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在小屋里画画,虾皮飘着白胡子急忙忙蹿进来:“不好了,桂家带了很多人正往黄泥村来!”
“只有桂家人?”
“有几个衙丁!”
“只有几个衙丁,不会是来找县令的。你去叫醒兰姑娘,防备他们屠村!”
“好!”
二丫听到虾皮叫唤,一骨碌便爬起来。
大丫和兰李氏也都听到动静,坐起身来,惶然地看着她。
“娘,姐姐,这次有大表哥在,谁也奈何不了我们,不怕!”二丫笑着,目色从容沉定。
桂家带二百武装家丁浩浩荡荡开来,有这么多人驱赶村民,村民们又没有武器,这些人手足够了。
黑暗里,村民们被明火执仗地圈赶出来。
“都往哪里跑?!全部都给我撵出来!”桂管家坐在软轿里发号施令。黑夜里的风吹得猪头疼!没有办法呀,老爷说趁黑让连翠山的人分不清敌我,好让他们杀村民呀。
家丁们挨家挨户的往外撵人。这次因有书生和虾皮远子等人,大丫和兰李氏都得已安然在家里待着。
全村的老弱妇孺粗布麻衣加一起,三百多人,挨挤,害怕,焦灼着,懦弱与麻木被撵出来,被粗鲁地驱赶。
队伍离开了村子,离开他们熟悉的草屋。他们的心,似风雨中飘摇的小船,无处安放,无所适从。
苍天啊,菩萨啊,你老人家去哪了?来看看我们吧!
有孩童撕裂的声音哭起来,妇人们有人开始抽抽噎噎。家丁不耐烦的粗暴的声音传来。
书生颀长俊逸的身,落后二丫半步,如岳的身似高大的山。
二丫觉出自己身上筛下他的影。这影自头顶把她裹住了。好似穹庐,好似华盖。
村民们如牲畜般被驱赶,离了村子十几里了。
天色黑的滴水不漏。
虾皮暗道不好,他悄悄挨近书生说:“这是去连翠山的路。”
二丫猛然扭头,瞪大眼看着虾皮。
虾皮皱眉点头。
书生闪目去望队伍旁边跟着的轿子,嘴角忽而勾起一股邪戾:“倒低估了这桂府的'智计',以普通百姓对付连翠山,百姓若有损伤,连翠山再难逃罪责,在民间会臭了名声,于朝廷来说,董大与桂大户只需添油加醋,待大军来袭,连翠山岌岌可危也。”
二丫吐一口气,咬牙道:“原来他们憋着这个坏呢。我还以为老王八只是要逼出二位表舅寻找张大升。”
虾皮愁了,问书生:“若真如军师所言,却如何是好?”
二丫盯着虾皮,又看看书生沉思的目,说道:“连翠山,到底什么样,势力如何,保的住么?”
之前送张婶一家入山,虾皮和远子是打包票的,加上他们家无女儿,便放了心,如今,要究其一寨安危,自然再仔细探听。
虾皮眼珠一瞪:“必须得保住!我们老大可不是野匪,他可是正宗的皇家军出来的,驭下极严又重情义。兄弟们虽是不多,拼死一搏,也不能苟且偷生!”
“哪就到了拼死一搏那一步了?没听礼物说么,要是他们派百姓上,你却打也打不得的!”二丫道。
“那可怎么办?”虾皮和远子揪着头发一个劲的薅!
“他们老大对你如何?”二丫盈盈的目闪着光问书生。
虾皮賊兮兮的眼在二丫和书生间转转,忙着接口:“好着呢!我们老大单独僻出房来给他,单独做好食给他,什么都给他最好,还让他做军师。军师,你自己说,你不是也叫大哥了么!”
书生点点头,轻声说道:“要保下徐寨主,有寨主在,连翠山终不至于走野了。”
“嗯,越是这样,徐寨主怕越是为难,他必顾忌百姓,投鼠忌器。”二丫仰目看他,“你可有破敌之计?”
书生转目看着虾皮:“你脱离队伍,速取了县令官衣寻到兄弟们押着董大入山,告知寨主,令兄弟们除去头巾,亦作百姓装束,闲闲散散出来,将黄泥村村民好生带进山安置,使其脱离掌控,对付后方桂府家丁则不需手软!”
“好计谋!”二丫大赞!
书生忽忧道:“县令如今接触到连翠山,他又在衙门消失许久,朝廷早晚察觉,若被桂大户的后台得知,手伸下来,我们都得暴露。”
二丫眯着眼睛,思量。
虾皮瞪着眼等待她。
他总觉得这个丫头的疯还没尽数发出来。
几息后,二丫啪一拊掌,兴奋地说道:“你刚才说押董大进山,是何道理?”
