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圣都长安城,是一座繁华了近千年的城市。
这一年,已经是楚国一统九州后的第八百一十九年。
高居人间首位的崇文皇帝此刻正在观史阁内理着政务,穿着红莽服的老太监静静的站在他的左侧一剑之远处,十数年来一直如此。
半月之前,西蜀传来消息,一场大雨,导致西蜀数十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
一向以仁义著称的皇帝陛下,不忍自己的子民蒙难,拨下大量粮款,以济灾民。
很奇怪的是,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称,只要到了圣都,就有吃有住。
西蜀向来贫穷,再遇灾害之年,数万难民很快就涌向了长安城。
长安城的西侧,是这世间最大道门长生宗的山门,太神峰。
太神峰上有一朵神花,此花形为牡丹,按道典记载,乃是道祖张天师剑破天门时眉心一点精血所化,然而此花一千年前就已谢去。当代宗主张七十按道典记载推算得知,当于今年五月节之日绽放。
同样在太神峰之上的,还有三尊人像,面部被用剑划去,难分长相,但自打长生宗立教之时,这三尊石柱就屹立在此,已有数千年之久。
往年临近五月节的时候,都有礼部官员排出规程,由天子亲自主持进行祭天大典。今年也一样,各项准备都在有序进行着。可唯独有一个环节还是出了问题。
任礼部侍郎的官员名叫谭光远。自打崇文皇帝即位以后,楚国各典礼都由他来操持。可今次之事,是他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遇到过的。
往年祭典的最后,都会由皇帝亲自带领后宫嫔妃及文武群臣观赏御花园的牡丹盛景,因为在楚国人的心目当中,牡丹贵为国花,开的艳不艳,直接代表了国运强不强。然而今年的牡丹,迟迟未开。
很显然,这不合情理。按节气来算,这个时候,开的早的花都到落的时候了,唯独今年连一个花骨朵都没有长出来。
这可急坏了谭光远。
钦天监的主簿名叫魏守仟,算下来,他已经侍候了三朝皇帝,此人极为擅长推演之术,这样的事情去问问他,总是没有错的。
可是当谭光远去钦天监时,被魏守仟用一张纸打发了。这张纸上只写了两个字:“无妨。”
谭光远有点怀疑他的名声是不是吹出来的,自己推演不出来,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故作神秘吧?
但事情还是要办的,他派出了几乎礼部所有的人,前往长安周边各地去寻访已开的牡丹,奈何整个周边郡县一朵都没找到。
这要是惹得龙颜大怒,掉脑袋岂不是分分钟的事。
好在因为难民的事,皇上宣旨,取消今年的大典。
......
......
楚国建立了八百多年,强势了八百多年。
就在崇文皇帝即位之前,国力开始动摇。
倒不是崇文帝能力不行,奈何伐齐一战,历经数十年,将整个国力拖垮了。
到今天为止,楚国虽仍然是世间最强盛的国度,但比起之前,还是差了不少。
五月节还没有到,难民却到了。
西蜀到长安,快马加鞭,五日就到。这数万难民一路乞讨,不到一月,就到了长安城下。驻守长安的岱山大营想要拦下这数万难民本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是崇文皇帝太过仁义,下令禁止军队不许有任何伤害难民的举动,否则杀无赦。岱山将军是跟着崇文帝长大的,自然很知晓自己主子的性情,这才有了沿途无任何军士出现的情况。
御史大夫田文洪上奏请求皇帝将西蜀难民拦在城外,也被皇帝拒绝了。反而下旨由他亲自指挥,在长安春林巷中搭起了粥棚,以供养这些难民,并承诺他们,要在长安西侧建立个镇子供他们居住。
八百多年来,楚国没有出现过一个难民,今次一下子就有数万百姓无家可归,崇文皇帝觉得自己很失败,甚至一度有了这个国家要败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于是对待这些难民,他尽心又尽力。
很快,就到了五月节。
这个节日,是楚国为了纪念那些为国而战的志士们设立的节日,也自然延续了八百多年了。这一日,包括西蜀数万难民在内,整个长安城过了一个祥和、温暖的五月节。
