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雨丝从坍塌的屋顶肆无忌惮地飘洒下来。
年久失修的木屋只有旮旯角落才能勉强躲过雨水的浇灌。
冷得不停颤抖的身体有着与往日着凉不一样的感受。阴冷的寒气,从足踝的伤口不断地往上涌。血液彷佛都被冻结了般的难受。
木屋中央的火塘,里面生满了杂草和青苔。她避雨的角落,还堆放着几块干的木头。十二夜连挪动生火取暖的力气都没有了。苍鹰小诗蹲在木头上,歪着脑袋看着她。
“学不会谨慎行事的下场就是这样子。”
十二夜摸摸苍鹰的头。
她的手,冷得苍鹰也跟着打了个哆嗦,不自禁地离她远了一点。
从倾城带出来的绿蛇血在上次受到黑雾攻击的时候为了驱除蛊毒已经全部给她倒光了。没有绿蛇血的压制,地伏龙的蛊毒唤醒了蛊神的血。足踝处的肌肉,产生了变化,慢慢地开始膨胀。肌肤上,开始出现了一朵朵放射形状的血红色菊花。
十二夜盯着越开越大的菊花,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砍掉足踝阻止蛊毒的蔓延。
嘎。苍鹰突然张开翅膀,尖叫一声。
摇摇欲坠的屋门被推开,迈进一位手持油纸伞,俊秀文雅的白衣男人。
十二夜的手,抓紧夜魔。
白衣男人无视她手中渗透着丝丝寒气的黑色长剑,径自来到她的跟前,放下油纸伞,半跪下。他的手,轻柔地托起十二夜受伤的足踝放在膝盖上。
夜魔“哐啷”地掉下。
白衣男人脱下她的靴子,撕下自己下摆的衣服,接过雨水擦拭干净凝固的黑血。手中的银针挑开一朵血红色的菊花,稍加用力逼出毒血。大了一倍,绷得紧紧的足踝慢慢地消退肿胀。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小瓶,将里面绿色的液体淋入伤口。等绿蛇血全部被吸入,白衣男人又从衣服上撕下一长布条,小心翼翼地包扎住十二夜的足踝。
“师叔。”
十二夜再无怀疑,她的手伸到白衣男人的脸上,摸索着揭去仿人皮的面具。端木方俊美的脸孔立刻显现在她的紫瞳之中。
“师叔。”
十二夜鼻子酸了一下,她抓住端木方温柔抚摸她脸颊的手,脸色蓦然一变。
“你是笨蛋吗!”
她怒气勃发。
端木方服食了蓝眼!为了抵制崆峒洞的蛊虫,他竟然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鄢鹂吹,你好大的胆子,敢不经过我的允准擅自把蓝眼给师叔服下。
十二夜紫色的瞳孔,闪过凌厉的杀气。
“诗诗,你也考虑下我的心情吧?”
端木方反手抓上十二夜的手。他的表情,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决。
“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青桥村对抗崆峒洞?你怎么忍心让我独自等待?”
十二夜低下头,不敢对视端木方责备的眼眸。
“师叔,我不是小女孩了,懂得照顾自己。”
“照顾成这样子?”
端木方气笑。
赶回青桥村,他四处找不到十二夜的踪影。欧阳净喝得烂醉如泥,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十二夜的紫瞳异常惹眼,青桥村村民和游客都说没有见过的时候,端木方便开始着急了。他害怕十二夜一个人上了毒龙峰,于是和鄢鹂吹分头寻找。苍鹰小诗的叫声令他的心都吓停了。他赶到时,十二夜已经离开,地上只剩下一条死去的地伏龙和巨大的岩石边一连串滴落的黑血。他是循着黑血的痕迹来到坍塌的木屋。
大意,这次是大意。十二夜咕哝,不过她不敢说出来。端木方的脸色很难看。她可不想自找挨骂。
将息虫让她知道了端木方的心,这令她高兴中又带着惶惑。
端木方爱她,为什么又要拒绝她?
他知不知道在将息虫诱发内心的欲求之下已经将他的爱表达了出来?
如果他还是装着一如往常,她要怎么和他相处啊?
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任性撒娇,亦没有办法如情人般自然温存。
不爱她,她郁结。爱她,她郁闷。
“诗诗。”
端木方担忧地摸上十二夜的额头。她的表情变化多端,脸色时而晕红时而苍白。一双更胜紫水晶光亮的眼眸,偶尔闪现出暴风雨前夕的阴沉和愠怒,非但不会给这双魔眼造成负面的影响,反而让它们洋溢出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描绘的妖媚和魅力。
算了。十二夜有点自暴自弃地安慰自己。比起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更加头痛的是蛊神血的逐渐苏醒。与其现在两相依偎情话绵绵不如早点想办法解决崆峒洞的事情再来讨论这些纠结吧。
“师叔。”
闭目了一会,十二夜睁开眼睛,强迫自己正视端木方含着宠溺与温柔的眼眸。她还能这样看着端木方多久?
“从小到大,只要是我的要求,师叔全都答应。那么这一次,也答应我。蛊神血苏醒的时候,请你杀了我。”
端木方全身一震,脸色刷地雪白。他伸手,紧紧地抱住十二夜。
“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诗诗,我会守在你的身边。明晚是青桥村的虫蛊节,明明一定会出现。只要抢到了蛊神原体,诗诗,你的蛊毒就可以解开了。”
“虫蛊节?”
