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抬头，正正撞入了路骅惊讶的眸子里。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心神大震下，她慌不择路，不知不觉走到了路骅在后院的一处书房。
那是她前世在受了委屈时，常去寻他的地方……
杜蘅回想起从前，登时红了眼圈。
路骅瞧见她粉面含怒，一双眸子里又气又急的神色，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只喃喃道：“杜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被谁欺负了？”
杜蘅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路郎……”
从前与杜蘅相处，她始终高高在上，自有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才能养出来的世家矜贵之美。
后来即便落难，也从不见她脸上有分毫的变化，比之以往更多了几分冷傲。
路骅何曾见过她这样梨花带雨的模样？又被她半是幽怨，半是依恋地喊了一声，只觉一边身子都酥了。
他上前一步，克制着扶住了杜蘅的手臂，低声道：“阿蘅，你怎么了？”
这一声“阿蘅”，将杜蘅从方才的回忆中唤醒。
她眸子中猛然闪过几分讶异，还有掩藏不住的恨意。
路骅早听阿良说起，杜蘅今日被他妹妹请来府上做客，方才瞧着杜蘅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便知一定是妹妹欺负了她。
她眼底的恨意让路骅不由退缩了一下，不解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便自动为她找好了理由。
路骅知道，女子之间的言语，最是扎人心肺的利刃。
杜蘅那般骄傲的一个人，自尊心又强，整个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曾捧着她、护着她，如何受过这些委屈？
他低声问：“可是我妹妹说了难听的话？你别在意，她就是那样一副脾气，回头我一定教训她，替你出气。”
杜蘅猛地甩开了路骅的手，后退一步，忍着眼泪，冷声道：“不劳路公子费心。你和路姑娘是亲兄妹，又何必为了我一个躺在泥里的外人，伤了和气？”
这句话里，不知哪个字眼刺到了路骅，他只觉心中微微一痛。
方才那个用依恋和委屈眼神望着他的杜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个粉面含霜，眼中带雪的她。
可那双美目中，分明还含着泪。
路骅从未知道自己有过这般的柔情与耐心，只上前一步，低声对她道：“阿蘅，我对你的心思，你一直是知道的。况且不论如何，那颗心，都不会改变。”
杜蘅听他这番话，混身上下忍不住开始发抖——
当日她与他新婚，他便是这般海誓山盟！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他早就在娶她之前，与她的庶妹私通！
不能否认的是，路骅确实曾给过杜蘅最完美的爱情，他温柔、英俊，年少有为，又事事肯让着她。
可是后来杜芜被一顶红轿抬进路家，一切都变了。
杜蘅直到今日，都还记得被枕边人和亲妹妹联起手来欺骗的恶心，还有他冷冰冰看着杜芜爬到她的头上，欺侮她、羞辱她的模样。
可杜蘅如今因抗拒和恨意引起的颤抖，在路骅眼中，却当成了她对他方才所说话的感动。
男人眼中愈发写满了柔情：“阿蘅，你终于肯正视我对你的情意了么？这么久了，你从不肯回应……”
杜蘅十指扣入掌心，低声制止他道：“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路骅不肯罢休，试着去拉杜蘅的手，对她道：“你明明知晓，明明愿意，为何现在又要拒绝？阿蘅，让我照顾你，让我把你接进路府，好吗？”
小红早在二人说话时，便已经跟了上来，奈何路骅眼中只有杜蘅，并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她听见路骅这句话，瞧见路骅深情的模样，心中翻涌着激动的情绪，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
快应下来啊，小姐，快应下来啊——
小红不停地默念着。
奈何杜蘅却一把甩开了路骅的手，皱眉道：“路公子自重。”
路骅看了杜蘅半晌，慢慢地也皱起了眉。
小红见事不妙，忙从杜蘅身后闪了出来，对路骅道：“路公子见怪，我们小姐方才受了路姑娘的一通警告……说万万不许小姐接近公子，以免坏了公子与那位陈姑娘的亲事。”
她这一番话，惊醒了两个人。
路骅先是想到自己与陈府的大小姐在议的亲事，接着又想到，杜蘅今日冷中带恨的模样，一定是出于对陈小姐的嫉妒和对二人未来的绝望。
他急急地表明心迹，低声道：“阿蘅，你放心……”
杜蘅想起了方才路姑娘高高在上的样子，还有她鄙夷轻蔑的眼神——
若她真的勾住路骅，毁了他的亲事，坏了她的前程，不知她还敢不敢用那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路姑娘依仗的，不就是未来陈府给她寻一个好夫婿么？
这般想着，杜蘅的脸色便也不在那么冷了。
路骅见她神色有所松动，忙道：“阿蘅，我和那位陈姑娘，并没有什么，我甚至不曾见过她。我与她，如何比得上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杜蘅心中鄙夷，面上却没有带出来分毫，而是蹙着秀眉问他：“你当真与陈姑娘没有半分关系？那为何，为何你妹妹……”
路骅一把抓住了杜蘅的手，向自己胸膛拉去：“阿蘅，你信我，我这颗心，满满地装的都是你——哪里盛得下什么陈小姐？”
杜蘅挣动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的控制，只能任由路骅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胸口。
她恶意地想——
这颗心今日装的是她，明日只怕娶了家世不俗的陈姑娘过门，满心便装让了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杜蘅只想哄着他，便没有全然抗拒，只低垂了眼，不让路骅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绪，低声道：“你先放开我。”
路骅手心冒汗，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那个曾经让他在少年时代朝思暮想了几年的女子，如何肯松手？
杜蘅抬眼，柔顺美丽的眸子从浓密的睫毛之下，撞进他双目中，又飞快挪了开来，只把路骅看得心都乱了。
他又听她声音柔柔的，像是十分难堪一般，重复道：“你先放开我……这里是路府，让家中下人瞧见，该如何议论我？”
路骅猛地惊醒，这才松开了杜蘅的手。
可在她抽手离开之际，他又握了上去，对她道：“看见又如何？阿蘅，你是我的。”
小红站在一旁，看着俊朗无匹的路骅对自家小姐说着这样露骨的绵绵情话，不由心神都醉了。
可杜蘅心中，却泛起了一阵冰凉之意。
若路骅今日肯放开她，尊尊重重地说话，便是真心爱护她，愿意保护她的名声；可如今他自顾自抓着她的手，分明是存了轻视她的心。
要是被路府的下人瞧见，把她的名声宣扬出去，便更好了——她毁了名节，只有跟他。
可路骅堂堂兵部尚书独子，又怎会娶一个无家族依靠的她？
届时她最好的选择，便是为妾，做他房里的玩物……
杜蘅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一双看似多情的美目，也一点点失去了温度：“路骅，你放开我。”
男人这才松了手。
见杜蘅神色有异，路骅忙低声解释道：“阿蘅，我不是……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情不自禁。”
杜蘅心中冷笑，好一个情不自禁！
她今日心神大震，已经没有心力同路骅虚与委蛇，可偏偏又存了报复他、报复路府小姐的心思，便勉强笑笑，对路骅道：“今日我累了，想回府去。”
路骅哪里听不出她的隐意？万万没有想到杜蘅的态度会软下来，路骅只恨不得事事依她，哄她开心。
“阿蘅，你先回去，今日我一定好好教训妹妹，让她改日登门向你道歉。”
杜蘅不以为意，却露出些许感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带着小红走了。
路骅远远瞧着杜蘅离去的身影，心中又是欣喜，又是轻蔑。
喜在年少所爱终于得到了回应，蔑于洁白如梅花的她终究零落成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