傍晚时分,长安下起了毛毛雨。不多时,就转成了大雨。
城西云溪酒庄的邱老爷最后查验了一遍酿酒的窖盖子,在确认已经加盖严实以后,喝了一大口黄米酒,稳稳的睡去了,只要这雨不下进酒窖里面,很快,长安百姓们又能喝到淳淳的云溪清酿了。
陈海,是一名普通的羽林卫,去年才被提成百夫长的他,今年又被任命为皇城北门的骑督,这一切,除了他踏实肯干以外,还得益于他修成了武道小乘境。
和每一个夜晚一样,他骑着马带着十余名随从正在北门巡夜。只是今晚雨太大了,原本厚重的铠甲此刻冰凉透了,一干军士们都叫唤着冷。
守卫皇城的军士们各个都有来头,后天不是达官就是显贵,似陈海这等从军中一路靠刀头舔血上来的人虽历经实战但还是不便过分招惹,陈海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懒得去招惹。
随他来的那些军士们,在雨中泡着,早就烦透了,只想着赶紧下值去投入到温柔酒香当中去。只是陈海当值,太死板了,一刻钟都不放过。一个个偷着抱怨着,却也没敢多过明说,就那样,伴着马蹄的踢踏声和雨水溅在城墙上的淅沥声,数人数马缓慢的前行着。
陈海当然知道,身处皇城边上,再安全不过了。他们的存在,如果真的派上用场,那也估计到了这个国家最为危难的时候了。所以即便当值再严谨,心里的防线远没有在边境上与敌国对战时的那样紧绷着。
很快,他们就巡完了一圈,铁甲早已冰冷不堪。雨依然在下,子时将至,他要换值了。但他就那样立在马上,凝望北门正对着的那条街道。
数百米外,一群破衣褴褛的人,手握凌阳钢刀,向皇城走来。纵然是经历过战争的陈海,也一下子慌了神。
这群凶煞之人,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他们的眼中,只有杀伐之气,没有丝毫的人间之气。
陈海迅速掏出怀里的夜袭警示灯,射向空中。
长安城打建立以后,就有皇城遇险时示警的警示灯,只是这种灯,八百多年,从未使用过。
与其说是灯,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箭矢上面被盐铁营的工匠们施了秘法制成。
即便大雨之夜,一盏明灯还是出现在了皇城的上空。
不用想,看穿着就能知道这些人定是混在难民当中进的城。眼下意图也更明确不过。就是这眼前的皇城。
……
……
远在太神峰之上,宗主张七十正带领数千山门弟子等待着牡丹神花的绽放。
神峰之上,正对着山门,有一处大祭坛,与山门同名。能与之齐名的,恐怕只有荒域教廷的那座祭坛了。
此刻,宗门大弟子焚岭正带着一干精通阵法之人,在祭坛之上忙活着。
按推演来看,很快了。
神花绽放这种事,放眼整个世间,有谁不想一睹为快。如若机缘巧合,领略了太一正道祖师爷的造化,可就是天大的机缘了。
整个修行界的大能们,估计也大都来了。
雨正大的时候,太神峰云雾缭绕,整个山门被隐去了大半,厚重的积云似发泄一般往人间泼洒着雨水,长安城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正积蓄着不可知的力量。
在太神峰上,有一瀑布终年挂于山之南侧,经泄而下,形成了流经楚国九州的沧澜江。而就在瀑布之下,有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村子里住着的,是这世间最普通的老百姓。
在最靠近江边的地方,有一茅草屋,大雨落下,茅屋几难立足。
茅屋的主人,是一位教书先生,家中排行老七,故被人习惯性称之为叶老七。
叶老七从来都没有出过他们那个镇子,由于家中排行最小,倒是有了余力供他识了几个字。
后来,因为身恙有残,不得已在江边开垦了几亩田地,平日里教教村童,挣几个活命钱。
好不容易,让他攒够了三两银子,便立马跑去集市买了整整上千张粗麻纸。
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要写一本书,写一本足有一千页的书。
临近中年,才让他攒够了所有可以写书的家当。
后来,父母替他讨了一房婆娘,虽说是隔壁村子里的傻女,但配他这个残障之人,也是可以了。
