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和孩子似乎永远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一个人在孩提时代时常会被父母叔伯等长辈捉弄,比如猜不透他们手中的机关,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或者够不着被他们夹在身后的树叶,搞的晕头转向,最后免不了要大哭一场。而等到他逐渐老去的时候,又难免会被孩子们弄的云里雾里,同样猜不透他们的心思和行为,所不同的是,他们不会像孩子们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往往会大发雷霆。
和霍纠同样感到困惑的是高漳君赵介。未过门的儿媳失踪,幺子也不知去向,这件事不胫而走,在定平国内传的沸沸扬扬。也难怪,天下第一名将的儿媳横遭抢亲,这种事自然很适合在坊间流传,几经周转之后,已经有了无数个说法,其中最为荒诞不经的一种说法是送亲队伍途径颍水,公主的美貌吸引了水神河伯,被隔空摄去,做了河神的新娘,小侯爷为此请来学宫四老,在颍水旁与河神斗法达三天三夜之久,传的煞有其事,热闹无比,仿佛他们都亲眼目睹一般。
这是一间简单而雅致的书房,书房中没有过多的家具和陈设,墙上正中的位置悬挂着廖夫子亲笔题写的横幅“虎体鹓班”,粗糙厚重的檀木几案上摆放着笔墨砚台,一侧的书架上摆放着大量书卷,虽然比不了无为阁,但也算得上书盈四壁。高漳君戎马一生,但却并不是一勇之夫,他酷爱读书,文韬武略皆是天下翘楚,当年在大域学宫求学的时候,不仅是监兵学院的魁首,在孟章学院也无出其右。赵侯素来简朴,不喜奢侈。与其他书斋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瓷瓶玉器等饰物,唯一抢眼的是位于几案一端的一个古朴的紫檀支架,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支架,上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但重要的是摆在支架上的那口金柄弯刀。刀长两尺二寸,刃向外曲凸,刀身最宽处为一寸二分。刀背一面有锋,锋与刃尖之间有三个凹形齿口,刃极为锋利,护手和刀柄以纯金制成,长四寸半,上面缠绕皮条,以防脱手,柄首是一枚做工精美的狼头,狼的两只眼睛是两颗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这柄弯刀是高漳君在郢陵大败蛮族时,猃戎单于亲手献给大昭统帅以示臣服的,此刀象征着高漳君卓越的军功和崇高的地位。
“今天街面上又有什么新传说?”赵介一边踱步,一边问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老三赵夺。
“今天的说法可热闹了,不光是河神抢亲,已经变成仙界大战了。”赵夺兴奋的说道,“河伯请来了九龙岛四圣、玄水烛龙,廖夫子请来了九曜星君和火神祝融,双方一共有十几万天兵天将,约在不周山决一死战……”
砰的一声,旁边一人大力把茶杯顿在几案上,喝道:“闭嘴吧,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你是来这说书的吗?”
这是一名消瘦严肃的中年人,面似淡金,三缕长髯,眉宇之间透出英武凌厉之气。赵稷是赵家长子,也是官职最高的一个,在定平官拜上将军,他自幼跟随父亲带兵打仗,深谙兵法,智勇双全,被全国上下认为是仅次于赵侯的名将。赵稷自己也颇为自负,认为自己是高漳君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他为人正统,不苟言笑,赵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对他颇有敬畏,有时候大哥的威严甚至超过了对父亲。尤其是老四赵离,从小深得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宠爱,是家中的小魔王,唯独对这位严厉的大哥有几分忌惮。
赵夺更是对大哥敬畏有加,论年纪赵稷是兄长,论职位赵稷是上司,除了父亲之外,他最怕的就是大哥了。他是个少心没肺的人,街上传的热闹,他也听的起劲,早就忘了是自家的事了,正说的眉飞色舞,被大哥一声断喝,连忙刹住话头,讪笑着坐在一旁。
“父亲,您就听凭他们这么胡闹下去吗?”赵稷眉头紧蹙,看向父亲。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赵介苦笑着摇头,这件事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阿季虽然顽皮,但却未必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来,想必又是那个司徒煜的鬼主意。
“你们两个干的好事!”赵稷瞪着三弟呵斥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让你去看着老四,你倒好,帮着他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现在如何收场?”
“大哥,这事可不能怪我,我就是个跑腿的,你知道,我一向是只长力气不长心眼,阿季要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赵夺瞪着环眼,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他对付大哥的办法就是装傻充愣,这招从小到大屡试不爽,既然你号称聪明人,又如何能跟一个傻子计较?
“你……你少跟我装傻。”
“我哪有装傻,我是真傻,从小你就骂我傻,骂了快三十年了,怎么今天你突然觉得我聪明了?”
“你……”
“好了,老大,他是个粗人,你骂他有什么用?”
对于赵介来说,这件事情虽然很麻烦,但所幸最疼爱的儿子没事,他能对夫人有个交代,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嬴起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别人畏之如虎,他又有何惧哉?
“爹,您不能老护着他们,您看看他们都捅出了什么娄子?这麻烦也惹的太出圈了!”赵稷对父亲袒护老四一直有些不满。
“稍安勿躁,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爹,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儿戏,这么闹下去,我们如何向章国交代?”赵稷几乎急的要站起来了。
“章国么……”老侯爷微微一笑,“我用得着向他们交代吗?此行是他们派兵护送,没有我定平一兵一卒。我丢了儿子,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应该庆幸才是。章王起是要脸面的人,绝对干不出反咬一口的事。”
“对啊,”赵夺闻言跳起来,“谁能证明是我抢了人?明明是蛮族人干的!”
“你给我坐一边去!你现在又明白了?”赵稷白了三弟一眼,继而看向父亲,“那您的意思是,我们静观其变,看看章国如何应对?”
“也不能毫无动作,天下都知道阿季是我最喜欢的儿子,如果不闻不问,岂不显得其中有假?”高漳君捻髯沉吟道,“老大,你替我去一趟章国,一来表示为公主的不幸表示关切,二来问问阿季的下落,就说我忧心如焚,急痛攻心,已经下不了床了。”
“遵命。”
“公主的不幸……”赵夺一旁窃笑道,“我看她现在比谁都高兴,早就一头扎在情郎怀里了,等嬴起明白过来,没准连外孙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