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姑娘自夸做饭水准一等一的高,不假。
以贾瑾瑜对待外人冷冰冰的性情也破天荒给了道袍少女一个笑脸,陈珈牵着姚姑娘的小手,拉扯些家长里短的,例如家中有何人,哪里人氏,偶尔小声窃窃私语,看着收拾碗筷的林知掩嘴偷笑。
林知装作没看见,收了碗筷,先擦了桌子,再去洗碗筷。莲生捧着茶具放在桌上,给大伙一人冲了杯茶,没有太多讲究,对性格讨喜的姚姑娘一笑,就拿着老烟杆,坐在门槛抽烟观雨。
贾瑾瑜离开厅堂,站在老莲生旁边,她不喜旱烟那股味,所以烟也不往她哪儿飘,白烟与檐下的雨水纠缠一会就消散开来。
贾瑾瑜站在屋檐下,光线暗淡,看不清眼神,语气平淡:“天人永隔百年,蒙蔽天机,拔高人间修道气运不知多少重楼,真是好大的手笔。”
老莲生眯眼透过雨幕,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笑道:“可不是呢,从前是修道难于上青天。如今上天比修道还要难上几分,世道变,我们人也要变。”
“何其壮阔。”贾瑾瑜感慨一声,而后正色道:“继承不二大师衣钵的南北能守其一,其余三门又由何人镇守?”
“暂时的人选,剑气深的杨妍是一个,真武陈福宝不死的话也是一个。”
贾瑾瑜挑了挑眉:“还有一位呢?”
老莲生吐了口烟:“没有找到。”
贾瑾瑜正色道:“至多一旬,这片福地就彻底对外界敞开,届时鱼龙混杂,我会离开此地,带那条化龙在即的金蟒,去东海龙宫借助祖辈龙气化龙。”
“除了化龙这件事,还有被镇压在北海的魔族,此次出行,我会联合不二大师,联手布局借仙界之力将魔族这个内患除去,如若顺利的话,镇守天门最后一人就可以落实了。”
老莲生点了点头:“临走之前,让那条小蛇为晋升为河神,算是为小镇抵挡剑气六百年的一点小奖励。”
贾瑾瑜应了声好,又说道:“那梧桐山山神又如何?”
老莲生冷笑道:“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打碎金身喂狗。”此话一出,远在梧桐山的山神俊美面容顿时如瓷器龟裂,眼神惊恐不安,面对小镇方向跪地磕头。
贾瑾瑜笑道:“真杀了?”
“当然是假的。”林知这时走到她身旁,笑道:“心思也不算太坏,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爷爷你不总教我将心比心。”
贾瑾瑜抱着小小少年,下巴抵着他的脑袋,笑道:“将心比心,菩萨心肠哩。”
林知眯眼笑了笑:“可之后要是再做错事了,就要罚了。”
老莲生用烟杆子叩了叩地板,这时,峭壁凹陷处里的破旧陶瓷神像颤了颤,其上的一张黄符无火自燃,化作青烟飞散。而那不停磕头的梧桐山山神浑身绽放金光,体内秽气驱逐一空,真真正正成为神仙中人。
贾瑾瑜捏了捏少年的脸颊,说道:“姐姐会出一趟远门,记住了你对人好,也要适可而止,晓得没?”
林知应了声好,低头看着命不久矣的老莲生,沉默无言,对亲近之人的生死,他向来有种与生俱来的感应。
老莲生对林知笑了笑:“最近在看《重生莲》对不对。”
林知闷声不语,好像一个倔强不肯认错的小孩。
贾瑾瑜抱着他,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老莲生敲敲烟杆子:“人活一世,就会经历无数生离死别,你既然已经成了人,就得经历,经历过了,才能成长。”
老人站起身来,摸着少年的脑袋,目光慈祥:“该长大了啊。”
林知认真的摇头:“死别,不可以。”
老莲生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我走了之后,请你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啊。”
林知站在他身侧,低着头,皱着眉头,感觉有些委屈。
“将来如果还是不能释怀,就多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但是又活着。”
老莲生凝视着少年眉头深锁,轻声说道:“其实在我看来,人心是这个世界最复杂的东西,当时的心境,牵扯的事物,他人的言语、行为,选择,都会影响到人心,平时待人和善的书生也能战战兢兢拿起柴刀杀人,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也会大发善心施舍钱财给乞丐。”
“我希望你以后遇事,能够设身处地的去看,去想,然后再下决断,错了不要紧,重要的是知错能改,对他们,对自己都是这样。”
“如果真的对一件事上心了,就去做好来,千万别半途而废……你现在就越来越像个人了,对我,对楚七七有亲情,对陈珈有怜惜之情,对那位姚姑娘有你自己也不知的几分喜欢之情,可我觉得你能做得更好一些,你心底有一头恶蛟,有一天你如果见到那头恶蛟了,就意味着你成为真正的人了。”
“人这一生,要见众生,见天地,见自己。”
“林知,我希望你宽容,谦卑,豁达。”
“也希望你心想事成。”
贾瑾瑜悄悄离开屋檐下。
林知站在佝偻老人身旁,不言不语,忍不住以天赋神通看了一眼莲生。
只见到莲生的心田,阳光明媚,满山遍野的花儿向阳而生。
心若向阳花自开,人若向暖清风徐来。
……
屋里屋外,饭后短暂的闲聊喝茶后,贾瑾瑜和陈珈一前一后离开。少年少女老莲生,搬着小板凳在屋檐下喝着茶,茶水温热暖胃。
老莲生坐了一会,就回房睡觉去了,留下林知跟姚丹在外喝茶闲聊。
“你离开这里后,打算去干什么。”
林知想了想说道:“大佛寺,青城山,风雨楼先去这几个地方走走。”
姚丹好奇问道:“为什么要特地去这几个地方?”
