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油菜花田,一眼望不到边的夺目金黄。非亲眼的目睹无法述说那份壮丽的画面。
埋首其中,头顶是蔚蓝的天空,身边相伴一片金黄,彷佛自己的前途也如浩瀚的油菜花海,灿烂,充满了光明。
黑夜下的青桥村阴森恐怖,白天的村落却是妩媚动人。
油菜花田簇拥的几十座简朴古旧的建筑,交错分布。一条清澈的小溪从中穿过。青石板桥连接着两边的石屋。屋后的桃花已经凋落大半,梨花开得正艳。洁白的花瓣顺水而下,招惹戏水的孩子争相抢夺。
滋生青苔和野花的墙脚,脱落斑驳的石刻雕画,黑色和红色的油漆大门,阴暗生凉的院落,还能打上甘甜井水的石井,半躺在太师椅上啜着紫砂茶壶等候客人前来购买落满灰尘的手工艺品抽着水烟的老太爷。
巨大香樟木桌子上的桌布已经掀开,里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木头制作的手工艺品。香樟木是毒龙峰独有的树种。切开的横断面,流出一股浓郁的香樟味道。香樟木制作的工艺品,具有避邪和镇魂的功效,是南阳和东殇的游客观赏油菜花田后带回家的最好礼物。
十二夜背着双手,逐一进出这些百年的老屋。
每一座老屋,构造完全一样。香樟木桌子上,放置的工艺品也相差无几。
今天的游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地散步在各栋的老屋里。
根据明明的介绍青桥村是崆峒洞的祖先为了家族的繁荣和避开毒龙峰恶劣的生态环境才建立起来的。表面上看来,就是一处以花景和香樟木吸引两地游客的小村落。实际上,青桥村是崆峒洞交易蛊虫的秘密场所。每一家培育的蛊虫都有各自的特点。南阳和东殇两国有所求的客人便按照需求花费巨资购买蛊虫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日暮时分,当十二夜慢悠悠地转到了一间为了方便远方客人新建的客栈时,欧阳净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十二姑娘,你到哪里去了?世子急得都快要疯了,找了你整整一个晚上。”
欧阳净喜出望外。
要不是鄢鹂吹制止,他恐怕就会被端木方拉去连夜一家家地敲门搜查了。
呃,十二夜的手放在哪里?
欧阳净惊得不敢动。
十二夜亲密地挽上他的臂弯,嫣然而笑。
“阿净啊,昨夜里你不是说好要带我去观赏半月湾的油菜花吗?走吧。”
他没有说过啊。昨天夜里他见都没有见过十二夜说什么带她去欣赏油菜花啊。
欧阳净冷汗直流。背后涌来的寒气冻得他哆嗦一下。
“十二姑娘,你轻点。”
欧阳净呼痛。他的手臂,被十二夜拧得好痛啊。
“走吧,去了半月湾再到欧阳的祖屋去拜访老人家。”
十二夜拖着他。
“拜访老人家做什么?”
欧阳净傻傻地问。他家的老人很早就过世了。
“提亲。”
十二夜面不改色道。
轰然地巨响。
欧阳净心惊胆颤地回头。
客栈门口高出他一个头的石狮像,四分五裂。
“客……客人,你……你,你打碎了……打碎了石狮。”
迎送客人的店小二颤抖着嗓子,结结巴巴,战战兢兢地提醒。
“欧阳县令负责赔偿。”
端木方头也不回,拂袖离去,朝他们相反的方向。
欧阳净哀叫。祖宗保佑,他不想英年早逝啊。
苍茫的暮色,空濛的细雨。梨花开在长亭。
随雨丝散漫飘坠手心的梨花,洁白如霜。
麻木的脸感觉不出雨的冰冷。风吹起,梨花从手中飘落小溪。
端木方目送梨花被溪水带走,带向远方。
梨花下的白色身影,白玉般俊美的容颜流露不可排遣的阴沉压抑。
长亭外为梨花洗妆,偷偷窥视他的青桥村民中,梳着丫鬟髻的姑娘一闪而过。
端木方从长亭跃出。
明明跑得很快,借着自己熟悉的地形企图摆脱端木方的追踪。见就快要被端木方追上,明明一闪身,躲入其中一间半敞开门的老屋。
端木方推开油漆剥落的大门。
老屋里面,没有游客,只有一位年近花甲的白发老妇人正在浇灌井台边的桃花。桃花谢了,结出手指头大小的青涩果子。
看见进来的端木方,白发老妇人的眼睛突然亮了。
“哎呀,好俊美的小哥啊。今年贵庚?家里有几亩田?有没有成亲?啊,好结实浑厚的胸膛。”
“老夫人,你有没有看见一位梳着丫鬟发髻的姑娘进来?”
