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蜀太白送剑,带出来的人不少,原本这趟送剑,并不用他这位小心些就足以走遍一洲的七品剑修出门,只是念着庄里头年轻人越来越多,就都带出门长长见识,甚至有两个还是和庄梦蝶的同龄人。
那两人是对双生子,眼瞳色泽奇异,一者金红如火,一者霜蓝如冰。
在出生之时,有一老道路过,说是代师收徒,给二人取名乌阳,桂月,赠予两本无名的修行古籍。
虽说双生子,但只是相貌一般无二,并无心意相通之能,且性格大不相同,乌阳活泼好玩,桂月胆小怯弱。
前者见谁都嘻嘻哈哈称兄道弟,后者经常待在马车里头,见到生人就更加拘束说话都结巴。
庄梦蝶跟师父说,她其实喜欢跟乌阳玩多一点,他玩得够起劲,但更疼爱桂月,她瞧着就让人心疼哩,而且身上凉凉的,我玩得身上燥热,就去抱抱她,没一会就凉快了。
在路上驻扎歇息时,林知也不闲着,依然是那不急不缓的拳桩,反复走练,初时还觉得有劲,后头还跟着两三个少年依葫芦画瓢跟着练,连续几天反反复复同一个拳桩,就没人坚持了。
庄梦蝶牵着桂月柔细的小手,蹲在前头河边看鱼,偶尔说些小女孩之间的小秘密,乌阳起先还硬要凑上去听,被庄梦蝶拿着树枝使劲一顿抽打,就恹恹的坐在马车上,看着不带自己玩的两位姐姐,有些苦闷的坐在林知身边。
乌阳揉揉被敲打得有些红肿的胳膊,哎哟哎呀的惨叫,妄图引起两位姐姐的注意,但没人理他啊,就在哪儿闷闷的哼哼唧唧。
“小林哥哥,梦蝶她力气咋那么大,我昨儿见到她直接就把跟我手臂一样粗的树枝掰断,看得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林知看了他的胳膊一眼,其实并无大碍,乌阳怎么说也是修行中人,这点伤痛淤青两三个时辰就会自行消散,见乌阳主动搭话,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她呀,九天神女转世,天生神力,你可掰扯不过她。”
乌阳瞪大眼睛,我滴乖乖,九天神女,听着名字就挺霸气哈,他站起身来,同样小小声在耳边小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觉得我可能也是大神仙转世呀。”
林知诧异道:“此话怎讲。”乌阳嘿嘿笑道:“我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见自己在天上腾云驾雾哩。”
“哎哟,我告诉你,这是真厉害。”
“你给我说说,怎么个厉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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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前行,无有波澜,只是偶尔攀谈,和小屁孩乌阳闲聊,又和蜀太白聊些家乡的风土人情,直至夜深,众人都已困乏,便在灵州城内的同福客栈简单吃食后就住下了。
林知和庄梦蝶独自一间房,小姑娘简单洗漱完,便趴在窗台,看着寂静夜空上的‘天云食月’,当那朵形似狗儿的云将皎月包裹,整个人间一下就暗了。
小姑娘低头一看,看到蜀道难那张惨白的脸儿,不由心惊胆跳的,急忙过去坐在师父旁边,但脑子里仍旧忍不住冒出许多妖魔鬼怪的可怕面容,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睡了去。
夜深人静,空旷的街道上,刚好有巡夜的更夫开始敲更,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巡夜多年的目盲老更夫与负责持挷敲更的哑巴同伴,多年配合,熟稔至极,只是这两位更夫在经过同福客栈时,明明三更天的时辰,却敲的四更天的锣。
锣声一响,那客栈屋檐,十数黑衣人一一现身,面罩黑布,身披连帽黑袍。目盲老更夫和哑巴同伴站在客栈门口,一动不动。
