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一统九州以后,就停止了征服的铁蹄。这倒也不是因为楚国没有实力统一整个天下,而是太祖皇帝认为:“这就够了”。
当年九国征伐天下,当以楚、荒、吴三国最为强大。楚王朝以武立国,铁骑所到之处,尽为国土。太祖的父亲楚穆王历经十余年,统一了当时的雍、兖、冀三州,成为了荒廷以南澜沧江以北最大的国度。而荒廷以教立国,占据北域荒漠,虽实力强大恐怖,但自知与中原之道势如水火,没必要进军中原,依托万里荒漠,与中原分庭抗礼,当时的实力即便中原八国合力亦不相上下。吴国占据江南,先后吞并陈、郑二国,与楚国隔江而望近百年,根基之大,不可言说。
到了太祖时期,因着太祖武道大成,麾下兵马过百万,一举南下,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吴国,铁骑直达万里海域才停住了脚步。后来又先后灭了胡、渚两个小国。停兵于齐国边境。当时的齐国长公主正是太祖皇帝的母亲,况且齐国国君一再示好于太祖皇帝,表示愿做楚国抵御荒廷的天然屏障。太祖皇帝自然而然便打消了征齐的念头。后由于东境鲁国、西域佛国有书圣与佛主二人坐镇,太祖忌惮圣人实力未敢侵犯,骷髅岛悬据海外实在鞭长莫及以外,终也算是鼎力中原,建立了这世间最强大的王朝。
太祖崩后,太宗继位,数十万海域散民来朝,太宗帝为使更多海上散民归顺中原,特旨在西南海疆建立迦南国,虽为独立一国,但实为楚国一藩属国。再后来,崇文帝的祖父延庆帝因齐国与荒廷交往过密而提兵北上,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耗尽两代帝王心血,才灭掉齐国。此一战,虽使楚国元气大伤,但也还算成就了今日的天下大势。
时至今日,虽佛主与书圣二人都已离去,但楚国从未动过征伐这两地的念头。其一是因为天下大势已定,光是伐齐就耗费如此巨大,更何况有着数千年底蕴的古国,实在没有必要再行扩张。其二便是因为这两个过度实在动不起。
鲁国建国数千年,立国之基便是“礼”“书”二字。书圣成圣之时,天师仍然在世,面对年轻的书圣,也是赞不绝口。更是对其所创之派大为欣赏。这世间,能自己参透天机自立一派之人,其自身恐怖不言而喻。几千年来,天下文人有一半便是出自国土只有楚王朝一州之大的鲁国,各种文道经典,各类文墨古籍均是出自鲁国,试问这样一个国家,多强大亦或者说多愚蠢的帝王,才敢侵犯。
而西域佛国,亦是如此。
世人谁不知道,太一道与佛道,在世人还未开化之时,就已开始传世。太一天师张道龄与佛国佛主弥罗同时出世,教化四方,两人之地位不相上下。且佛国从不与其他诸国相争,与荒廷亦是不能并语,远处西域。即便是太祖皇帝,见了佛主也是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虽说佛主也早已离世,可那乌兰达山上,藏了佛主九十九位弟子,据说个个都是大乘境,终佛国一隅,虽找不出一兵一卒,但藏于山间的僧人没有千万也有数百万之众。试问这样的实力,是哪朝天子发了疯敢去得罪。
所以,这天下大势,人人都说是太祖爷定的,却不如说是天定如此。
当年五道并立,五圣临凡。太一佛门为正道,魔教鬼岛为邪门,后来又出现的书圣虽为良善,但也记录魔鬼之事,五圣并立之时,也正是天下大势划分之时。后来虽然又陆陆续续出现很多门派,但大抵都是这几个大道门的分支或旁脉。但天下从来没有第六派第六个圣人出现。
叶春虚是圣人吗?论修为他是,但他又不是圣人,因为他还是延续着太一的教典,所以,这种人,应当被称为半圣。这是当年天师留下的说法。
但不论怎样,他都是如今这天下的至强者,任何人在他面前,皆如蝼蚁,不值一谈。即便他是半圣,把乌兰达山上的九十九位大乘上境一块拉出来,也未必是对手。虽然那九十九位都是差一步就能入圣的人,可差一步,终究还是差了那一步。
乌兰达山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整个西域佛国的疆土很大,甚至除了西域的那些佛陀们谁都不知道这片疆土到底有多大。但是纵使有这么大的疆土,佛国的亿万民众都围聚着乌兰达山而繁衍生息。这也就有了“一入佛国九千里,万里仍未见一人”的说法。
他们栖居在世间最西边的乌兰达山下,在山的最上边,是佛国的数千佛陀,他们久居雪山之上苦修,除出世那几人在,再不得知。再往下,是佛国的千万僧人,他们终日劳作,供养着整个佛山的同时,也修养着自己的佛性。而在山脚,便是佛国的寻常百姓了。
那场发生在楚国圣都长安城的盛会,远在西域的佛国也受到了影响。茫茫的雪山之上,盛开了一大片牡丹,与风雪成映,仿佛生生不息。那场盛会已然过去了十四年之久,可在雪域佛国之上的那片牡丹,越开越艳。
在乌兰达山上主事的,是佛主当年收下的最小的弟子:法原。想来,其余师兄都比他要大出很多岁,且痴心于修为,这山上的一切,也自然得是修为最差的他来打理了。但在亿万佛国的庶民眼中,法原地位之高,仅此于佛主在世。
那片花开的时候,他的九十多位师兄大都停止了苦修,从他们各自隐秘的住所中走了出来,一脸痴迷的盯着那团牡丹越开越广,整整盯了一夜。
他的大师兄,也就是佛主的大弟子法庆大师,还亲自找了法原,与他交谈一夜后,又不见了踪迹。
……
……
乌兰达山下,是一群接着一群的芸芸众生,他们时代生活于此,以牧羊养牛为生。他们平凡而普通,奉山顶众僧为神祇,过着简单而枯燥的余生。
