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秦桑有些吃惊的是何茗这个时候恰好也在旅游景点散心。
秦桑进上次住的酒店和迎面走过来的尹临撞了个正着，尹临对上她的脸，打招呼说：“秦小姐，你好。”他眼色极好，一眼就看出秦桑精神不太好，脸色很难看，连忙说：“来散心吗？正好，何茗前两天也来了。”
秦桑顿了顿才认出尹临来，扯了点笑，“尹经理，你好。”
她笑得无力，尹临也觉察到了气氛有点沉，给她提了行李，“我给你拿，开个房间你要不先休息一下？”
两个人走到柜台前，尹临让总台给秦桑弄了房间，点明要11楼，然后领着秦桑上了楼。送秦桑进门的时候，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帮她把行李放下，说：“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何茗待会儿过来一趟。”
秦桑没什么劲儿想他有什么事，关了门躺在床上闭眼休息。说来也奇怪，到这个地方来，心情比之前好了一点，即使明明知道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世外桃源，自己不喜欢的人离这里也算不上很远，可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一个圈，可以安心的呼吸，安心的说话，安心的睡觉。
秦桑躺了会儿，屋外有人按门铃，本来都懒得去开门，可猜到大概是何茗过来了，这才撑着身子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何茗，她精神似乎也不太好，对上秦桑只勉强笑笑，挤身进来，走到床边坐下问：“你怎么来了？来散心？”
秦桑把门关上，点点头：“嗯，最近发生了点事，有点闷。”自己也走到床边坐下。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何茗忽然捂着嘴低低地哭了起来。
秦桑问：“怎么了？”
何茗哭着说：“我哥……我哥他……”
秦桑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何茗搂着她大声哭：“我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都没出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哭了会儿又说：“他最喜欢的人死了，怎么办？我又没办法让她活回来。”
秦桑一滞。世事无常，爱恨在死亡面前果真是一场空。现在想想，似乎死去的人反而不及活着的人痛苦。
秦桑等她哭完了才说：“我最好的朋友也在前几天去世了，跳楼自杀。”说完了，忍不住开始流眼泪。薛淋默死后，她还是第一次把眼泪真的流出来。大概是悲伤过头了，之前怎么都哭不出来。
何茗这才意识到秦桑到这边也是来疗伤的，哭了会儿便不再打扰她休息，抹抹眼泪出去。
秦桑在房间里呆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床才稍微好点，到隔壁房间去找何茗。尹临给他们安排得好，何茗和她那个哥哥也都在这一层楼里。
何茗见秦桑好了些，便带她去找她那位哥哥。
开房门进去，房间里到没有像秦桑想象的那样摆了一大摊的啤酒瓶之类的，床上的被子摊开着，除了桌台边放了个行李，其他都整整齐齐，跟没人在住似的，没有一点颓废的样子。
何茗伸头喊：“安哥？”
秦桑正觉得诧异，转头就看到卫生间的门打开来。走过来的果然是安定！秦桑之前还觉得巧合，哪有那么赶巧的事儿，两个人差不多时候去世，会不会何茗的哥哥就是薛淋默认识的人。如今对上安定，觉得还真巧合了。
安定看到秦桑更是诧异，问：“秦桑，你怎么在这边？”
何茗有点惊讶问：“原来你们认识的。”
秦桑笑笑，对安定说，“我来散散心的，真巧了，你是何茗的哥哥？”
“嗯，堂哥。”安定把头上的毛巾拿下来，原来他之前正在卫生间里洗头，见秦桑她们站着，招呼说：“坐吧，随便坐。”
何茗见他没事儿人似的，忽然又想哭，抿着唇说：“安哥，我不知道说什么，既然秦桑认识你，让她跟你说吧，她比我懂事多了。”说完抹了眼泪冲出了门。
“诶？”安定拦她不及，眼看着她走远了，只得把门关上。转头见秦桑还站在那儿，招呼说：“坐吧。”自己也在沙发椅子上坐了下来。
秦桑坐下，垂头沉默了会儿。
