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池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从幽怨到萧瑟再到愤怒,她挣扎道:“沈小姐那晚的态度已表明一切,既然你并不打算与他成亲,太太也想成全你时,何不就此答应,好称心如意早日离府。你何必还要留下来耽误他,让他因你的一句话就茶不思饭不想,因你的一句话难受到一晚未睡,因你的一句话现在还在画那些东西……”
沈惜墨心里陡然一惊,伸手紧紧抓着椅把:“他怎么样了?”
“你还关心他?”晚池绝望地冷笑:“大少爷他什么道理也不懂,只晓得一门心思很听你的话,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不会画那些东西,可你故意刁难他,让他画扇子上的洛神,他就关着房门从昨日画到现在没停过。沈小姐,还请你别再说那些伤害他的话,他经不起你这样的折磨!”
沈惜墨最怕的就是萧元郎这样,他真的太傻太痴了,让她手足无措,不知到底要如何对他才好。她觉得总是要分开的,长痛不如短痛,萧元郎日日缠着她,等她离开那日,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与其如此,趁早不要再多见面,将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割舍不下。
可是听着晚池这样的话,她心口一痛,站起身来道:“我去看他。”
晚池也站起来,挡在她跟前拦住道:“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你既不在乎他,何苦还去招惹他,难道非要反复伤害他你才满意?”
沈惜墨闻言微怔,看出晚池隐忍着的蓬发怒意,她同萧元郎相处的时间不足一月,他的善良真挚,无一不让人心疼,这宅门里人心叵测,处处是斗争算计,却唯有他是最干净明亮的存在。
她想,无论哪个姑娘只要与他相处一段时日,都会被他的真诚所感动,甚至会喜欢上他。
而晚池是他的贴身丫鬟,与他相处多年,那么可想而知,她对元郎的感情,怕是最深沉浓烈的,是她无法想象的炙热深情。
她忽而启口问道:“你是否很了解他吗?”
晚池身形微震,嘴角动了动,却无法张口说话。
“晚池,我知道我伤害了他,但我无意于此。”沈惜墨认真望着她道:“我只是觉得,你太把他当做一个孩子了,你们无时无刻不在尽责地保护他,在你们的羽翼下,他永远成长不了!他需要什么,他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他为什么不能正常说话,为什么接触东西一学就会,又为什么不和其他兄弟姊妹亲近,他心里的痛你了解多少?”
她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挚诚,晚池被问的哑然无语,脸色惨白。
沈惜墨哀叹道:“你只知道一味的宠溺他,对他关怀备至,却不知你也是在伤害他?他连吃饭都要你一口口地喂,他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有你们跟着,试问他如何学着长大呢?我希望他多学习,希望他能独立,希望他明白他不小了,他不是个孩子,难道你们打算一辈子就让他懵懂无知的长大,而你也要一辈子跟在他身后伺候着!”
晚池被她的话震的后退几步,倒在背后的椅上,霎时红了眼眶。
沈惜墨看了她一眼,便径自走出门,去往韶颜楼。
韶颜楼早已乱成一锅粥了,萧元郎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不吃不喝,大太太说尽了好话,他也不开门,大太太心力憔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看到沈惜墨时,她言语苍白地叹道:“如今他只肯听你的话了,你去劝劝吧!”
并没有多怪罪,可沈惜墨却觉得自个确实过分了,明知萧元郎那脑袋转不过弯,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还说那样的话,偏他还一根筋的执念到底。不知他到底是在折磨他自己呢,还是在折磨她?
她知道迈出这一步,这个结怕是不易解开了!
可她没有选择,抬着沉重的脚缓缓走到萧元郎的寝房,轻轻叩门道:“元郎,是我,你开开门可好?”
“惜墨……”房里的萧元郎听到她的声音,欣喜地应道,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沙哑无力,跟着腔调又低弱了下去:“还没画完……”
沈惜墨心头酸涩,站在门前道:“没画完也不要紧,先开门好吗?”
“可是,画完才能,见你。”萧元郎低沉着嗓音道。
“你不想见我吗?”沈惜墨深深吸气道。
“想,我想。”萧元郎有些激动地应着,可慢慢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低哑:“你说,喜欢,会画画的人,我不会,你不喜欢我……”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沈惜墨喉头一噎,嘴里的话就那样脱口而出:“但我不喜欢这样同你说话,隔着扇门,我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你快开门,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
“惜墨,喜欢我。”萧元郎像是活过来般,盈盈热切地欢呼着。
听到他飞奔而来的脚步声,门扇被倏地打开,当看到沈惜墨时,他雪亮的眼睛盛满光彩,一头栽进她怀抱里,紧紧拥抱着她道:“真的,喜欢我?”
