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陪著他很久了。
他已經昏睡了十個年頭。
她任職醫生的親生哥哥說被車撞擊頭顱的他甦醒機會比中六合彩三獎的機會更微。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一直以為自己堅持到底等下去，他就會醒來。
但，儘管他醒了，他也還是不會愛自己的。
她很清楚。
因為他恨她。
恨她害死了自己愛的女人。
她想到這點的時候，牽強地扯出笑容，望向躺在病床的他。
「你說你為甚麼就是不愛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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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為甚麼就是不愛我呢？」
她含笑詢問坐在自己身邊用心讀書的他。
他頭也不抬的淡然道：「無聊。」
她哼了一聲，然後一直緊盯著他。
這是她平日最愛做的事情。
自從大一認識他起，就愛跟著他一塊到圖書館。
他看書，她墮河。
瘋狂地墮落愛河，單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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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愛上一個人是自我毀滅，那她很成功。
她成功地將自己弄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她親手將他愛的女人推落罪惡的深淵。
那個女人因為家境清寒，需要賺取更多金錢，她於是告訴女人可以到朋友開的酒吧做啤酒妹。
後來女人因為被嘍囉JQ，自暴自棄染上毒癮，結果絕望之下跳樓自殺。
他一直恨透了她，若不是她介紹女人到酒吧，女人怎麼會被污辱，怎麼會從高樓一躍而下尋死？
她的心被他的指控一次又一次刺傷。
她從沒反駁，更是待他越發地好。
即使他為了報仇，找人JQ了她。
他是毒藥，她亦甘之如飴。
因為她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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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不明白為甚麼她會愛上自己。
他沒有問過，生怕她會錯意，後來就更不想知道。
她所謂的愛對他來說太沉重，太可怕。
「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怕。」他對著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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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打個商量吧。你醒來，我去死。」
她抿了抿嘴巴，勾起嘴角，輕輕****著他的臉龐。
時光荏苒，她已不是青春少艾，時光待她一直都很殘忍。
甚麼魚尾紋，表情紋，鬆弛的皮膚早已出現在她身上，可謂年老色衰。
相反時光一直待他很溫柔，他的容貌除了加添幾分堅毅外，絲毫不差，和她記憶的他相差無幾。
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收回那隻留戀他的手。
彷彿想起了甚麼，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
然後張嘴說道「罷了，你?」語氣像哄小孩似的，之後又忽然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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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迷惘地看著天花板，然後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她：「媽媽。」
她驚喜的雙眸頓時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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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說他昏睡太久，神志暫時不清，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
她一直維持微笑。
她想這樣也好，至少還能陪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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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餓。」他懵懂不安地看著她。
她噗通一笑，然後指著哥哥：「叫舅舅。」
他乖乖聽話，順從地喚了一句：「舅舅。」
哥哥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然後又好像想通甚麼，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轉身離去。
她摸摸他的頭：「我去做你最愛吃的韭黃炒黃鱔。」
韭黃炒黃鱔，一道工序甚多的菜。
必須拆掉所有魚骨，但黃鱔偏生多骨。
這個菜對她來說，好像是唯一能討他歡心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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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來不下廚不吃魚，一為討厭油煙味和腥氣，二為挑刺麻煩。
但自從知道他最愛吃韭黃炒黃鱔後，她甘願為他洗手作羹湯，成為熟手挑刺技工。
可惜，可惜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的付出。
她縱然愛他深入骨髓，亦不願丟棄自己的驕傲。
她不需要他的任何同情，她要的是他純粹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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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她為他輕拭沾了醬汁的嘴角。
他忽然用手觸碰她的臉，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愣了愣。
然後他的手飛快離開，拍著手：「媽媽，皮膚不好。老！」
她輕輕嗯了一聲，然後背向他開始收拾飯桌上的剩菜殘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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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日一日過去，平淡無奇，他和她真的像母子一樣相處，他的情況亦慢慢好轉，開始可以講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媽媽你做菜真難吃。」
「媽媽你長得真醜。」
「媽媽鄰居說你是J，所以你是嗎？」
他一次次說出這些話，但她沒有向他發過火，她只是一邊淺笑，一邊揉揉他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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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天晚上，他和她住的大廈傳出一聲巨響。
之後隔了一會兒，警車、消防車和救護車的聲音緊接著由遠而近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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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願，我妹她死了。」她的哥哥平靜地對他說，就像在訴說著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他垂下眼簾：「舅舅，哦。」
哥哥緊盯著他，意圖在他臉上找出一絲情感，然後上前對著他的左臉頰打了一拳：「你他媽的還要裝到甚麼時候！」
被哥哥打到跌坐在地板的他冷笑：「舅舅終於看出來了？」
「她早就知道了。從你醒來第二天，她就告訴了我。」哥哥的眼眶瞬間泛紅。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哥哥。
她明知自己假裝神志不清，故意刁難她？！
他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忽然就哭了。
他知道她愛他，他知道。
但他沒有想過她愛他勝過愛自己的驕傲。
哥哥無視他，像自言自語道：「她要你喊我舅舅只是因為丈夫要叫妻子的哥哥做小舅子。那個傻瓜每次做了一大盤韭菜炒黃鱔就會拿去給她的情敵，然後還要情敵假裝是自己做的送給你??」
「夠了！你說夠了！如果不是她，她又怎麼會死！」他歇斯底里大叫著。
哥哥冷靜下來，看著他：「嘖，不過是那個女人自己傍上大款，妄想成為有錢少奶奶，後來又被人嫌棄才去尋死。你一直說服自己的謊話到底還要自欺多久！？」
他震驚喃喃道：「不會的?怎麼會?我還找人JQ她??」
哥哥聞言氣得渾身發抖，然後緊握拳頭，一拳又一拳，反覆地毆打著他。
「她這麼愛你！你他媽的還是人嗎！她到底為甚麼會愛上你這個人渣！！？」
哥哥冷眼瞪著被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的他，又朝他吐了口水：「她死了也好，至少下輩子不會遇到你。她死了也是你最大的懲罰。不過你這個人渣又怎麼會明白！」然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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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你為甚麼會愛上我呢??為甚麼呢??？」他一直重複，像一部複讀機。
餘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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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我為甚麼會愛上你嗎！？」她意圖搶走他手上的課本吸引他。
他不耐煩地應道：「不想！」
她扁了扁嘴巴：「哼！不想就不想。反正??」
反正我也不知道為甚麼全世界七十億人中我就偏偏看中了你。
沒有原因，沒有雜質，就這樣愛上你。
不需要你任何回報，只要你願意給我一個陽光般微笑，我就可以像向日葵那樣朝你盛放。
直至枯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