安定忽然说：“我以为我表现得够好了。”
秦桑问：“哪儿好？”
安定说：“没哭没闹没颓废，怎么还不好？”
秦桑说：“太假了。”
“有吗？”
秦桑说：“有。”
两个人又是一顿沉默。
秦桑问：“她的葬礼你没去？”
安定说：“不想去。大概，没勇气。”
秦桑垂着头，又说：“你把何茗吓到了。她说你好几天都没走出去？”
安定没说话，顿了会儿说：“我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我不太想走出去，让我歇歇，我累，大概以后会好吧。”闭上眼睛，就不再愿开口。
秦桑转头看看，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从头发末梢滴下来，沿着脖子往衣服里滑。
两个人一坐小半天，安定的头发已经干了。
中午的时候有服务员送两份饭菜进房间，安定起身给他们开门，很客气地让他们进来摆弄。等服务员出去，他又重新坐回来，对秦桑说：“我不想吃，你吃吧，应该是茗茗准备的。”
秦桑摇头，她也不觉得饿。
安定又坐了会儿忽然开口说：“淋默去北京的时候，我以为我心死了，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才是真的心死。爱这种东西我以后再也不想尝试了。再也不会碰了。呵，还真碰不起。”
“……”秦桑无言以对。
秦桑从安定房间出来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安定一丝颓废的样子都没有，房间摆得那么整齐。原来他在那张沙发椅上一坐就是一天，连指头都懒得动一下，根本别说是闹事折腾耍酒疯。也难怪何茗被吓成这样，一个人像个木桩子似的坐了几天，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哪有不吓人？
秦桑知道，安定也想表现得无所谓一点，要不然也不用每天准时起床，洗脸刷牙，把自己整得跟正常时候一样。但出门跟人聊天说话他做不了，撑成这样已经是他的极限。
也许，他现在恨不得往一推废墟上一躺，再也不再理会这个世界。
爱这种东西，果真折腾人。
就维持着这个状态，竟然又维持了两天，何茗急得在安定门外徘徊不止。
秦桑也意识到在这样下去，安定就算精神受得住，身体也会受不住。狠狠心，闯进安定房间，拉着他就往外跑，带他去这边风景区的湖边转。
安定的脸色有种久不见眼光，忽然暴露在阳光下的萎靡。站在湖边微微眯着眼，皱着眉头看看远处的水面。
秦桑在一个石头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淡淡地说：“安定，薛淋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恐怕就是你了，你想让她在天上都不能安心吗？”
安定微微一震，隔了会儿说：“秦桑，你说，我怎么就偏偏爱着她呢？”
“呵呵……”
这个问题秦桑可回答不了。
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爱谁了。
在外面呆了蛮长时间，秦桑这才又拉着安定回去。安定心上的伤怕是一天两天也好不了，但出来走一趟，脸色总归好看一点。
秦桑在这边陪安定一陪就是十来天，等到安定稍微恢复了一点，才发现自己和安定的手机都已经停机了。不过，曲向竟也没给她充，没打一个电话过来骚扰她。
或许他已经不再那么执拗了，秦桑想：如果曲向不再那么执拗，她便也不想再与亦歌执拗，索性放下吧。大伙各自去过各自的，也好。
再和安定去湖边散心的时候，秦桑忽然生出个念头，把手里的石子儿扔进河里对安定说：“安定，不如，我们结婚吧？我陪陪你，陪你一年，陪你两年，都可以的。”
安定转头看看她，说：“你别糟蹋你的人生。”
秦桑垂着脸说：“我都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糟蹋的地方了。”
安定又转过头来看她，说：“还是我陪你吧。”
秦桑惨然地笑笑说：“还不都一样？”然后就捂着嘴开始哭，哭得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
安定走过来抚抚她的后背。
秦桑忽然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脖子，哭着说：“安定，你娶了我吧，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怎么活了，你娶了我好不好？我就不再用想了。”