书生道:“让县令做个见证,连翠山与百姓无害。”
“不!”二丫双目炯炯:“他不能只是见证,他要是整个事情的主导者!”
虾皮与书生注目去听二丫的话,听着听着,虾皮想大笑,瞧着吧,丫头的疯劲,又来了!
白胡子老头虾皮忽然倒地四肢抽搐,昏死过去。
桂府家丁上前查看半晌,见是个老头昏倒了,踢他一脚,骂道:“不经死的老家伙!”不甚在意,催赶队伍继续前进。
待他们走得远了,昏死过去的白胡子老头一骨碌爬起来,消失在暮色中。
待到月华初上,队伍终于到了连翠山,老弱之民已残累不堪。露霜浸湿白鬓土衣。
桂猪头令人点起火把照亮密林,大声聒噪挑衅,又令手下举起皮鞭,尽数甩在村民身上。
妇人孩童的哭声大了,哀嚎声如锥子自山林间游蹿,扎人心窝子。
徐青峰立于高处巨石,俯瞰点点火把与惨叫,渐渐挨近。他锅口大的拳头紧紧攥着,眼中怒火如炬。
一队队的兵士扮成贫苦的百姓,下山去了。他们有人袖着手,有人间或哀哀哭几声,发鬓蓬乱,与山下往上走的村民,一般无二。
密林影影重重,桂家家丁发现队伍似乎在变样,一会儿膨大,一会儿缩小,自以为是山石阻碍视线,并不放在心上。
闷头往山上爬了一会,前头村民聒噪的声音怎么越来越小?
有人抬起头,前路荆棘丛丛,山石密布,那些贱民呢?
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到软轿附近禀告:“村民们不见了!”
猪头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从轿子里钻出来,睁着小眼睛到处看,雾霭漫漫,丛林森森,哪见得半个人影?
惊骇使他肿起的眼大张,顾不得猪头的疼痛,哆哆嗦嗦说道:“都去前头找找,哪,哪能凭空没了?”
家丁们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林中黑暗在他们眼里,化成簇簇阴鬼正等着他们送上门。
猪头大发雷霆,跳脚地骂。
家丁们试探着往雾霭深处挪动脚步。忽然,林子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叫,似是某种大鸟,又似人被掐住了脖子,于空寂的山林中喋喋回响。
有人吓得当场扔了大刀,跌坐在地。
仍有几个不要命的狂徒坚持往上爬,雾霭遮住他们的身。
桂猪头避在轿子旁,小心翼翼地看,紧张地听。
“啊!啊!——”
响彻山林的惨叫响起,雾霭流云,一阵剧烈波动,不多会儿便恢复平静。
死一般的静。
桂猪头吓的皮子都白了。
雾霭吃人了!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让自己发出了声儿:“有,有个喘气的没有?来,来给老爷扶着轿,咱们撤......”
雾霭忽然动了,烟波流动处,一个人走出来,洪亮的声音响起:“桂管家,到哪里去?”
桂猪头听到点他的名字,吓得扒着轿子,不敢露头。
“桂管家,莫怕,莫怕,我是董县令,我已派人围住了山寨,快去通知你家老爷,让他亲自前来,寨子里有很多好东西,他肯定喜欢。”
桂猪头用心去看,乌纱帽,七品衣,白面脸,可不是董知县么?
他激动地站出来,揖手,赞道:“还是董老爷英明神武,早早来布下天罗地网,草民自愧不如。”
董大洋洋得意:“那是当然,你以为本县这个县令是白当的?只知道吃屎?”
桂管家一惊,今日这县令的口气怎么这么奇怪,许是拿住了连翠山,硬气了?当即附和道:“不,不,您不知道吃屎....”
董大点点头:“嗯,你说的不错。快,去让你家老爷过来,山寨里的黄白之物,我可没藏私,等着他来了再议,小心着点,莫走漏消息。”
哦哦哦,原来县令起出了脏物,土匪的寨子里肯定满是金银财宝了,这县令真够意思,还知道留着给我们老爷,嘿嘿,等会只有我能近身跟着老爷上山,我得备个大的口袋,一会可不能忘了顺点.....
当即吩咐心腹,立刻飞马通知桂大户上山。
脑满肠肥,作威作福数十年的桂家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眼中如猪狗般的贱民,会大胆到捉弄县令,假借县令之口缉拿桐川的天,桂大老爷!
别说他们想不到,就虾皮和远子并书生,徐青峰,谁也不会这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