她从来没有听欧阳净说过青桥村有这么一个节日。
“桃花说的。”
“桃花?哪个多情的女子?”
十二夜眉毛一挑。
她睥睨端木方,看他有没有心虚的地方。
他的小醋桶啊。端木方宠爱地捏捏十二夜的鼻子。一听他口中说出其他女人的名字,也不理会那个女人是谁立刻酸意大发。
“青桥村酿造山莓果酒最出名的白发桃花。”
端木方解释。
十二夜因端木方的亲昵举动脸红。身体的寒意在端木方温暖的怀抱中早已驱散,热度在攀升。
“山莓果酒的白发桃花?”
重复一遍,十二夜的身子僵了一下。
让端木方喝下山莓果酒的白发老妇人?欧阳净的邻居?欧阳净介绍的时候称呼她“斐夫人”。
斐夫人?桃花?
斐桃花?
十二夜突然大笑。原来如此。地图上标明绯色桃花的屋子,不是说屋子有绯色桃花的记号,而是代表斐桃花的屋子。
“诗诗,你笑什么?”
端木方担心地问。十二夜猛然爆发的笑吓了他一跳。
“师叔,密道的入口就在白发桃花的家里。我们今晚去查看。”
“诗诗确定密道的入口真的在白发桃花的家里?”
“八九不离十。”
十二夜得意地笑。
白发桃花的屋子,她跟着欧阳净拜见的时候已经仔细地打量过。后堂是白发桃花的手工作坊和居室,密道不会修建在那里。大堂两边一连排开的房间,要么空置,要么堆放了杂物,也不像是密道的出入口。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盖住了木板的石井。
“好。我们今晚就去。要叫上小吹吗?”
端木方重新带好仿人皮面具。
“要。鄢小子负责调虎离山。”
白发桃花不会武功,但是很难担保明明会不会出现。青桥村见了一次面后,明明一直不见踪影。她是在崆峒洞里或者隐匿在青桥村,明处的他们只有碰了面才知道。
“好。”
说完,端木方拦腰抱起十二夜。
“师……师叔,我……我自己会走。”
十二夜结巴。
“又不是没抱过。”
端木方一本正经地回答。
轰。十二夜的脸孔,又红又烫。
妖魅的紫色瞳孔嗔怪地瞟了他一眼,又微微地垂下眼睑。娇怜的模样更惹来端木方一阵爽朗的笑声。
雨停后的半月湾,连绵不断油菜花的金黄,犹如漫长的画卷逐渐展开。
绿水边的桃花已经谢了。
刮着脸羞他们的活泼村童,笑着奔跑着追捕飞舞的黄蝴蝶。
蝴蝶却躲进了金黄色的油菜花里,再也找不到。
青桥村的夜晚,与白天可以说是完全的两样。
阴森,寂寥。
黑沉沉的巷道,悄无声息。穿过村里,划分两岸老屋的小溪,静静地流淌。洁白的梨花瓣,在反射昏黄月光的溪水中也变得阴暗和晦涩。
白发桃花的老屋,后堂犹点亮了一盏烛灯。
烛光将房中的人影倒映在了窗纱上。
梳着丫鬟髻的明明和白发桃花在争执着什么。白发桃花挥着手,神情激动。
一名高挑的男子在劝解。
十二夜朝鄢鹂吹点点头,她悄然地落在天井里。端木方随后跳下,他小心地挪开盖在井口的木板。
井底泛着微光。
密道不会修建在有水的井底。
十二夜掏出火折子,端木方夹手抢过。他点亮火折子,含在嘴里,拔出佩剑落月,跃入井中。
反手将落月剑插入井壁,挂在半空的端木方取下火折子,仔细地查看。
井壁的青石砖,滴着沁凉的水滴。因为被木板盖住,长年不见天日,砖头缝隙滋生的苔藓和一两丛蕨类植物,颜色都不是常见的翠绿,而是近乎黑色的暗红。
环视一圈后,端木方没有发现密道门或者机关的痕迹。他脚一蹬井壁,拔出落月剑,落下人身的高度后,他再次将落月剑插入青石砖中间。在落月剑的下方,有一块青砖引起了他的注意。
青砖雕刻着一只巨大的蛊虫。蛊虫长得很像黑雾,肚子凸出。
手抓着火折子,端木方用手肘轻撞了下蛊虫的肚子。
落月剑插着的地方,突然往下沉落,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迫不及防的端木方往井底坠落。
眼看就要掉入水中惊动后堂的人,千钧一发之际,井口飞射下一抹银色的光波,缠住端木方的腰身。端木方硬提上一口真气,借力翻上搭住洞口,闪身进入。
稳住身子后,端木方伸出手。
十二夜跃入井中。
端木方接住她的手,顺势拉入。
银色光波射穿木板,灵巧地拖过盖住井口。
洞口很大,端木方站着都可以来去行动自如。
十二夜从身边的木柱上取下原本绑在上面的两把松明火烛,用火折子点亮。火光照亮了密道的入口。
他们瞠目结舌,崇敬地看着历经百年硬是用人工开凿出的隧道。照不见密道有多长,如果按照白发桃花的屋子到毒龙峰下的距离,不少于千米。泥土地还容易挖掘,毒龙峰的山体可是坚硬的青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