安定哑着嗓子说：“嗯，好。”
安定和秦桑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说到真的做到，两个人两天之后就回去。秦桑和安定都是本市人，虽然秦桑户口本什么的没有，但档案还是有的。安家的地位也不低，要在本市给两个人弄个结婚证还是轻而易举的。
两个人说一出就做一出。回去的当天也不看日子直接就去民政局办了结婚证。
秦桑拿着本结婚证，站在民政局门口又是一通哭，哭得真有种肝肠寸断的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哭出来了，抓着安定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安定，如果可以，我们就这样过吧，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这该死的爱！
倒是很出乎秦桑意外，安定的父母对秦桑很满意。安定带着她去见父母的时候，两位老人家拉着她像拉着救命菩萨似的。包了两个大红包，难得把秦桑给逗乐了。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安定忽然接到何茗一个电话。原来是何茗和尹临都不太放心秦桑他们，打电话过来询问，得知两个人果然一回来就办了结婚手续，何茗在电话那头差点尖叫，愣是觉得不可思议。
安定笑得淡然，说：“真的，不骗你，我想通了，生活总得继续的。”
何茗沉默了会儿，也笑着说：“想通了啊？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安定挂了电话，桌对面的安母忍不住问：“是茗茗那小丫头吧？”
“对啊，她还不放心我。”
安母说：“她是不放心，前段时间也让她找罪了，你那样……”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低着头猛扒饭，眼眶一圈发红。安父暗暗咳嗽一声，安母起身说：“我去拿把汤勺。”转身进了厨房。
秦桑知道，前段时间安定的情况，安父安母应该从何茗那儿听说过了。也难怪他们对秦桑那么好。秦桑如今也算是把他们儿子从坑里拉出来吧？
可谁知道呢。秦桑自己也一直蹲在坑里头，是个想尽办法也跳不出来的苦命人。
两个人结了婚却不同住一间房总归不是很好，安定也不乐意让父母多心，捡了个理由搬出去住。
住在外面，自然一切和谐。
安定继续上班，秦桑一个无事人呆在安定家开始学做饭下厨，偶尔帮着请来的阿姨打扫打扫卫生。
从前和曲向一起住的时候，秦桑便经常下厨煮东西。那时候，曲向似乎特别喜欢吃她烧的菜，明明秦桑开始学做菜时烧得很不入流，不是淡了就是咸了，不是还没完全煮熟就是焦了一半。曲向似乎根本不在意，照样能如常下肚。那时候秦桑差点以为曲向就是台机器人，对吃的完全不在意，味觉甚至有严重的问题。后来有一次两个人在饭店用餐，曲向让服务员换了一盘又一盘菜，每一盘只尝一小口，就很不满意地皱起眉，最后甚至很生气地砸了刀叉。那时候秦桑才知道曲向对吃的很挑剔，原来很多东西他都是不吃的。他不吃辣，吃辣过敏。不吃甜食，闻到甜腻的味道就恶心。不吃酸东西，不吃牛肉，不吃海鲜，最讨厌吃药……
这些，秦桑怎么会不知道？她在他身边呆了四年了。
秦桑现在的厨艺改善了不少，烧出来的东西虽然谈不上什么美味，但最起码能够下肚。
小炒几个菜，在家等着，然后和下班回来的安定一起吃，两个人倒挺像一对货真价实的夫妻的。
只是可惜了，没什么感情。
秦桑也觉得可惜，有时候忍不住和安定开完笑说：“你说，你怎么就不爱我，我爱的怎么就不是你呢？”
安定淡淡地笑，抿着唇说：“不知道呢，天意弄人吧。”
秦桑后来有一次出门在大门口遇到了曲向。
对上他的脸，秦桑吓了一跳。
曲向明显也微微一惊，有些诧异于秦桑会在这个时候出门来。不过很快又恢复过去，仰头看了看天，然后像跟老邻居打招呼似的问：“快下雨了，你要去哪儿？”
秦桑说：“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
曲向指指远处巷子里的车说：“我送你去吧。”说完也不管秦桑跟不跟来，自己先转身往车那边走。
秦桑想想，垂着头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