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大亮,一声鸡叫吵醒了李亦如,刚醒,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李亦如大叫一声,却发现嘴还被堵着。一时间,浑身肌肉的麻木、垂着头睡了一夜后的头晕带着嘴巴当中又干又痒又渴的各种不适一齐到来,简直生不如死。李亦如紧皱眉头,心里又问候来那公子哥好几百遍以后,开始观察四周,看是不是能找到一线生机。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李亦如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越发收紧的绳子,抬起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心中暗道:“这有时候活着要比死了还痛苦啊!这三个人的来头,目前还不知道。但很显然,黑白衣服二人听命于持剑的公子哥。”他心里思忖着,就这样被捆了一夜,是谁也都受不了啊。嘴里的麦草吸收了一晚上的口水,此时已经不似昨日那般扎人却又倍感胀痛。这个样子将一个人捆了快一天一夜,是要生生折磨死才罢休吗?
一直又过了很长时间,直到日头已经快到头顶时,紧锁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让他又惊又气。来人竟是他的师父。
一并进来的,还有昨日绑他的人。
那公子哥给了个眼色,后面跟着的白衣人便走上前去,一击手刀,将李亦如打昏过去。
看着依然塞在李亦如嘴里的麦草和周身五花大绑的绳索,那公子哥哈哈大笑起来,随即,转身向李从来作揖说到:“先生,真的不需要鼎南相送吗?”
李从来摆摆手,背过手去,说到:“亦如是我一个人拉扯大的,这么多年以来,即便是岱山上的那位来找我,我也不曾让他过问过亦如的事情。这并不是我的私心,而是出于对楚国皇室的负责以及对亦如的负责。”
“我虽从未娶妻生子,不曾体会过为人父母的心情,但我却一直将他当成自己儿子一般抚养,从未有过懈怠,你和他的娘亲也理应安心才是。”
“亦如他生性也确实是顽皮了一些,经常给我惹祸,我也经常责打于他,但我自问到今日为止我所做之事皆是为了他,甚至都不是为了我的母国,你明白吗?”
“今次你这般追到此地,身为他的舅父,我理解你的关切之心,但是过多的过问和保护,反而会害了他,这些,鼎南你可知道?”
云鼎南身为大楚第一剑客的首徒,听云剑宗的传人,大乘中境的剑道强者。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得。
这些年,出了宗门琐事与自身修炼之事,唯一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也就是自家姐姐与那流失在外的外甥了。此次他前来雍州,并不是受命他人,正是应了整日思子过切的熹妃娘娘之请,这些年熹妃的苦,大致也只有皇帝与云鼎南知道了。所以,即便再为难,他也要来。
本想着事情还有转圜,只是如今李从来拒绝他出面护卫李亦如,他也不好强争。
“那么鼎南就此辞过先生了。亦如这个孩子也是命苦之人,还希望先生......”
未等云鼎南说完,李从来就打断他,说到:“亦如身为我唯一亲传之弟子,我自然是很放在心上的。”
“你师父消失这么些年,想必听云之内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来打理,早些回去吧,万一有什么事情,可别耽搁了。”
云鼎南自知说再多也无益于事,便从身上掏出一柄短剑交予李从来,说到:“先生,这是我家族传下之祥物,乃是家姐吩咐一定要交给亦如,一来作防身之用,二来作一吉物以寄家姐之思念,还望先生不要连这个都拒绝。”
李从来点点头,将短剑收在袖中。
云鼎南再行作揖道:“那鼎南再拜先生,就此别过了。”言罢便转身离去。
李从来站在原地,望着那三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到:“有些事,终究是因也有果的,心急不得啊。”
很多事情,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发生了,也就是这些不由人所控制就会发生的事情,才成就了这个大千世界。
李从来转过身,看着昏睡在地上的李亦如,有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一个表情,那就是爱护的表情。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从三四岁开始,他就以他最严厉的一面对这个孩子,一直到今天。
李亦如很聪明,很多事情一教就会,很多道理一点就通,但这并没有换来李从来对他的哪怕一点点松懈。
随即他就附下身子,解开绑在李亦如身上的绳索,取出了塞在李亦如嘴里整一晚上的麦草。草草了打理了一番这孩子的身体,便背起他向外走去。不多时他便回到李亦如昨日已经下榻的那间客栈。叫店小二弄好了一桌吃食放在客房的桌子上,而他自己独自喝着从圣都带出来的雨后新茶,等着李亦如醒来。
整整一个下午,李亦如一直在昏睡着,坐着的那位也丝毫不着急、不担心,就这样等着。这些年来,李亦如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身体的历练。况且他这个年纪,虽然是吃了些苦头,但保准一顿饭就能恢复过来。
三旬茶毕,李亦如醒来了。
他慢悠悠从床上坐了起来,很茫然的看着他的师父,无力的问道:“师父,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李从来闷声说到:“你可是真够能睡的!”
李亦如吐了吐舌头,却发现嘴中又干又疼,无奈的耷拉着脑袋嘟囔道:“是,您是不知道去哪里享福去了,我可是受了大苦了。”正这样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像是振奋了他的精神一般,于是高声问道:
“那几个牲口呢?”
“昨天你去哪了啊?”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见不到你帅气可爱的徒弟了!”
