地,本来是自己的呀,都被桂大户抢去了,桂大户不就是仗着自己的族叔在宫里受宠么?
今天桂麻子不在,村长也没必要看见了,他什么也没看见,快步走开了。
大丫一刻不停的捡着,捡得太阳落了山。二丫强拽着她回家,“姐姐,不急这一时啊。”
大丫焦虑:“急啊,着急啊,姐姐,过几天姐姐或许……或许……”她又不敢说,怕娘亲和妹妹受不了。
二丫笑眯眯:“过几天也没事,有二丫啊,二丫是个好运的,也能给姐姐带来好运啊。”
大丫不敢信啊,桂麻子太坏了啊。她只笑眯眯看着二丫:“咱们去洗土地瓜吧。”
“好啊。”
二丫提着篮子同大丫来到小河旁,涓涓细流哗啦啦淌,洗干净的土地瓜露出米色的表皮来,一垛垛放进小篮里。
回到篱笆墙内,操起刀来切开,白嫩嫩的瓤啊,真像地瓜啊。放到锅里炖煮开,放到嘴里嚼一嚼啊,清香软糯,像白馍馍。
大丫自告奋勇先吃了试毒,结果试出了清甜清甜的白馍馍啊。
她欢喜地分给妹妹,分给娘亲,自己碗里空空的。
二丫背过身去,揩掉眼角的泪,笑眯眯回过头来,把“白馍馍”装满姐姐的陶碗,“姐姐,快吃,管够啊。”
大丫瘦削的脸庞温和地笑起来。
二丫心里盈盈着感动,热乎乎的。
这感动使她充满了力量。
家里有了几十斤黍米穗,有了“土地瓜”,有了菌子,够吃好久了,娘亲的病也会好起来,日子有的过了。
二丫大大的笑了。
月亮爬在西坡,够着厚云层,一跃而起,慵懒地挂在天际。
黄泥村的劳力们都已进入梦乡,他们今天跑了十几里地去送粮,奇怪今日送粮的路同往年不一样。更奇怪那领头的裹着棕头巾的汉子,让他们送到半路就回去了,说是往后的路桂麻子会派人接着,用不着他们了。
有人认出那条路,那是去桂麻子老家桂家寨子的路。劳力们逃也似的离开了。
回到家里来,娃娃们惊喜地献上捡来的穗谷,有十几斤的,有几十斤的。
劳力们惊骇的问起来,怎么敢去弄呢?娃娃们嘻嘻笑着说,桂麻子一整天都没来。
哦,他今日得了那么多粮,肯定没空来了。
天上的月亮偷偷地笑了。它看到棕色头巾的大汉们由两个变成十几个,二十几个,带着黑黑的布,把十几个粮车裹个严实,在去桂家寨的岔路口上调转了车头,一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只余下两个汉子,手里提着褡裢,褡裢里鼓鼓囊囊,继续往去桂家寨的路上走,一路走还一路撒穗谷。直撒到桂麻子老家里头。
棕色布巾隐没在夜色里,迅疾地撤了。
他们一路狂奔,与十几二十几的布巾们汇合一起。大笑着把满载而归的粮车拉到连翠山去了。
连翠山,顾名思义,青松苍翠,连绵不绝。悬崖峭壁,鹤不过峰,凌云破空。松涛阵阵,如狮头怒吼,大刀嚯嚯,似龙击长虹。
山口的怪石后面,丛丛灌木里头,随时随地猫着暗哨。
远子和虾皮大笑着走进山口袋。路旁的野草丛动了,跳出一个汉子来,头顶着几颗苍耳,衣服上沾着草屑,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拍着他们俩的肩头:“好小子,好小子!”
虾皮和远子敞亮地笑着,十几车粮,够他们威风好一阵子。
粮食运到大本营前面的平地上去,妥妥的堆了个小山丘。
山老大徐青峰抖着如雷般洪亮的嗓子,哈哈的笑着,蒲扇似的大手拍拍虾皮和远子:“好小子,好小子。”
蒲扇似的大手伸出去,又要拍旁边站着的一名像是书生的年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