端木方手忙脚乱地扳开流着口水正不停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白发老妇人。
“什么老夫人,叫我桃花。”
白发老妇人挥着粉红色的手绢,娇嗔地打了端木方一下。
“老夫人……”
端木方左闪右躲地避开她的禄山之爪。
“桃花。”
白发老妇人坚持。
“打扰老夫人了。”
端木方的额上滴落斗大汗珠。他急于摆脱这位年近花甲的花痴婆婆。
“小哥是来追情人的吧?”
白发老妇人死活不松手。
他就是追,也不可能追她啊。端木方头痛。他不敢用力,怕伤着了白发老妇人。白发老妇人的体内没有真气,说明她不是明明假扮。假扮的倒好处理。
“桃花我啊,活了六十多了。什么世道什么人没有见过。小哥眉头郁结,心事难平哪。来,来,坐下来和桃花聊聊,就当做陪陪我这个无儿无女的老太婆打发一点时间。”
白发老妇人强行拖着端木方到偏厅坐下。她从墙角搬过来一个大瓮,拍开封印的黄泥,又走到另一个偏厅拿过来两个香樟木碗,倒上瓮中黑红色的液体。
“青桥村桃花的山莓果酒是最出名的。每年进贡南阳皇室的果酒啊,桃花献得最多。小哥你看,墙壁上可都是安阳县衙的嘉奖令呢。”
白发桃花得意洋洋道。
端木方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寻思找什么借口溜走。他用眼角余光扫描着这间老屋。明明也许已经趁他被白发桃花缠上的时候逃走了。
青桥村老屋的区别在于各家的偏厅。
有的摆卖香樟工艺品,有的当成棋房,有的当成手工作坊,有的堆放杂物,有的空置着,还有的就像白发桃花当成接待室。接待来访的客人或者招呼其他的亲友泡点茶摆一摆龙门阵。
端木方谢过白发桃花的斟酒。
“小哥,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桃花啊,给你当一回诸葛亮。”
白发桃花笑眯眯地喝了一口山莓果酒。
端木方苦笑。说,他从何说起。要他将埋藏的心事对一个陌生的老妇人说,他也说不出口啊。
“感情的事啊,要你情我愿。”白发桃花给自己又倒了一碗山莓果酒。“单方面的喜欢,会伤害喜欢上自己的人。不喜欢对方,就不要去同情她。”
端木方沉默不语。
“小哥这么俊秀,看上去又那么温柔。人家会误会的,误会你的温柔是爱意。”
端木方又苦笑了下。
他的温柔,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只给了那一个人。
她的一瞥一笑,她的一怒一喜,都是那么地勾动他的心扉。
她的心愿,就是他的心愿。
她的笑容,是他最珍贵的宝物。为了能看到她的笑容,他满足她所有任性刁蛮的要求,听从她任何有理无理的差遣。他对她,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爱。
她是那么的美丽,耀眼得只要是男人就会被她深深地吸引。
她对他亲口说出爱他时,他真的觉得赢得了天下还不如得到一个她。
端木方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口的衣襟。
刺在这里的一剑,刺醒了他,也失去了她。
是他亲手将她推出去的。
是他亲手葬送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如今他想重头再来,却已经没有了机会。
“女孩子啊,有时候也很矛盾的。明明心里面喜欢得很,却硬要装出孤高清傲不屑一顾的样子。在爱人面前很会耍心机的,为的啊就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是不是像她期望的那样。桃花啊,以前可是把我家那老头耍得团团转呢。”
想到去世把她一个人留在世间的夫君,白发桃花的眼睛,红了一圈。
不知道如何安慰伤心的白发桃花,端木方只好保持沉默。
幸好,白发桃花很快恢复了开朗的笑容。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山莓果酒。
“桃花酿造山莓果酒的手艺还是我家老头教的呢。那个时候啊,我们一起到山上去摘山莓浆果,一起酿酒。每年山莓果酒开封的时候,老头都会舀出一碗。我们啊,就坐在长亭外梨花下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小哥啊,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不容易啊。这么多年来,桃花一个人守住这间老屋,不愿意再去找个伴,宁可留在往事的记忆里,就是怕有朝一日忘记了老头啊。”