明明正值黑夜,所有人却如同身处白昼,不论闭眼睁眼皆是如此。在房中修炼的林知睁开眼,若有所思,想起曾在凤尾镇小寺书房里头,看过一本《太平广记》,书中分为九十二类,细分一百五十余细目,记载自古以来神仙鬼怪,其中有一段记载;上古有两位神明,一位眼瞳如朝阳初升,名曰日游神,白昼时辰于人间巡游,而至日落西山,又有眼瞳似明月当空,名曰夜游神,黑夜中监察人间,两神日夜轮值,监察善恶。
凡黑夜,如身处白昼者,便是日游神于身侧酣睡。
凡白昼,如身处黑夜者,便是夜游神藏床底阴暗处。
在千年前,那场仙凡大战中,日夜游神背叛人间,投靠仙界,被人间执掌善恶福报,是非因果的神明打破金身,挖去眼瞳,让其堕入轮回,沦为凡人,生生世世,饱受人间苦难疾苦。
老更夫明明没有眼眶,此时却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的眼睛。”
那十数并没有实体的黑衣人隐入黑暗,此时客栈内的所有照明烛火一具熄灭,寂静的黑夜中,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只听闻嘶嘶声,好似鲜血从喉咙不断喷洒的声音。
当黑衣人经过乌阳和桂月房间时,一抹亮白的剑气破门而出,直接削去其中一个一名黑衣人的头颅,那黑衣人顿时化成一滩黑墨落地。
一身黑衣的蜀太白缓步走出,腰间悬挂的竹剑出鞘两寸,身后跟着蜀道难和乌阳桂月两姐弟,火红赤瞳跟霜蓝白瞳在黑暗中如灯笼般,尤其显眼。此时在客栈外的两位老更夫缓缓抬起头,哑巴更夫口中大放光芒,如含太阳,衬托得目盲更夫更加漆黑如墨,影子在光芒的照耀下,拉得极长,如同诡魅的黑蛇钻进客栈里面,袭向蜀太白。
将最后一名黑衣人绞杀在剑气下的蜀太白,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这如黑蛇般的影子直接撕拉下持剑的右手。他右臂鲜血淋漓,苍老的脸庞因为痛楚皱成一团,却一声不吭,反而是跟在后面的白脸书生蜀道难跟那两姐弟失声尖叫。
蜀太白视线余光瞥了一眼自己儿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头暗暗叹息一声,道难这个小兔崽子是真没法子继承我的剑了。
他后撤一步,竹剑出鞘,沛然剑气汹涌而出,映照着老人的脸庞更加苍白,他左手持剑,翩若惊鸿,几个如蜻蜓点水的飞掠,一剑刺在目盲更夫的眉心,萦绕剑身的雪白剑气也随之扑杀而去,如蟒蛇缠身,却始终无法靠近目盲更夫,距离一寸,再难入半分。
这时,他身后的哑巴更夫往前踏了一步,浑身光明大作,一掌印在蜀太白的胸口,萦绕目盲更夫身周的剑气顿时消散一空,蜀太白倒飞跌落在门槛,那把竹剑却依然死死悬浮在目盲更夫眉心前,没进半分,同样也没退半分。
而在哑巴更夫出手之时,客栈楼上有两把袖珍小剑飞掠而下,一左一右,钉杀目盲更夫的太阳穴,却被他双手拦下,然而在下一刻,他双手突然无力垂落,有四把色泽各异的袖珍小剑钉在他百会、神庭、晴明、人迎穴窍。
与此同时,在客栈二楼,林知破窗而出,落地,前冲,一拳击打在哑巴更夫的额头,劲气流散,哑巴更夫微微后仰弯腰,全身光明久久不衰,好似一轮烈阳,那把竹剑如雪消融,四剑随林知迅速后撤,扶起重伤的蜀太白,挥袖风起,将那滚滚而来的光线尽数挡回。
刺眼光明骤散。云散月明。目盲更夫双手拢袖,明明没有眼睛,却让所有人感觉他在凝视着所有人,他嗓音嘶哑又低沉:“我们只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
乌阳和桂月紧紧捂着眼睛,离那两位更夫稍稍近一些,他们就感觉自己的眼珠子要钻出眼眶一样。林知的心湖上响起后卿的声音:“你是招神仙的体质啊?先是杨戬和三太子,这会又是十大阴帅中的日夜游神!”
“这两尊游神于大道根本被剥离,于世外之地颠沛流离,神魂十不存一,但这次强行现身人间,也是妥妥的大金丹境,你现在这会的境界,打不过。”
“还是快跑快跑吧,打他们最主要的就是拖。”林知没有理会后卿不停的叽叽喳喳,看着那两位游神,思考着一会该怎么出手,神明也是会死的。
哑巴更夫踏前一步,林知同样踏前一步,小虎妖从二楼跳下,化出丈许长的本体,凶狠的盯着两名更夫发出低沉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