很快,书就剩下几页就可以成了。
就在这个雨夜,他的妻子要生产了。
太神峰正对着的,是长安岱山。
岱山不仅是整个长安城卫戍所在,承担了整个长安城的守卫。更为重要的是,岱山之上,是皇家太庙所在。
那里面供着的,是整个楚国的历代皇帝、以及这么多年以来的名臣能将,可以说,提起岱山,那是整个楚国的圣地。
岱山之上,一袭明黄服饰的老人看着天上的大雨,摇了摇头,背着手,趁着雨水,走下山去。
岱山说是座山,但要与太神峰相比,矮了不是一点半点。上下山唯一的途径是上万块石砖铺就的台阶。此阶每台高九寸,象征中原九州一统,共有一千阶一万块石砖,寓意楚国千秋万代。
沿途而下的时候,纵然是下着瓢泼大雨,但一袭明黄的老人丝毫未被雨淋湿。就那样背着手,恍若闲庭信步般,没有任何情绪在其中。
转眼之间,涌向皇城的死士已密密麻麻不分数量。
陈海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不是轻易就能拦下的。
数百名羽林卫从北门涌出,带队的将军名叫拓拔烨,是专管皇宫守卫的一名御前侍卫,尽管官居四品,尽管其父是前上将军拓拔酉,这个场面,还是让他狠咽了一口唾沫。
整个长安城都进入了梦境,雨依然很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那些个死士停在了原地,怔怔的待在原地,仿佛是在等谁出来发布号令。
羽林卫总共一千五百名,此刻,除了负责其他三个大门正常守卫的三百名以外,全都挤在了北门。
能干上羽林卫的,除了都是世家子弟以外,还有至关重要一点就是他们都是可以修行的修行者。
饶是修行者,在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时,个个也都胆寒了。
也就是同时刻,二十余名身着夜行衣的人,绕过长安的一个个屋顶,一路奔向皇城,从南门处进入皇宫,没有任何一个侍卫发现他们。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手里拿着和那群死士一样的凌阳钢刀,直奔向西宫。
那里,是刚刚诞下皇子的熹妃娘娘。
崇文皇帝自小身体瘦弱,三十岁左右时又患了一种奇怪的病。这么多年以来,除皇后诞下过一子一女后,再无子嗣。
后来,他遇到熹妃,替他治好了这个病。才有了新皇子的诞生。
今次这群黑衣人,倘若真进到了桂溪宫,且不说目的何在。恐那一子一母无任何存活的可能。
远在观史阁的皇帝陛下,手中握着迟迟未落下的一记黑子,口中嘀咕到:“亚父,你觉得,这步棋,怎么下才好?”
那太监仍是眯着眼睛,躬身到:“陛下,老奴觉着,您守好天元即可。”
闻声,崇文皇帝将那颗黑子扣了下去。
能安心镇守中央吗?崇文皇帝到此刻也没有谱。
……
……
子时已过,按道典记载,神花应当是开了。
可在张七十的眼中,那朵花依旧那样,光秃秃的,甚至有些难看。
他也很清楚,定数,往往也存在着变数。
他急忙喊过大弟子焚岭,让他开启大阵。
一时间,数十名阵法师操控着天地元气,一副山水画从山之西侧腾起,时而又变换成星河,最终,化成一副巨大的八卦,锁在了祭坛的八个方位上。
张七十丝毫没有懈怠,与坐在他身后的数名长老们一齐发动,数道念齐进入神花之中,散发出奇异的色彩出来。
原本下着大雨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周边仍然是大雨密布,只有大阵上空是一片星空,两道光柱一红一黄由择耀星与天司星喷出直射向那朵神花。
那朵花的颜色,开始变得艳丽。不多时就仿佛是一道彩虹一般,立在了祭坛上方,把整个祭坛照的通亮。
长安城的雨越下越大,子时一刻,一道闪电掠过,一声惊雷,吓煞了叶老七的婆娘。哭声响起,一个女婴诞生了。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此时的茅屋当中,只有哭喊着的婴儿和昏厥过去的傻女。叶老七不见了踪迹。
但可以被所有人注意到的,是一簇簇牡丹花,就那样在大雨之中,从澜沧江北岸开到了南岸,将破旧的茅草屋围了个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