李从来瞪他一眼说到:“还有脸说你是我的徒弟,连几个小毛贼都打不过。”
李亦如起身下地,继续高声说道:“他们那样的能叫小毛贼?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啊?”语气中显然带着一丝讥讽在其中。
“那不是小毛贼是什么,为师还不是三拳两脚就打跑了他们。”
“啊?!”“你怎么能让他们跑了啊?”李亦如显然有些气急败坏,要不是身体实在疼痛,他早就蹦上房顶了。
李从来一脸厌恶的表情看着他,喝道:“为师能救你已是发了大慈悲,怎么,不饿是吧,不饿我叫人把饭菜撤了,都热了三遍了,你也不醒,我看你这些年是白练了。”
言罢,李从来揣起衣袖,斜了李亦如一眼。
李亦如突然就又变得很乖巧,坐到了板凳上,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回过头笑了。
“师父您是发财了吗?还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徒儿不容易,犒劳犒劳我?”
李从来不理他,这些年也一直是这样,每当李亦如废话连篇之时,李从来都是不理不睬,任由他说。
吃了长这么大以来几乎能算是最好的一顿饭,李亦如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周身的疼痛虽有所减轻,但是心里的恨又上了心头。
“师父,你说这几个人为什么要绑我啊?”
“因为为师曾经得罪过他们。”
“那你为什么要得罪他们啊。”
“因为为师......为师得罪那么多人,早忘记了。”
“可你为什么不早来救我?”
“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把你绑去了哪里。”
“那为什么我好像记着你是跟他们一起前来的?”
“因为他们找到我却没有打过我,我就押着他们找到了绑你的地方。”
那......李亦如还要在问,却被李从来打断。
“好了!哪那么多为什么?”
继而又说到:“别问了,吃了饭就赶紧上路吧,昨日你付的房钱已经没有了,再耽搁就得续房钱了,你出我出?”
李亦如还有很多话想问,但是突然住了口,眼珠急速转动,当下就定了主意:出发!
李从来心里也清楚,凭李亦如的心智,他编的这些谎话很难让李亦如相信也很难不让李亦如起疑心,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李亦如对于师父不想说的话题从未过多的逼问。他心里也清楚,有些事,终究是要全盘告诉他的,但至少不是现在。
师徒二人很快就上了路,尽管身上有伤,但不出意外的李亦如还是背着所有的行李。
星光灿烂,安定城的夜市正当繁华,各处的小吃玩货虽比不得圣都,但也足能称作一景了。李亦如刚吃饱饭,看着那些吃食也没有多大的胃口。况且他从小就不喜这样的繁华,未作任何留恋。很快,二人就到了昨日里就到过得那个城门处。也就是这时候李亦如才看到了此门的名字:“定北门!”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李从来从袖中拿出那柄短剑,递到李亦如面前,说到:“喏,为师送你的礼物。”
李亦如一脸惊讶,嘴巴就要斜上耳朵了。“师父你这么抠,竟然还能想到给我买礼物?”
“嗯,这一路上你要打很多架,有一把剑也算提升你实力了。”
“啊?这么短的剑,还能提升我的实力?”
李从来不再理会于他,径自向前走去。
李亦如看了看手中的短剑,心中一想,不对啊。赶紧追了上去,问道:“师父,钱都在我这,你哪来的钱买的?”
“为师藏的私房钱。”
“好啊师父,你竟然好有私房钱,藏在哪里了?”
......
师徒二人边争执边走,很快就出了城门。出城而去,过了下游的黄羊桥,就正式离开雍州进入了前齐境内,虽然这里经当年一役归楚国管辖已有数十年,但毕竟还是比不了中原九州。况且,进了前齐境内也能算是正式进入了北境,因为再往前,不是草原就是沙漠了。
云鼎南就站在安定城的城头之上,后面分别站立着那一黑一白穿着的人。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外甥由定北门出城,踏上了那条他眼里的不归之路。此行,千言万语没法说,千难万难没法救。
他到达安定城时,李从来就已知晓,这么多年以来,知道二皇子在世的人寥寥无几,但是这云鼎南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岭南王派出的那几十名死士冲进熹妃娘娘住所的时候,正是这个云鼎南守在门外,抵挡住了那些死士。伍承运告诉他娘娘有难让其支援的时候,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去守护养大他的姐姐和他刚出生的外甥。虽然他当年的实力已然是大乘境界,但他拼着自己当时所有的实力使出了那招云上揽月。这外人看来及其简单的一剑,其实差点就搭上他十年的修为。
后来二皇子传出死讯,他匆忙进宫面圣,才知道了其中的前因后果。当时他的师父云之虞出走消失于世间,听云剑宗陷入迷境,身为首徒出面主持大局,不得不将此事放在一旁。
等到他再有精力出来问这件事的时候,李亦如却离开了圣都。
他知道,有些事他拦不住,他也不能拦,但是替姐姐看看儿子,总还是可以的。
李从来很清楚,在安定城看到云鼎南,对他和李亦如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先是支走李亦如,再单独见云鼎南。
云鼎南很怀疑就凭十四岁才初入小乘境的李亦如,即便是有着李从来这样的高手在侧,能不能活着到达荒庭也还是两说,于是想着试一试李亦如到底抗不抗造。
而李从来巴不得有人来磨砺李亦如的身手。于是,二人身为师长,一拍即合,让李亦如吃点苦头。
这也就有了李亦如被那来自听云剑宗的左右护法绑票,又被活活折磨了一天一夜的经历。
话说回来,即便是李亦如经受住了这一场折磨,云鼎南心中还是没底。在圣都,有楚皇有燕临江有李从来有太一长生宗还有他这个舅舅。可是出了圣都城,千难万险,就只能靠他师徒二人了。
李从来虽早已是大乘巅峰之人,但整个荒庭,像李从来这样的强者亦有很多。
前途生死未卜,但愿我儿能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