沈惜墨看到他脸上身上沾满了墨汁,都蹭到她衣襟上,她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你脏死了,跟个大花猫一样,是不是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梳洗,也没吃饭?”
萧元郎见自己身上的脏污沾到她衣裳上,瞬间如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脸道:“我……我……”
他“我”了半天,不敢多说,像是怕她会生气。
沈惜墨侧脸望着一旁的紫苑、紫蓉两个丫鬟,吩咐道:“去打水,再端些吃食来。”就把萧元郎拉进了房里坐下。
站在屋外走廊下的大太太哀声叹气道:“这可真是作孽啊!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儿子,他现在是连我这个娘的话也不听,只听惜墨的话。”
一旁刚闻声赶来的五姨娘扶着她道:“大少爷是动真心了。”
大太太何尝不知自个的儿子是离不开惜墨了,他从前虽然不懂事,但好歹孝顺,事事还肯听她的话,可如今是知事了,话也能说的利落,不再只知道贪玩,还天天练字读书,但整日被个姑娘牵着鼻子走,闹起小性子任谁都劝不得,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当初让惜墨陪元郎相处,是不是错了?”大太太开始犹豫了。
五姨娘劝道:“可刚刚惜墨不是承认喜欢大少爷吗?”
大太太冷笑一声:“难道听不出她只是敷衍,也只有我那傻儿子毫不怀疑她的话。她若真喜欢元郎,怎么会在我训示她的第二日,就为难元郎,给他出那道难题,摆明是不想再同元郎纠缠。”
五姨娘始终往好的一面劝解:“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太您太忧心了,惜墨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她若是心狠,料是不会特意赶过来看望。她心里对大少爷是有感觉的,只是当初她是存了那门心思,现在面对大少爷才会不知所措。这女儿家的心思细腻又复杂,容她多思虑考量,她能明白大少爷的赤诚之心。”
大太太有些被说动:“也指望元郎能打动她了。”瞥见屋内的惜墨正替元郎擦脸,她暗暗颔首道:“元郎是真的长大了,我是管不着他了。”
五姨娘笑道:“大少爷懂事了,您就放手由着他俩磨合。”
大太太惘然一笑,同五姨娘缓缓离去。
沈惜墨擦拭完萧元郎脸上的墨汁,见他眼睑下方的乌青,她皱了皱眉问:“你真的整晚未睡?”
萧元郎默默垂下脸不做声。
沈惜墨叹道:“不累吗?”
萧元郎听她声音有些干瘪,慢慢抬起脸来,摆头道:“不累,我要画完,送给你。”
沈惜墨伸手敲在他脑门上:“那也不能不睡觉不吃饭的画啊,败坏了身子怎么办?”
萧元郎揉了揉额头,觑着眼抿着唇道:“好痛。”
“不痛点你不长记性。”沈惜墨任由他喊痛:“下次你再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门里,看我还搭理你!”
萧元郎放下手来,扯了扯她的袖摆,乖巧地认错道:“我错了,不要不理我。”
沈惜墨心里又一软,见丫鬟们端了热腾腾的饭菜进来,她忙给他盛饭摆筷:“你快些吃饭,吃完后就去睡觉,好好将养会儿。”
萧元郎连连点头,端着碗筷就往嘴里扒,不时抬起脸来笑盈盈地望着沈惜墨傻笑。
“你吃慢点。”沈惜墨笑了笑,举了筷子给他添菜,并道:“慢些吃,别急。”
萧元郎也给她碗里盛饭夹菜:“你也吃。”
沈惜墨见他胃口大开的样子,跟着吃了几口。
萧元郎吃一口看一眼沈惜墨,仿佛她秀色可餐似的,悠然自得的足足吃了两碗饭,捂着撑起的肚子道:“好饱。”
沈惜墨喊丫鬟进来收拾,领他去里间寝房休息,他却不肯道:“不累,不想睡。”
“怎会不累?你整晚未睡,脸色有多难看你知道吗?”
萧元郎捂上自己的脸,羞涩道:“我很丑吗?”
沈惜墨置之一笑:“不丑,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哦。”他放下心来,便自个在脸上揉了揉,企图揉出点颜色来:“还白不白?”
沈惜墨被他这举止逗的哭笑不得,拉下他的手道:“好啦,不想睡那就先玩会,让我看看你关了一晚上画的画。”
“画的不好。”萧元郎不敢让她看,挡在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