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犹自生着闷气。
阿素如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了。
她跟在杜蘅身边，看着小姐一点点的变化，也学会了不该说话的时候，便一言不发。
主仆两个就这般回了家。
杜蘅到家后先差人悄悄给蒙擎府上送了信，至于信的内容，自然是瞒着阿素的。
阿素见小姐把信交给小厮，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知道这一上午她不会再找自己，便去了嬷嬷的房里。
“嬷嬷？你在吗？”
杜蘅的乳母这些日子病了，因为怕把病气过给小姐，便没有在跟前伺候，只偶尔去院子里透透风，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房里休息。
听见门口小丫头的声音，嬷嬷唤她：“阿素，进来吧。”
阿素推开房门，嗅了嗅，旋即皱眉问：“嬷嬷今日没有吃药么？”
老妇人笑了笑，把阿素拉到了自己身边，让她坐下，才道：“那苦汤子喝了也没用，倒不如不喝。”
阿素在嬷嬷跟前，才显露些少女的娇憨，只软声劝道：“嬷嬷不是教过阿素？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管是什么病，都得好好将养着，耐心等它好。嬷嬷不肯吃药，病怎么能好？”
乳母也算看着阿素长大，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来养，见她关心自己的身体，只摩挲着阿素的手背，道：“听你的，听你的。等会儿就唤人去煎药。”
阿素扬脸一笑，道：“不要等一会儿了，我这便让小厨房煎药去。”
嬷嬷唤她不住，阿素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等她回来，重新在嬷嬷身边坐下来，老人才无奈道：“你这丫头，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阿素吐了吐舌头，没有作声。
嬷嬷知道早晨阿素跟着杜蘅一起出门了，便问她：“今日小姐怎么样？心情可还好？”
说起杜蘅，阿素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收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也蒙上了淡淡的阴影。
嬷嬷瞧着阿素的模样，便知道今日她一定不顺利，只摩挲着小丫头的头，给她安慰。
只听她闷声道：“小姐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心情不好么？今日也没有好起来，反而更差。”
嬷嬷心中叹了一口气，追问她：“听说是布庄的事？你随小姐去看了，如何？”
阿素摇头，道：“不太好。咱们的锦绣布庄，如今名声差了，连客人都不登门了。”
她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嬷嬷说了，又把方才杜蘅在布庄的表现告诉给了嬷嬷，却见老人脸上慢慢没有了笑容。
阿素低下头，咬着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作为小姐的丫鬟，她理应想各种办法替杜蘅排忧解难；可这些日子下来，阿素觉得自己仿佛活成了一道影子，跟在小姐身边，却没有更多的情感。
这让她感到愧疚，并非对杜蘅，而是对嬷嬷。
只听嬷嬷叹了一口气，对阿素道：“好孩子，嬷嬷没有怪你。”
阿素声音闷闷的：“嬷嬷头前还说，让我时时看着小姐、劝着小姐……”
嬷嬷伸出手来，摸了摸阿素柔软的脸颊，摇头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小姐如今的状态，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你劝又有什么用？”
杜蘅如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经营当铺、开布庄、与蒙擎联手、处理乡下的庄子，看似在做自己的事情，可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道影子。
她的所作、所想，都离不开这道影子。
阿素不是傻子，自然能瞧出来，可她无法理解：“嬷嬷，你说小姐怎么就放不下那位林公子了？他好是好，可再好，也不是良人啊。小姐为什么就不懂呢？”
嬷嬷看了阿素一眼：“你都懂的道理，小姐能不懂么？不过执念罢了。”
杜蘅仍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旁人近身，阿素瞧见过，她是在给林桡写信。
虽然那些信从来都是写完便烧了的，可阿素实在不明白，小姐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布庄的麻烦事，也是这个林公子惹出来的……若非因着这个姓林的，小姐也不会那般讨厌姚姑娘，更不会针对姚记布庄。咱们开门好好做生意，有什么不好？这么一来，全乱了。”
听阿素低声抱怨，嬷嬷皱眉，叮嘱她道：“这样的话，万万不能给小姐知道。”
阿素点了点头。
如今的杜蘅早就不是从前与她一起长大的小姐了，她的情感除了放在虚无缥缈的林公子身上，竟不肯分一点点出来给旁人。
阿素知道，若小姐听到她说这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厌弃她。
嬷嬷又问：“布庄的麻烦事，小姐是怎么处理的？”
阿素低声道：“小姐给了掌柜的十天时间，说若是十日之内，掌柜的解决不了麻烦，就让他走人。”
一老一少相对沉默了半晌，阿素瞧见了嬷嬷眼底的疲惫和失望。
她低声道：“嬷嬷，我知道我应当劝劝小姐的……小姐这样做，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失了掌柜的心。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嬷嬷拍了拍阿素的手，低声道：“这事，回头我来说吧，你不要开口。”
杜蘅如今就像混身长满刺的刺猬，时不时便要扎向最亲近之人。只不过嬷嬷是她的乳母，将她从小带到大，杜蘅在嬷嬷面前，多少还是顾念着情分的。
可阿素就不同了。上次同样的问题，阿素不过是提醒了杜蘅两句，便惹来一顿呵斥，还险些被撵了出去。
嬷嬷私心里，总归是不希望阿素再被杜蘅为难。
阿素有些担心地看着嬷嬷的眼睛，问她：“嬷嬷打算如何劝小姐？”
嬷嬷心里也没有底气。
若说从前，杜蘅即便闹个脾气，也都是恪守大家闺秀规矩的，从未像如今这般行事毫无忌惮，又固执到听不进人言。
嬷嬷叹了一口气，低声对阿素道：“不过是腆着这张老脸，再在小姐跟前倚老卖老一次罢了。”
说罢，她直起身来，拢了拢已经染上灰白的头发。
嬷嬷的风寒药煎来了，阿素伺候她喝了药，又给她整理了整理衣裳。
看着嬷嬷像下了决心似的眼神，阿素的眼圈登时红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便是嬷嬷的话不中听，但愿小姐看在嬷嬷将她自小奶到大的情分，也不要过于苛责老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