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住了宿舍。
我的下铺,小文,我俩来自同一所初中。
在那个青葱岁月里,乳白色的阳光,沙滩一般的操场。我和小文还有几个要好的哥们,坐在发烫的台阶上,讨论着如今看起来并不存在的未来。心中没什么牵挂,只要认真学习,开怀玩耍就好。一不小心就长大了。现在想想,真是太不小心了。
我俩的友谊,源自足球。像我们八零后尾巴这一批人,其实对足球已经那么深的情节了,但是我俩除外。
刚升初中那会儿,有一次放学我被老师留下来教育了很久。等我跨出教学大楼的时候,发现有个人还在借着校外路灯的微弱的光在练习颠球。
他的足球技术真好,那球就像被一条绳子拴在他脚上一样。左脚一下,右脚一下,就是不肯掉下来。
但是最后足球还是偏离了他颠球的路线和节奏,他想把球救回来却一脚把球踢得飞向了我走来的方向。
球飞得不高,也不快。我看好了时机,把来球稳稳踩住了,然后看准他的方向轻轻一脚给踢了回去。
他跟我说谢谢你,我说没关系,标准得就像教科书里的课文。那时候作为初中生的我们就那个样子。
其实当时的情形是他问我要不要踢两脚,我看着头上的满天繁星,心想回家这顿毒打是躲不过了,还不如干脆玩爽了,反正十八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
我的足球技术同他相比可差太远了,所以他让我给他守门和捡球,作为等价交换,他会教我一些足球技术。
我们俩相见恨晚,聊什么都聊得来,也都很单纯地喜欢足球,所以校园里几乎每天很晚很晚都会有我们两个的追着足球的身影。在他的教授下,我的足球技术在飞速地进步,学习却在飞速地退步。
我们就这样不亦乐乎地度过了三年的初中生活,携手进入了的高中时代。这下我们又可以一起踢球了,我俩都很开心。更开心的是,年级组织的足球赛来了。
我们班选择的球衣是荷兰队的,那一抹哀伤的橙色,迎着风,猎猎地奔跑在球场上,像是一团团跳动的火焰。
学生时代就是这样,跟集体荣誉扯上关系的活动都会让所有人凝聚在一起。在那个阶段,代表班级参加足球赛的我们就是大家眼中的英雄。我们这些人于是开始了为迎接比赛而训练,我因为训练太狠脚背受伤了。别说踢球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我对虎妞说,我参加不了足球赛了。
虎妞对我说,球赛还没开始呢,让我好好养伤,不要轻言放弃。
那时离足球比赛只有一个星期了,我只能站在球场旁边看着同学们训练,看着小文依然潇洒地纵横在球场上。很想和他并肩战斗,很想像运动会那样为班级夺取荣誉。
球赛开始了,我的脚依然没有痊愈。我跟我们的队长小文说,让我上场,小文不答应。但是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他同意我可以作为替补队员在场边待命,在关键时刻可以披挂上阵。
第一场比赛没有给我机会。我们的对手水平不济,在小文的带领下,我们班把对面打得落花流水。全班同学都很开心,很兴奋。
我其实也和他们一样,很开心。但是除此之外有一些别的东西在我心里滋生,很难消除。就是这样一场胜利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一个没有出场机会的替补,一个看客。我觉得,在同学眼中,披着橙色战袍,在球场上驰骋,最后把一个个球像长矛一样插进对方球门的队员们才是英雄。而我,穿着鲜艳的橙色铠甲,只能在球场边像个闲职官员一样来回踱步。我觉得我根本配不上这身橙色战袍。
虎妞看出来我的不快,她从春光明媚的人群走向我。
“嘿!干嘛呢?运动健将。”
“是瘸腿的运动健将。”我没好气地说,脚下在狠命地蹂躏着球场的假草。
“小丁,我们班赢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哎呀,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去那边和大家在一起,别来烦我?”我觉得她就是来给我的不顺心火上浇油的。
“小丁,我送你一件东西,你把眼睛闭上,手伸出来。”
我十分不情愿地按照她说的做。她在我手上塞了一件东西,软乎乎的触感,不大,感觉不出来具体的外在形状。
“好啦,你可以睁开眼啦!”话语伴随着说话人的远去。我睁开眼睛,手掌里面躺着一只造型非常可爱的小海豚。黑豆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好像对我有什么话说。
人就是那么奇怪,我在那个时候,被这个毛茸茸的小玩具给打败了。我心里的委屈,不甘甚至是愤怒,都被那深海般深邃的蓝色所吞噬,我竟然心情大好。
我抬头想要搜寻她,我在人群里找到了她。她在笑,那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像阳光的笑脸。她知道我在看她,她也看向我这里。我们互相看着,在这个似乎空气都被抽离,旁人都被石化的光芒之中。随后她看向了别处,而我走向了人群。
最后那一届足球赛,从头至尾我作为替补球员都没有登场过,即使到了最危难的时刻。
我们班最后获得了年级组的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