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的牧雨露便是如此。她出生的那晚上,干燥了数千年的乌兰达山下竟然下起了毛毛细雨,终年见不到雨水的青稞苗竟生出了露水。他的父亲是佛国牧羊人,按理后代就应该姓牧,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只可惜,生下她的第二天,她的母亲就离开了人世,从小没有奶水滋养的缘故,导致她到如今十四岁了,看着依旧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因为太过瘦弱,她感觉自己可能都活不到成年。
后来,她的父亲娶了如今的妻子,她对自己的丈夫还行,但对她,苛刻的不是一点半点。旁边的邻居尚且还知道叫她一声露露,可她的后妈从来喊她狗崽子。
她的弟弟比她仅仅小两岁,却什么都不用干,除了吃喝睡就是玩耍嬉戏。而看起来比她弟弟弱小很多的她,却得干要比成年人还要多。
每天晚饭之时,别人家的孩子早就收好了牛羊,回家去吃饭,可知道星星出来,她还在那,没有人叫她,仿佛这个世界没有她一样。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的父亲娶得可是山上僧人的妹妹,自然要低人家一等,她也乐得没有人管她。
夜深时,她悄悄潜回家,从厨房找到她父亲留给她的饼子,就着雪水草草的吃了,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十几年了,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
又到了一年的五月节,虽说楚国圣都一片繁华,但远在这个世界最西边的乌兰达山下依旧还是那样。在以苦为乐的佛国很少有节日这种东西。但露露自己也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在头一天晚上对着天空那片星星许下的心愿是:“希望明天留给她的饼子能够大一点。”
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却听到她的后娘说的话让她顿时失去了对整个世界的留恋,她已年满十四,家里要将她送给村里的村保当女仆,要是命好能给村保生一儿半女,以后也就不用拖累家里了。她虽心里万般不愿意,可是嘴上却连个不字都不敢说。她的父亲也只是看了看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心里觉得,她的末日应该是到来了。她默默的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她终日牧羊的地方,准备再去见见她那比父母都要亲的牛羊,就结束这一生吧。
这就是佛国的普通民众,他们没有办法抵抗,或者说,他们心中压根没有抵抗这个概念。
快到午饭的时候,她听到了来自她家里的热闹声响,她偷偷站在山头看了看,大概是那快六十岁的村保来接她了。
她一时慌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的离开。
这时候,她听到了长这么大第一声来自家中的呼唤。她那让她畏惧的要死的二娘生平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她却瞬间感觉恶心极了,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随即,倒在了羊群中间。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之时,恍惚间,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因为他特别高,特别高。
那人弯下腰时,她只听到一句:“你便是那夜流在山间的露水吗?”她想,她应该是要走了,才会有这种幻觉。然后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乌兰达山,是个让外人十分向往的地方。每年,来自中原或者来自东土的人们,纷沓而至,仿佛这里是世外桃源一般,令他们这些人神往不已。
乌兰达山,也是让牧雨露十分痛苦的地方,她不知道这世上别的人是怎么样在生活,但若是世人的生活都与她一般,那这世界到底有什么好留恋的。
过了大概很长时间,亦或是短短一瞬,牧雨露再醒来时,她躺在家里最大的那张床上,那张铺了牛皮羊皮,平时她摸都不能摸的那张床上。
真暖和啊,出生以来,她天天都觉得冷透了,以至于脚丫子就从来都是红透了的。可今天,她总算知道暖和是什么滋味了。
她脑袋旁边,坐着一个她看不太清楚的人,仿佛所有的温暖都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舒服这个词,第一次从她幼小的内心当中闪现出来。仔细看了看床下,她的父亲,她的所谓的母亲,村里的村保,山上的僧人,跪倒了一大片。他们头都埋得特别低,仿佛就要戳进地底。
她突然很想笑,她果然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