“爷爷说这几个地方景色不错,可以看看。”
姚丹卷起宽大的袖子,似乎想起什么,震惊的看着少年说道:“你知道这三个地方,多远吗?”
不等少年开口问有多远,道袍少女就自问自答说道:“大佛寺在西牛贺州,风雨楼在东胜洲,青城山在南瞻洲。”
林知一脸疑惑:“然后?”
姚丹一脸痛苦的说道:“好远的,西牛贺州跟南瞻洲隔着一大片沙漠,得走上好久好久才能走过去,南瞻洲跟东胜州隔着一大片海,也是要好多好多天,我上次兜兜转转走了大半个月,要不是师姐来接我,我就完蛋了。”
林知愣了一会,一脸古怪的看着少女:“你不会是个路痴吧?”
道袍少女羞愤的想要拔剑,发现自己没有剑了,就一拳锤在林知手臂,轻飘飘的一拳。
林知笑了笑:“再远也要走走。”
姚丹松开卷起的袖子,双手插袖,瞄了一眼少年:“你会成为大剑仙吗?”
林知双手拢袖,蹲在门槛上,笑眯眯道:“或许会吧。”
两人坐在屋檐下,眺望天际边那一抹乌云下不停相撞的两抹流光。
那极远处的两抹流光,实际上是黑龙与一条赤红火蛟相互撕咬。
在浩瀚的北海之上,那条赤红火蛟之上,站着一名身披黑纱,神色木讷的女子,头生一对黑角,长发如瀑,垂至腰臀,双手双足皆有铁链捆绑。
那赤红火蛟迟迟无法吞龙,反而被黑龙一口咬住颈脖,蛟血飞溅,再无力相博。
木讷女子随着大蛟坠入翻涌的汪海之上,黑龙在空中盘旋一周,便化作书生模样落在女子的对立面:“尔等不得擅离北海,这是上界订下的规矩,女魃,你回去吧。”
她足下的海水如同沸腾一般,冒起青烟,热浪滚滚。
身为北海镇守的公涓子无动于衷,任由这位魔族四神之一女魃施法煮沸这方圆十里的海水。
他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用热腾腾的海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海面上,随海浪起伏,抬头看着苍穹,守北海已经千年,如今天眼被那个秃驴蒙蔽了十之八九,那我偷偷的离开,也不算擅离职守吧!
北海龙王公涓子伸了个懒腰:“好自为之吧,那群踩在脑袋上的仙人可不是全瞎了。”话罢,便一头栽进水底。
女魃歪了歪脑袋,然后重重一跺脚,锁链叮当作响,脚掌底下出现一个方圆半里的空洞,海水倒灌,水烟弥漫。
在面容木讷的女魃身前,出现头顶同样生有双角的三人,一女二男,女子身着乌黑长裙,脸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粉末。
其余两名男子,一者身高半丈,浑身肌肉隆起,脸覆黄纸,不知是何材质,能够沾水不湿。
令一名男子则是须眉皆白,身材佝偻,面容和蔼,肃然道:“必定不辱使命。”
一女二男相继离开。
她托腮坐在宽阔的海面上,乌黑透亮的眸子望着那条远去的黑龙,姣好的面容上面无表情,身周海水不停得冒起沸腾的泡泡和烟雾,很快,便瞧不见她的身影。
……
在水底躺着随波逐流的北海龙王翻了个白眼:“真的是,这个女人就不能好好说两句话啊。”
“白云满地江湖阔,著我逍遥自在行。”
北海龙王于北海中畅游,于南北处的一个小渔村上岸,化作翩翩书生,一身儒杉,手持玉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